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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日》第69章
第69章咫尺天涯

  霍豆輕輕關上門,打算離開。

  「豆豆。」門內突然傳來聲音,是林檁的,又輕又啞,像陣風似的。

  「?」霍豆停下腳步,回頭望著緊閉的門。

  門稍微打開了一線,門縫之間切出一指狹長的陽光劈進走廊裡。林檁的聲音從門縫中泄出,顯得清晰了一些:「你在幹什麼?」

  霍豆的嘴唇抿動了幾下:「咱必須得走了。」

  林檁:「你非得在我睡著的時候離開?」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惱怒。

  霍豆有點慌亂:「抱,抱歉。」

  他想起來林檁這個姑娘以前就是這樣,很討厭別人背著她偷偷做些什麼,尤其是在她睡著的時候。晚上他通常會變回原形陪在她身邊,林檁時不時會睜圓眼睛詢問他一次,像是在確認他的存在。

  ――豆豆?

  ――咱在這兒呢,怎麼了?

  ――沒事……你在做什麼?

  ――等你睡著。

  以上對話通常會發生好幾次。甚至有不少次林檁要求他上床睡在她身邊,當然都被他面紅耳赤地推辭掉了。

  現在他想起林檁那個時候,拘謹又柔軟的眼神,喉口澀了澀。

  為什麼沒有答應她?他應該答應她的。

  「你不覺得這樣道別太倉促了嗎?」

  林檁接著說,她的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了。

  霍豆想了想,打算推開門抱抱她,拍拍她的肩膀。

  他伸手握住門把時,身體突然被一陣劇烈的疼痛襲擊了。

  身體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握在掌心揉捏,骨骼斷裂,內臟絞成一團,血管網糾纏成結。他驚愕地張開眼,澄藍的眸子在濕潤的眼眶裡震顫,卻沒有在體表看到一處傷口。

  是神罰,最高神終於對他忍無可忍地發怒了。

  霍豆用手掌按著門,身體像被抽去了脊骨,一點一點發軟,緩緩跪下去。反而加劇的疼痛弄得他脖子和臉上全是虛汗,喉口又甜又癢,他將哀號的衝動囫圇吞下,又將呼吸壓制得很輕。

  林檁就在門內。

  拜託了,林檁。

  不要聽到。

  「豆豆?你怎麼了?已經走了嗎?」

  林檁想推開門,霍豆將門用力按住。

  「沒有……咱,」他剛一張口,就有一股鮮血湧了上來,讓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還在這兒呢。」

  「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門內的女孩驚慌起來,「你到底怎麼?」

  她很少這麼驚慌,這次是因為他。

  「沒事。」霍豆抬高聲音壓下聲線的顫抖,儘量以輕鬆的口氣說。他靠住門,來保證林檁無法將門推開。背抵上門身體癱軟的那刻,體內斷得亂七八糟的骨頭深戳進內臟,疼得他咧了咧嘴角,頭揚起,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腦子裡的氧氣似乎不夠用了,昏沉得厲害,門內傳來的聲音也越發遠了。他有點恍惚地想起這是神罰啊,印象中第一次受神罰還是在很久以前,大概是在幾千年前吧。那時他才剛誕生,神交給了年幼的他第一個任務:協助埃及攻陷赫梯帝國的卡迭石城,他沒能完成。

  之後就沒有了,幾千年間,他一直戰無不勝。

  所以,這是第二次。

  「霍豆,霍豆?」林檁的聲音拔高了,終於能讓他聽見,「發生了什麼?告訴我……」

  「林檁,」霍豆捂住嘴,鮮血從指縫間湧出,他的聲線嘶啞起來,「你再這麼吵,咱就要施法讓你昏睡過去了。」

  「你敢!」

  「……不敢。」霍豆立刻又慫了。

  他費力地挪了挪手指,撐著不知何時積滿鮮血的地面:「咱得走了。」

  「等等!」林檁慌亂地拍著門,「別走了……」

  「可……」

  「我是說,別走了……!」林檁將額頭抵上門,垂著脖頸嘶吼出聲,最後聲音越來越顫,像揉了一把沙子進去,嘶啞地剮得人耳膜都疼了起了。

  「別走了別走了……」她捂住嘴,小聲重複,「留在這裡……」

  聲音一點點沉入漫無邊際的水底。

  「留在我身邊……」

  陡然有了顫音。

  她哭了。她在哭。

  意識到這點後,霍豆掙扎著想站起來。身體上所有疼痛都一下子集中在心臟那兒,密不透風地壓著,喘不過氣來。

  他應該……抱著她,拍著她的肩膀,拭去她的眼淚。可該死的……

  他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

  「別哭了……」霍豆的腦子亂了起來,他在絞成一團的腦仁裡無措地尋找能安慰她的話,「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一切都就好了。」

  「明天……就是我的十九歲生日,至少在那個時候――」

  「咱會帶禮物給你的!」霍豆的心臟縮成一團,他慌張開口時有血從口鼻嗆出,濺得到處都是。他知道她想說什麼,所以不允許她說出來,那個詛咒般的預言,一個字也不行――

  「還有蛋糕……很多的東西,咱陪你過――我一個就夠了……」霍豆張開雙唇,胸膛一起一伏地呼著吸。眯起眼睛時世界就模糊了,有許多――許多的畫面就在這一片模糊中擁擠著,全都是林檁的,微笑的皺眉的沉睡的,最後定格在哭泣時的。她不讓他看她的哭臉,所以他也只看得到她縮成一團、不斷顫抖的單薄的肩。

  不停地顫抖,軟軟的哭泣聲一直壓在喉嚨底。

  「不過在那之前,你得耐心地等待一下……」霍豆總覺得自己應該多叮囑她――這個又傲慢又易怒的姑娘,就像一個臨終的父親叮囑他不聽話的女兒,「按時休息,營養餐再難吃也得……咳,」他的聲音停滯了一下,又是一口血,「不要隨便發脾氣了,除了咱……沒人會讓著你的,小檁。」

  他的聲音逐漸消失了。林檁推了推門:「霍豆,你還在嗎?」

  這次沒有回答了。

  很久都沒有回答。

  林檁支撐不住身體,靠在門上,一點點軟下來。豔麗的血液從門縫外淌進來,她跪在滿是血的地上,就像跪在一堆玫瑰花瓣上。

  「你讓我一個人死在明天,霍豆……」她泣不成聲,止不住地流淚。

  那些溫熱的液體從眼眶裡一顆接一顆淌下來,流到臉頰、下巴、指縫和手掌。

  最後掉進那攤血裡。

  血液很稠,一點漣漪都沒有。

  顏涼子和墨梨下了火車後,找了一家旅館住下。

  雙人間。說出這個詞時顏涼子都能感覺到前臺接待變得微妙的眼神。

  洗澡時,墨梨提出要幫她。顏涼子拗不過他,最後只能紅著臉抱膝坐在浴缸裡,任由他撩起水浸濕自己蓬鬆的短髮。

  墨梨的手指沿著她的髮梢下滑,按在她微微兀起的後頸骨上,手指摩挲著她濕漉漉的頸窩。漣漪不斷的浴水被她的皮膚染成淺粉色,映出他無喜無悲的灰眸。

  「選好了嗎?」他突然問她。

  顏涼子一臉茫然:「什麼?」

  「你想去找墨瀲,還是――」

  她得在他們還有自由之間做出選擇嗎?

  「我去找他。」顏涼子在這事上倒沒怎麼猶豫。

  「嗯。」墨梨低低地應了一聲。

  顏涼子突然有股說不出的負罪感,抓了抓濕透的髮絲,小聲問:「那你呢?」

  墨梨托起她的下巴:「怎麼?這麼快就想把我支走?」

  顏涼子急忙否定:「沒有。」

  「那就是不歡迎我?」

  「不是……」顏涼子有點口齒不清了。聽他的意思怎麼是想三個人一起……不管是從肉體承受能力上來說還是從精神承受能力上來說都很困難。

  她最後選擇了一個穩妥的說法:「你要接著回學校當導師嗎?」

  「不會。」

  顏涼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抓髮絲的手指不自覺用力了。半晌才乾巴巴地找出一個問題:「說起來……你為什麼會去當導師?氣質不太符合啊……」

  墨梨按住她的後腰,平靜地回答:「試試行善的感覺。」

  信息量也太大了吧這句話。

  顏涼子推了推他的手:「不用你幫忙了,我自己來吧。」

  墨梨反按住她的手腕:「為什麼不願意?」

  顏涼子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墨梨突然將她按在浴缸上,吻了下來。

  「唔……」顏涼子掙扎起來,身子翻騰,濺出了不少水花。墨梨鬆開她時,她喘著氣看到了他在接衣扣。

  「不久前才做過啊……」顏涼子畏懼地往浴缸裡縮。

  「多一次也沒什麼不好。」墨梨捉住她的身體,從水裡撈出來。

  顏涼子貼在他胸膛上,冷得縮了縮。

  墨梨低下頭,嘴唇貼近她的側臉,有低低的聲音攜著潮濕的水汽鑽進耳朵裡:「我很高興你毫不猶豫地選了我。」

  「什麼?」

  「沒什麼。」他的嘴唇挪過一些,再一次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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