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東海之畔，夜色微醺，天上圓月發出柔柔的光，夜風輕輕拂過海面，掀起層層淺淺的漣漪，好一派安詳靜謐之狀，只是——

　　「慢點，你慢點，小心殼碎啦！」這大嚷大喊聲立刻擾了這寧靜。

　　東海岸邊數丈之外便是一片頗為廣闊的山林，山林坐北朝南，鬱鬱森森，靈氣充斥其間。這海下的水晶宮乃龍族居所，因而東海周遭自是仙氣雲繞，連帶那一片山林也受到仙氣滋養，生了不少山精野怪。至於那些精怪，只要不為非作歹，便也沒什麼神族去搭理他們，多年以來倒是相安無事。

　　這呼喊聲便是自那山林中傳出，聽聲音是一老者，氣息急促，像是跑了不少路累成此般。

　　「窸窸窣窣」，離海岸最近的那一片叢木中不時傳出草木被踩踏的聲音。但細聽之下，也不似踩踏之聲，倒像是什麼東西砸在草木上一般。這聲音離海邊越來越近，直至，一枚金色的蛋越出了林子。

　　沒錯，金色的、泛著靈光的、約莫一尺高的蛋。那蛋蹦蹦跳跳，偶爾停下來轉個圈兒便繼續蹦躂，從海灘這頭蹦到那頭，如同稚童尋到了什麼有趣的遊戲般，玩上了便停不下來，模樣甚是有趣。不過，若是此時有人見了這番景象，怕是得嚇得倒吸一口氣——這蛋就不怕撞到石頭上砸碎了自個兒嘛！

　　那枚金蛋蹦得正歡快時，海面的浪波驟然變大變急，向一處極速聚攏，一圈一圈纏繞起來，頃刻間便形成了一個大漩渦，一陣水潑撞擊的巨響之後，伴著龍吟，一條墨龍「騰」得越出海面。那龍身長約莫五丈，通體全黑，盤旋飛舞的龍軀一看便覺得充滿了力量。雖是一條外形極為漂亮的龍，可是那龍鱗上泛出的藍光卻給人以詭異之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另一頭，那金蛋在海面上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時，呆呆地早已忘了自己還在半空中，直接停住了，徑自從空中往下落，卻不料下方是一塊大石頭，眼看就要重重地砸上去，千鈞一髮之際，遠處的墨龍周身藍光驟然變強，隨後光亮又立即褪去，一黑衣男子自那還未散盡的藍光中現身，再一眨眼的功夫，男子竟已然從幾丈之外的海上來到了眼前，穩穩地用右手托住了那那枚差點碎殼的金蛋。

　　男子身形頎長，黑衣輕裝，衣領與袖口處繡有簡單精緻的銀藍紋樣。他的眉目卻與他身上黑色著裝的沈悶扮相截然不同，面若桃花，一雙多情丹鳳眼似笑非笑，俊美風流。

　　男子正打量著手中的金蛋，眉頭輕蹙，要不是那嘴角噙著的笑意，還真以為他正為手中的蛋苦惱呢。男子看似是思考了一會兒，沒多久便眼波一轉，將蛋拋至空中又接住，笑道：「是一枚小蛟蛋喲！」正準備繼續拋著玩，卻突然停下動作，神色一凜，轉身看向北面山林。

　　只見林中慢騰騰地跑出一個老者，白須曳地，背上背著一個大龜殼，走兩步便停下來歇息一陣——原來是東海裡的萬年老龜古稀。古稀跑了一會兒，才發現海邊的男子，見他動作，以為他要砸爛這金蛋，登時急得鬍子都飛了起來，急忙朝這邊跑來——比剛才那走一步歇三步不知快了多少，邊跑邊喊道：「閣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那男子看看這只老烏龜，又看看手中的蛋，顛了顛：「烏龜養一枚蛟蛋？噗——」說罷自個兒不由得樂了，卻突然感到手中的異樣，低頭看去，見金蛋通體正發出強烈的靈光。

　　古稀此時恰好趕到，本想奪過蛟蛋，看見這蛋的情形，頓時瞪大眼睛：「你這小東西，等了你三百年都沒有孵化，今日倒要出來了！」

　　*******

　　原來這枚蛟蛋是老龜古稀三百年前得到的。

　　那日，東海之上雷聲陣陣，天空一片昏暗，天際划過一道又一道的閃電，海水同樣是異常洶湧。

　　老龜古稀活了一萬多年了，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起初在海中之時，他還以為外面的雷聲是雷神在協助瀟龍布雨，可是浮出海面後他才發覺這不是普通的雷電。

　　雷電中有天火加持，加之古稀近期聽聞海中精怪談及的凡間「走蛟」洪水泛濫之況，便曉得此乃蛟妖的天劫已至。

　　一般妖類渡劫，每隔千年方有一次天劫，天劫中只有一道天雷，渡過去修為便能更進一步。當然，千年又千年，下一次天劫的威力也會隨著妖修行年數的增加而增強。不過也有妖會選擇修神之路，此路漫長艱苦，修為、天賦、機緣一樣都少不得，有妖苦修數萬年卻無法成神，也有凡人天資卓然頃刻間便可羽化登天，因此很少有妖願意走這條路。若妖有幸悟得那成神的大道，在即將登入天界時，便也會有一道天雷，也只是威力更大了點而已，渡過此劫便可位列神族。

　　蛟屬妖族，但蛟的一生只有兩次天劫，且天劫的威力和效果也和其他妖類的不同。第一次是蛇修煉五百年時選擇棄蛇化蛟的天劫，和普通天劫無異，一道天雷。後一次是千年化龍之時的天劫，此天劫威力之大，自鴻蒙創世以來，渡過天劫的蛟妖怕是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千年期限一到，凡間江河大川之水便會悉數暴漲，洪潮泛濫，蛟便順著這漲起的河水一路東行直至東海，此為「走蛟」。到了東海之後，便是接連出現的九道天雷，威力一道比一道大，渡過此劫便可化為神龍。龍同是神族，因是天地間最先出現的神族，靈力強大，是尋常神族無法比擬的，故而蛟渡劫比尋常妖類更加艱險。如若渡劫化龍失敗，蛟妖面臨的便是形神俱滅的下場，而非普通天劫一般魂魄可再入輪回。

　　古稀上岸後，搖身一變，化為一白須及地的老人，手拄著拐杖。他朝天上望去，那兩條渡劫的蛟妖已然受不住了，巨大的蛟身在雲端瘋狂掙扎，尖銳的吼叫聲充斥天地。

　　「唉！好好地當蛇妖不好嗎？偏要化蛟，落得魂毀三界的下場。」正要抬頭繼續觀望，就見頭頂上方突然砸下一物，嚇得古稀連忙鑽進龜殼。片刻之後，才鑽出殼來，發現眼前砸下的是一枚蛋，蛟蛋。

　　他連忙撿起蛟蛋，抬頭看去，只見公蛟側身為母蛟挨下一道天雷後，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吼叫聲，蛟身瞬間化為灰燼。而那母蛟頓了一刻，便不再動彈，呆愣地看著公蛟消失的方向。一會兒，似是終於放棄了，她向下看向古稀，黃色的眼睛中慢慢溢出水光。

　　古稀只聽耳邊傳來一女子虛弱的聲音：「還請閣下幫忙照看吾兒……」頃刻白光閃過，母蛟亦灰飛煙滅。

　　耳邊仍是雷聲轟鳴，古稀只覺心中一顫，低頭看向手中的蛟蛋，那枚蛋此時散髮著靈光，似是感知到了父母的逝去。古稀心道蒼天無情，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我就幫你們照看這小傢伙吧。」

　　*******

　　男子聽古稀說了這蛟蛋的來歷後，也明白了。蛟蛋本應不到一年便可孵化，而這蛋三百年還未孵出幼蛟，怕是無父母靈力滋養的後果。

　　想了想，男子單手覆於蛋上，為這蛟蛋輸送靈力，藍光隱隱從掌下溢出。

　　古稀見此情景，連忙道謝。

　　不過片刻，蛟蛋上便爬上了幾道裂紋，隨著靈光散盡，蛟蛋慢慢裂為兩半，上面一半蛋殼似有什麼東西在下面不斷頂著，搖搖欲墜。看了半天都沒見下面的小傢伙把殼頂掉，男子輕笑出聲，好心幫忙拿掉了殼。

　　剛破殼的小東西——是真的小，小身子小爪，只有常人手掌大小，連頭上的角此時也是小小的肉疙瘩，唯一可以稱得上是大的東西恐怕只有兩只黃溜溜的眼睛了。那雙大眼睛一會兒看向古稀，一會兒看向男子，嘴巴里還不時發出「啾」、「啾」的聲響。

　　古稀見此情景在一旁感動得眼淚鼻涕一把，男子則從剩下的半邊殼里揪出了小蛟妖，另一隻手扔了蛋殼，戳了戳他的腦袋，小蛟妖也不惱，任男子在自己的頭上戳來戳去。

　　「看來靈力實在是少，連人形都無法幻化。」男子下結論，說罷放開手中的小傢伙。小蛟妖此時脫離了束縛，便開始繞著男子不斷轉圈。

　　古稀一聽，臉上嚴肅了起來，捋著鬍子想了半天，才轉向男子，雙手抱拳，懇求道：「請閣下幫幫這小傢伙吧。」

　　龍與蛟靈力相近，古稀無法助幼蛟化形，龍族卻可以做到。海面之下雖有龍族存在，可是龍族天性驕傲，以強者為尊，甚至都不把九天神域之主天帝放在眼裡。若是渡劫成功的蛟，龍族自會欣然接納他們加入族群，而讓他們幫助普通的蛟，那卻是萬萬不可能的。雖不知眼前男子身份——是的，眼前這男子並非龍族中人，老龜萬年居於東海，怎會不清楚龍族有哪些人——可這男子的原身也是龍，不管如何，想來想去也只有眼前這男子才能幫助這小蛟妖了。

　　小傢伙正追著自己的尾巴玩得不亦樂乎，卻突然被男子抓住了短尾巴，只得掉在半空，氣惱得小爪子上下撲騰。見此情景，男子臉上笑意更重，道：「這有何不可，就當我與這小東西有緣吧。」說著，將小蛟妖攏進了手掌，輕輕撫著，而那小東西則停止了鬧騰，舒服得直哼哼。

　　「他可有取名？」

　　聽男子問這話，古稀才發覺，他三百年竟從未想起過要給小蛟妖取名的事，又想到男子對這小蛟妖的恩情，便對男子道：「並未。如若閣下不嫌棄，還請閣下為他取名。」

　　「這樣啊……」摸了摸下巴，男子道，「他父母應該皆因渡劫而死，蒼天無情，留下這小傢伙，喚他‘君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