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除夕那天張景起了個大早， 和老太太準備中午的團圓飯，還特意做了佛跳牆，醃篤鮮， 龍井竹蓀……

　　馮燁來的時候， 祖孫二人已經忙活得差不多了， 正說說笑笑， 看起來喜氣洋洋的， 他卷卷袖子幫忙端菜， 剛走過去氣氛就變得尷尬了，原本有說有笑的兩人一下子沒了話，他頓了下默默接過老太太手裡的盤子去餐廳。

　　三個人一起吃飯，氛圍不太自在。

　　“媽，小景行李收拾了沒？下午我帶他去他外公外婆那裡吃年夜飯， 然後出發， 八點鐘的飛機。”

　　張景聞言想到上回過生日，心想，帶他去不是給他們添堵？“不用了，我到時候自己坐車回去。”

　　馮燁態度挺強硬， 非得帶他過去吃年夜飯。大過年， 張景懶得起爭執， 含含糊糊應了。

　　張景臨走之前把對聯給貼了，從樓下到樓上，每個房間都貼，他踩著凳子， 老太太給他遞春聯，“明年我來寫。”

　　“你年年都說這話，回來了書包拉鍊都沒拉開過。”張佳韻很不給他面子。

　　“有點放心不下您。”張景跳下來，搬著凳子去貼下一副。

　　張佳韻正在看該貼哪一副，回道：“成天瞎操心，又沒什麼親戚來拜年，我每天不就和平時一樣，放心去玩吧。”

　　“馮浩洋一家肯定會過來，到時候您乾果都不用擺，他們來了您就愛答不理，他們坐不了多久就走了，省的您還得給他們做飯。”為了討好馮燁，他大伯一家過年總得來拜訪拜訪阿婆。

　　張佳韻聽他出餿主意，嗯嗯啊啊的敷衍他，“行了，我知道了。”想想她又說，“你這孩子出社會要吃虧的，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擺在臉上，這樣不好，表面功夫也得做做。”

　　“我犯得著和她們做表面功夫嗎？她們是能對我好還是能孝順您？”

　　張佳韻：“沒說和他們，其他人也一樣。”

　　祖孫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著有沒有必要，等貼完對聯也沒爭論個所以然。

　　“行了，去收拾行李。”張佳韻給張景收拾行李箱，“衣服帶多點，去哪兒啊？”

　　“應該挺冷的吧。”張景想到那個地方，查了查溫度。

　　“那怎麼辦？”張佳韻想到他怕冷就發愁，“我怕你皮膚受不了。”她揚聲叫馮燁。

　　“怎麼了？”馮燁回來了也挺忙，吃過飯就一直在客廳裡打電話，聽老太太叫他才和那邊說掛了，他走進張景臥室。

　　“那邊溫度怎麼樣？怎麼不挑暖和點的地方？”

　　“比這邊冷點，小景他媽想泡泡溫泉，看看雪山之類的。”

　　張佳韻只好給張景收拾了好多件厚衣服，“景景怕冷，我不知道這些衣服夠不夠。你注意點，別讓他感冒了。”

　　馮燁看了眼張景：“他都要成年了，不用這麼操心。”

　　張佳韻臉色冷了幾分，語氣平淡：“小時候沒空管，大了也不知道彌補，反而說這種話，那我可得活長點，要不然景景真沒人疼了。”

　　“媽！”

　　“阿婆！”

　　兩人聽不得她說這種話，“大過年的說這個幹嘛？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他。”

　　老太太還交代張景暈車，讓他開車開穩點，馮燁無奈：“我知道了，他又不是玻璃娃娃。”

　　馮燁坐進車裡，張景直接拉開了後面的車門，他見狀說：“坐前面。”

　　張景坐進後座，道：“系安全帶胸悶，不想坐。”

　　馮燁想發作，可見他媽還在一旁站著就忍了，“媽，您進去吧，我們到了給您打電話，注意身體啊。”

　　老太太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心思都在張景身上，問他：“暈車藥吃了嗎？”把張景交給馮燁跟交給小簡比，她更不放心前者。

　　“不用擔心的，這總比大巴強。您進去吧，外面風大，我不在家厚點的衣服不能機洗的，你就放著，等我回來送去乾洗店……”

　　馮燁看祖孫兩人隔著車窗交代，有些無語，就出趟遠門怎麼弄得像被抓了。

　　車一啟動，張景就塞上耳機開始睡覺，高速還好，進了市區被堵得一動不動。好不容易啟動，沒走兩步就是一腳刹車。

　　張景臉色難看，“我能開窗嗎？”車裡空調開著，悶得他想吐。

　　馮燁也很煩躁：“開車窗幹嘛？這左右兩邊都是車，全是汽車尾氣味，你開了更難受。”

　　張景頭抵著車窗難受極了，突然想起簡岷，有他在，什麼都不用做的，水都送嘴邊。不過今天哥哥很忙，兩人沒怎麼說話，他必須得轉移點注意力，還是給簡岷打了個電話。

　　那邊響了會才接，“景景，怎麼了？”

　　“塞車了，我暈得難受。”張景一聽他溫和的語氣就忍不住委屈，雖然也不知道和簡岷說了有什麼用。

　　馮燁以為他和老太太打電話抱怨，皺眉罵他：“你多大了？還是小孩子嗎？這點都忍不了？存心讓老人家在家睡不好是不是！”

　　他聲音挺大，簡岷聽得清清楚楚，眉頭微擰，“你爸？”他記得景景說過他爸除夕會過來吃團圓飯。

　　“哥哥，這有事兒，我先掛了。”張景朝手機那邊說，螢幕都沒看，隨手按了下就把手機丟到一邊，他冷冷地看著馮燁：“我也很孝順阿婆，用不著你提醒這些。”

　　塞車的煩躁加上被頂撞，馮燁的火氣上來了，他冷聲說道：“我不知道你的尖酸刻薄是跟誰學的，你跟你阿婆那麼久，怎麼沒學會她性子裡的恬淡？別跟誰欠了你什麼似的，給你吃給你穿，你阿婆說給你買房子我眼睛都沒眨，也不指望你感恩戴德，不過你甩臉子給誰看？”

　　張景平時和章夢瑤針鋒相對，鮮少會和他正面衝突，聽他這一副施捨的語氣皮笑肉不笑，反唇相譏：“別啊，我得感恩戴德！當年您冒著被革職的風險都沒讓墮胎，章女士又忍辱負重到小破縣城生產，生下我這個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化了，都不知道該怎麼疼我，想著隔輩兒親，把我交給老邁的母親撫養，良苦用心，我懂，以後一定孝順您和章女士。哪天您退休了，不用我哥出馬，我親自給你們找全國最好的養老院，保證讓你們安度晚年。離世後的事我都給您辦得妥妥當當。土葬火葬還是海葬？您一句話的事，我知道您好面兒，保證風光！”

　　張景相聲沒少看，一串話說得氣都不用喘的。

　　馮燁被他這一番話氣得臉發紫，真是字字句句命中要害，他看著張景，目光變得銳利，他做了那麼些年的領導，除了章夢瑤敢出聲譏諷他，走到哪兒都是恭維、阿諛奉承，被親生兒子如此奚落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身居高位那麼久，自然而然有著一種氣勢，半大孩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畏懼，只可惜張景壓根不在乎，滿臉譏誚。

　　兩人對視幾秒，張景突然做了個反胃的動作，刹那間馮燁臉色難看的嚇人。

　　張景皺著眉頭撇開臉，沒忘記氣馮燁：“我有必要解釋一下，尊敬的父親，我絕對不是因為看您想吐，我是真暈車。”

　　馮燁真覺得這人是長他怒點上的，他現在終於知道夢瑤怎麼如此不待見張景了，“你知道嗎？你尖酸刻薄的樣子像極了你媽。”他知道張景最討厭被說像章夢瑤，畢竟沒人願意像厭惡的人。

　　張景頓了下，笑著說：“那您還真是辛苦，得和章女士過一輩子，十年如一日的容忍她的刻薄。”

　　“沒你媽辛苦，和你住那麼久還沒氣死。”馮燁發現這小孩真是個硬茬子，就沒說這麼大的孩子不怕他冷臉的，偏偏這招對張景沒用，不過想想也是，別人怕的是他的權利，張景什麼都不在乎，“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他冷笑。

　　“哪能啊，您從現在開始斷了我經濟來源，我可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喊您親爹，求您放過我吧。”張景笑笑地說。

　　馮燁被他戳中心裡話臉都成調料盤了，他怒極反笑：“這可是你說的。”

　　“房子一起收去算了，嘴上說眼睛都不眨給我了，這一聊天就給拿出來說道說道，怕不是心裡想了一百遍。”

　　馮燁知道自己表現得越氣憤，張景越起勁，索性冷聲說：“那就如你所願，可別……”

　　“放心，阿婆那邊我是不會說的。”張景打斷他。

　　馮燁克制住怒火，笑著說：“也不是小孩子，應該也不會幼稚到突然跑掉吧。”旅遊還是得張景去的，他就怕他因為這個使性子不去，那他媽肯定得責怪他。

　　“我沒必要拿阿婆的擔心來和你賭氣。”張景冷淡地說。

　　馮燁發現他只有陰陽怪氣的時候才會用敬語。

　　張景懶得和他說話，伸手去拿手機，結果發現通話還沒結束，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馮燁注意到，想也知道怎麼回事，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氣炸了，家醜全讓別人知道了。

　　張景心裡都掀起海嘯了，他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直接把簡岷電話掛了，然後給他發了條微信：要和家裡人旅遊，這幾天估計聯繫不到我。

　　說完就關機了，做個安靜的鴕鳥。

　　父子兩人的臉色都很差勁，馮燁看張景焦慮到反胃，實在好奇對面是什麼人，哥哥？什麼哥哥？至於緊張成這樣嗎？在他認知裡，像張景這麼大的小孩喜歡把自己偽裝的過分可憐，把身世背景渲染渲染拿去博同情，只是看張景的反應，好像不是這樣……

　　張景抬眼看向後視鏡，和他探究的目光糾纏在一起，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平靜地說：“有什麼好奇怪的？你覺得我是家醜，同樣的，有你們這一雙父母對我而言也是件挺恥辱的事，不過出生沒辦法改變，只能受著唄，您說是吧？”

　　馮燁恨不得掐死這小畜生，他現在都能理解章夢瑤為什麼總那麼歇斯底里了，碰上這個小畜生，誰都沒辦法冷靜。

　　“不會說話就閉嘴，別惹你外公外婆生氣，否則後果自負。”車終於開進了章家的住所。

　　張景徑直下了車，連表面關係都不想跟他維持，用得著他說？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這回所有人都把張景當透明人，生怕再整出么蛾子，表面祥和的吃了年夜飯。

　　張景暈車沒緩過勁兒，壓根沒動筷子，很早就下桌了，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四人得趕飛機，吃完就走了。

　　章夢瑤好久沒看見張景，見他臉色不好，想和他說話，但是都被馮燁攔住了，她皺眉看著他，覺得這人真怪，今天突然熱情起來。

　　馮書宇和張景坐在一起，關心了他一番，張景客氣地應和他，等起飛了就藉口累了戴上眼罩睡了。

　　想到這幾天，張景就覺得沒盼頭，睡著之前他都在想自己怎麼沒把寒假作業帶來，和幾人出去遊玩，他覺得在酒店裡做題更有誘惑力。

　　簡岷是明天的飛機，“偷聽”完下午的爭吵又聯繫不上張景以後，他就讓陳助改簽。

　　陳助很是為難：“太趕了簡總，這不是平時，這可是春運啊。”

　　簡岷：“私人飛機。”

　　陳助：“……”萬惡的資本家！

　　簡岷想到下午聽到的，臉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