第十四章 草民君頤,乞為燁王訴冤正名
君頤是在一家鋪子前被官兵直接帶走的,後面跟著馮府的家丁,虎視眈眈地瞪著君頤,個個都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架勢。
左升手下負責看顧君頤的人今早目睹這一幕後,立即報告給他。
鄭瀾面色陰沉,回房戴上面具,用布條紮緊袖口與褲腿,與左升一同騎馬疾馳下山。
二人抄了近路,鑽過重重疊疊的松樹林。叢叢乾枯尖銳的松針刮過,在臉上留下道道血痕。
「馮府最近有何動靜?」鄭瀾問,聲中寒意更甚深冬。
左升回答:「馮坤因老來得子,準備大慶,遂命人將府邸全部修葺翻新。」
鄭瀾攥緊了馬鞭,上半身幾乎貼在馬背上,馭馬渡江而行:「衙門內,你可有人?」
「有!可以信得過。」
鄭瀾嗯了一聲,暗自快把一口銀牙咬碎:若非自己失憶,行事過於謹小慎微,何至於連個懷安衙門都無法擺平,處處受制,讓君頤身陷囹圄……
到了城內,鄭瀾按耐下焦躁的心,躲在暗處等待左升帶回衙門內的消息,這時卻意外見到了同樣一臉陰沉的王齊。
「君頤在裡面不好。」王齊坐下之後,開口便是這個消息,聲音啞得快要聽不出原本的音色:「他們要逼問出某個東西的下落……」
鄭瀾凝視著門口,眸色深暗,神情冷靜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般:「還有別的消息嗎?」
王齊少年稚氣的面貌變得有些扭曲:「你不是將軍嗎?居然連這點消息都要向我打探?」
鄭瀾無暇與他計較隱瞞自己身份的事情,敲敲桌面:「別的消息?」
王齊忿忿地瞪著他:「目前只能確定馮府丟了東西,不知他們如何認定就在君頤手中。有個乞丐今天上午被放出來告訴我的。」他說不出口的是,那個乞丐居然還在幸災樂禍地說君頤惡人有惡報……
王齊頓了頓,接著說,聲音帶著一分懇求:「不管你有什麼苦衷,也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我只要救他出來,要我幫什麼忙都可以。」就算他可以去劫獄,但是君頤能過一輩子的蟻鼠生活嗎?
鄭瀾沉思著,瞥到左升快步向這邊走,起身迎上去。
王齊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同時走去另一個方向。
「君頤被帶走了!」左升沉重地低聲說:「今日恰好刺史回京,路過懷安,君頤高聲喊冤,最後被刺史帶回去審問。」
鄭瀾擰眉:「這個刺史……」
「是個廉潔奉公的年輕大臣,比落在馮府手裡好太多……」
「師父……」王齊突然跑過來打斷二人談話,「你家中出事了!」
鄭瀾快速交代左升在城中集結十幾個信得過的人等他,騎馬原路趕了回去。
到家時,那夥人還沒有走,鄭瀾便悄無聲息地攀到房頂,伏下身子靜靜觀察。
官兵當中還帶著諸多家丁,野蠻地在原本寧靜的木屋中四處翻找,不時傳來叮叮匡匡的聲音,院子裡的菜園子都被鏟了個遍。
一行人吵吵嚷嚷,抱怨大雪天還要來搜查,幾個手腳不乾淨的人順手牽走了君頤臥房裡的幾個擺件和床頭碎銀。裡外搜查了兩遍,為首的人罵罵咧咧地拿走了書案上的幾張字。
鄭瀾一身寒氣,冷眼看著昔日的家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他還記得,那幾張紙是前日清晨他抱著君頤,逗他寫封情書。君頤紅著臉,用他那手漂亮的行書,寫了首閨怨詩,還調侃自己若是恢復了記憶,可別忘了他這個糟糠之妻……
待那群人走後,鄭瀾從房上跳下來,正要進屋,卻發現茅屋後面還有個鬼鬼祟祟的人,一襲青衣,神色可疑地縮在稻草堆裡。
鄭瀾一腳踹了過去:「何人在此?」
那人哎呦一聲跌了出來:「你又是誰?」
「我是這裡的主人。」鄭瀾低頭睨著他。
「咦?」那人起身:「君頤與你是何關係?」
「夫妻。」鄭瀾答。
那人先是滿臉懷疑,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忽然用扇子拍了下腦袋:「鄭瀾?」
「嗯。」
那人熟門熟路地拉著鄭瀾進屋:「我叫吳嵐,是師兄叫我過來助他一臂之力的。師兄現在何處?」
鄭瀾簡短地說明了情況,吳嵐原本輕快的心情越聽越沉重:「我們要馬上進京,師兄現在受不住刑,他們兩個都會有危險。」
「他們兩個?」鄭瀾不解。
吳嵐詫異地看向他:「師兄有孕了,你不知道?」
鄭瀾瞪大了眼睛,攥住吳嵐的手:「說清楚,什麼叫有孕?」
吳嵐被捏得呲牙咧嘴,見孩子爹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自己也有些嘀咕:「我進來之前,那些人還沒到,藥壺裡就是安胎藥的渣子,旁邊還放著做了一半的安胎藥丸啊。」
他想了想,神色有些古怪,用扇子遮著嘴小聲問:「我問你,是否有一日,你二人同房,師兄要你……嗯……放在裡面不出去一夜?」
鄭瀾愣怔了,訥訥地點頭。
吳嵐嚥了口口水:「男子有孕的藥是我找來給師兄的,當時覺得有趣,就騙他說需要,那樣,才能懷上……」
鄭瀾被驚到久久無法言語,突然想起第二日醒來,君頤忐忑地問他「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來著?他逗君頤說「有,你說要相公都射給你,給我生個孩子」。
那時君頤一臉震驚,緊張地問他是不是真的說了……
鄭瀾覺得胸口一團溫熱,但卻又漲得悶悶發疼,呼吸有些不暢,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他,最近不吃葷…脾氣也不好,這幾日有時會吐……」
吳嵐點點頭:「哎……那就是了。對了,你知道剛才那些人在找什麼嗎?」
鄭瀾強行定了定神,壓下翻湧的情緒,走到內室,在床縫處摸索,摸到了半指寬的洞,還有那兩個玉勢,將玉勢放到一側,用手指描摹那個洞口,伸進去後沒有觸到底。
「誒!是這個東西啊!」吳嵐拿起那根粗長的雕龍玉勢仔細地看著。
鄭瀾不悅地搶回來:「你認識?」
「是啊,」吳嵐指指那上邊的花紋:「喏,這花紋,我雕的。」
鄭瀾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名字裡的瀾,是哪個瀾字?」
吳嵐愣了愣:「山風嵐。」
鄭瀾乾巴巴地嗯了一聲,面色稍霽。
吳嵐也不知道這個人犯什麼病,只當他是失憶了腦子不好用:「是不是還有個洞?」
鄭瀾點點頭。
吳嵐拿回來玉勢:「這個暗箱也是我做的,我來開我來開。」見鄭瀾一眼不眨地盯著他,說道:「開箱子而已,你別看了……」
鄭瀾執意要看,吳嵐無奈地將玉勢伸進那個洞中,模仿某種動作,來來回回抽插了幾次,就聽「卡嗒」一聲,一個暗格彈了出來。
鄭瀾面色鐵青地瞪著他,吳嵐用扇子遮了臉,心虛地道:「這盒子裡的東西,應該就是他們在找的,你打點一下,我們一同帶去。」
鄭瀾拿起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看過去:
燁家軍的人數與兵器數量統計冊。
鄭瀾的「謀反起兵」假軍令。
陳策家中的賬本與族譜。
馮、魏兩府勾結往來的書信。
當朝國舅的簡短信箋。
最後是一張未寫完的訴狀,一橫一豎鏗鏘有力,筆走龍蛇:
「草民君頤,乞為燁王正名,訴冤於未央宮,懇請聖上明鑒。
已故燁王,姓鄭名瀾,先帝次子,任護國大將軍。北討匈奴,南征蠻夷,東平倭寇,先後鎮熤王、蕭候叛亂。
以血肉之軀往來於刀林箭雨,未敢自恤1,戎馬倥傯,海內皆平,敵聞之而喪膽,心之竭誠,人神共鑒。後為奸人所害,蒙冤慎重,百姓涕淚不止。
魏麟私副將陳策,偽制軍令,謊報軍情,得贓銀三萬兩;馮坤、魏麟沆瀣相交,買通內侍,私授諸臣以密諭,逼供於下,欺瞞於上」
他彷彿能看到,巍峨大殿上,一襲白衣,煢然傲立,據理力辯,為一人,負天下罵名;為一人,爭死後虛名……
鄭瀾將盒子抱在懷裡,握拳抵住嘴,須臾,啞聲問吳嵐:「恢復記憶要多久?」
吳嵐:「五個時辰。」
「你一人可否幫我恢復記憶?」
吳嵐皺眉:「一人執針,風險過大,恐會傷及你身……」
「我今夜就要恢復記憶。」
吳嵐看著他眼眶通紅,熠熠眸中皆是不可撼動的堅定,歎息道:「……今夜吧。不過你要受些苦頭了,我的醫術沒有……」
鄭瀾匆匆地擺擺手,抱著盒子,步履不穩地走出內室,在跨出門檻的一刻猛然仰起頭,用手捂眼,肩膀不可自抑地抖動……
作者有話說:1摘自岳飛訴冤。
下一章他倆就能見面膩膩歪歪了
謝謝小天使們的安慰,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