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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日》第38章
第38章吻

  十三區北,觀測站。

  「……再重複一遍,三百米外觀測異常。」

  電子類比音回蕩不休。

  「座標38,102,40。超出平衡值500點,屬第三級別,預測最大傷害範圍將達到直徑6000。」

  紅色預警燈驚恐地閃爍不停,像是什麼受了驚的動物。

  「請即刻前往搜查。」

  「再重複一遍……」

  橫亙於江面的高架橋上,無數探照燈用筆直的光蕩開漆黑的夜,交匯於重浪迭起的江,有如極地上空奔流不息的極光。

  武裝直升機螺旋機翼的轟鳴聲自遠及近,振聾發聵。

  越發多的光束打了過來,在頭頂編織成網。整個橋面被照得透亮,有如太陽輾過某個角,無意中投落於北冰洋海面那永恆的白夜。

  顏涼子的身體埋在墨瀲懷裡。對方正用手托著她的下巴,一點點理順散在她額前的碎發,撣去她衣角的灰塵。發稍掠過睫毛留下綿軟的瘙癢,顏涼子抖了下眼睫,覺得自己像一個總需要別人照顧的孩子。

  數十架直升機像是包圍了獵物的狼群,踏著步子逼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嘈雜的電磁通信聲。

  顏涼子忐忑不安,掂起腳想於四周張望時,墨瀲收攏手臂緊攬住她的腰,將她的身體更深地帶入懷中。

  「我……」視線被禁錮於方寸之間,顏涼子抬起臉想說些什麼,張開的嘴唇立刻被一根食指抵住。

  「閉上眼。」

  她感到自己的頭髮被揉了幾下。

  「好好睡一覺。」

  她看到了墨瀲的眼睛。在探照燈的強光籠罩下,反而黑得驚人,所有光色被那對淵藪似的眼珠吸噬殆盡。猝不及防望去,就似乎闖入了雪夜裡幽深寒冷的極北森林。

  有一隻手蓋在了她臉上,輕輕合攏她的眼皮。

  林檁遠遠地看到顏涼子的身體軟了下去,黑髮黑眼的蛇妖動作輕柔地抱起她。然後他抬起眼,緩緩走近。

  血液不住地流淌,沿著她眼睫下彎的弧度,滴答滴答跌落在雪白的衣褶和蒼白的手腕上,淡青色的靜脈血管像被它們熾熱的溫度灼疼了似的,一抽一抽地顫動起來。溫熱黏濕的液體為她罩上了一件密不透風的殼子,一時之間她竟感受不到外界襲來的風與沙塵。

  墨瀲在接近,直升機螺旋槳卷起的氣流糾纏於漆黑的衣袍,無邊的暗色讓所過之處化作東境的荒野,背後似有一條巨蟒跟隨,蜿蜒前行。

  林檁有點恍惚地想到了幼年時第一次觀看恐怖電影的經歷,那種純粹的恐懼倒是很久沒體驗過了。不過顯而易見的,她現在面對的並不是虛幻的電影特效,而是末日之戰時每個逝者生前經歷過的恐懼――意識到這點,畏懼消弭了,心臟跳得更快,有種血液沸騰的感覺在裡面。

  空中的武裝直升機似乎接受到了攻擊指令,調整了機身。在攻擊啟動之前,墨瀲抬手虛按,整個世界隨之靜止,他扼斷了時間軸。在林檁在抬頭時,只看得到無止境膨脹開的黑影。

  林檁這時反而冷靜下來,她思考著。她一直不明白在戰爭中這個蛇妖是如何摧毀人類的攻擊,原來他還擁有這樣的能力。

  「人類是很講道理的生物。」墨瀲的聲調平緩,「你的行動讓我有點意外,小姐。」

  林檁望瞭望他懷中顏涼子安然的睡臉,不知為何有種刺痛的感覺。

  「如果只是讓我一個人擔負謀殺的罪名,其結果是人類面對你們能夠擁有一些……或是一點籌碼,我有什麼理由不那麼做?」

  林檁低著頭認真觀察手腕上血液流淌的軌跡,口中吐出的話語反而顯得心不在焉:「或許她對您來說很重要,但對我來說她和這些前一刻還是人的屍體碎塊毫無區別,和為了構建閣下您的豐功偉績而死於戰爭中的數以萬計的人類也毫無區別。」

  她聽到墨瀲輕輕笑了一下。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他說。

  他輕柔地放下了顏涼子的雙腿,空出的一隻手合扣住林檁的脖子。

  「可惜我們的立場不同。」

  巨大的窒息感自喉口擴散,林檁的後脊一下子撞上高架橋的鐵欄。鐵欄有些生銹了,綻起的鏽皮壓在皮膚上,有種刺痛感。

  就「死亡」本身而言,林檁說不上有多恐懼,但仍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可悲感。這個死法她在生理上也有點接受不了,她一向是個完美主義者。

  「放開她。」

  就在她閉上眼睛,不進行任何掙扎等待死亡降臨時,有熟悉的聲音打在耳膜上。

  她有點疲倦地睜開眼,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霍豆。

  他突兀地出現在橋上,身後的橋面驟然崩裂。

  事實上,林檁很少看見霍豆憤怒的模樣。

  他微微前傾,身體在短暫的一個呼吸中瞬間拉近,黑髮有如河底柔軟的水草,在空中輕輕拂動,完全睜開的雙眼蒼藍似鐵。經過的路面一節節斷裂。

  「嗯……巧遇?」墨瀲漫不經心地勾起笑容。

  「出來太久,咱都快忘了……」

  霍豆闔了闔眼,自言自語著。

  「咱還是個神來著……」

  他睜開了眼,一片湛藍浩瀚至極。

  「放開她……不然你就得死在這兒了,蛇妖。」

  霍豆的話音剛落,墨瀲就像被什麼逗笑了似的,喉間發出尖銳的笑聲。他笑聲不大,卻帶起了整個空間的震動,高架橋受了驚似的顫抖起來,斷裂的碎塊簌簌撒落,一時之間塵埃四溢。

  他鬆開了林檁。姑娘的身體像融化的蠟,無聲地倒下,跌至地面前被霍豆抱住。

  霍豆緊張兮兮地環住林檁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揩去她臉上的血跡,抬起頭望向墨瀲時腮部甚至在輕微抖動,酷似一頭介於暴怒與克制之間的野狼。他那張娃娃臉此刻顯得極具威懾力。

  「很生氣?」墨瀲歪了歪頭,微笑從容,「不過在你殺我之前,我得告訴你點什麼。」

  霍豆沉默著瞪他。

  「你曾問過我一個問題,關於你懷中這位小姐的夏至祭預言……」

  霍豆感覺到林檁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一直以來扣在她臉上那張冷靜的面具隱隱有了分崩離析的趨勢。

  「閉嘴。」林檁的聲音顫抖得很厲害。

  「她問了自己的壽命。」

  「閉嘴爬蟲!」林檁的聲音很嘶啞。

  「……被告知將在十九歲時死亡。」

  「……」

  墨瀲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同時擊潰了兩個人。

  「……」霍豆張了張嘴唇,本能地低下頭確認林檁的神色。

  墨瀲滿意地眯起眼,嘴邊的弧度若有若無。

  他將顏涼子攜進懷裡,轉身離開。

  伴隨著他的腳步,凝滯的時間衝垮了堵塞的堤壩,再一次奔流。懸在空中的武裝直升機有如隕落的辰星,帶著迸濺的火花墜入他身後的江中,嘩啦啦的水聲掀起夜的平靜,擊起的水牆仿佛傾倒的海。

  水底似有海怪蘇醒,浪潮驚懼瘋漲,還停留在橋上的兩人被巨浪密封,即將被吞沒。

  「小檁?」霍豆已經無心去管墨瀲的離去,他彎下身,輕輕搖了搖跪在地上的林檁。

  林檁沒有回答。

  霍豆托起她的下巴,發現她在哭,眼淚淌過血跡斑斑的臉孔,衝刷出狼狽的色塊。

  「別信他。」林檁點著頭輕聲說,臉上還是沒有相應的悲傷,語氣也顯得平靜。

  霍豆緘默著,一點點擦淨她的臉龐,血跡已經有些凝固了,固執地黏在她皮膚上,雙頰被染得緋紅,讓她看上去像個害羞的小姑娘。

  林檁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霍豆按住她的肩膀,低頭親吻她的嘴唇。不怎麼深入,只是淺淺地舔吮了一下。

  「咱不會讓你死的。」霍豆抬起頭,臉上露出頗具天真感的微笑。他用指尖觸了觸林檁濕漉漉的睫毛:「咱可是神啊。」

  林檁的眼淚還在流著,從眼角到下顎,十分綿長。

  霍豆接著吻住她的嘴唇。這次就比較用力了,他隨著親吻的加深描摹她嘴唇上的紋理,在嘴角嘗到了眼淚的鹹澀和淡淡的血腥。

  霍豆伸出舌尖一絲不苟地將那些令人不快的氣味清理乾淨。鼻端呵出的氣息綿密地纏繞不休。

  震耳的警報聲刺破了密不透風的夜,在他們頭頂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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