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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囚》第17章
第十七章

  阮奕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何楚的不能接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從容。

  他在自己家裡安排了兩個人,又讓路業洲撥了點人過來,像是吝嗇鬼一樣,層層疊疊加固著自己的藏寶洞,卻仍然覺得難以心安。

  這些失控的部分,讓阮奕躁郁。

  當展欽問他到底要做什麼的時候,他們剛剛一起去熟悉了一下明天婚禮的流程,正在茶室休息,阮奕沒有否認自己看在家裡的人就是何楚。

  已經猜到點情況的展欽心中還是驚愕,試探著問:「他不讓你結婚,還是你送不走他?」

  明天的婚禮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利益工具,看阮奕的樣子,也是準備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多出來的何楚怎麼都像一個橫生枝節的變故。

  阮奕輕描淡寫:「是我不讓他走。」

  像是一顆定時炸彈在腦子里炸了,展欽咽了一口唾沫,又扯了一下領帶透氣——在阮奕開口之前,展欽都以為阮奕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對何楚的感情。

  「阮奕你清醒一點,你明天就要結婚了,不管你把人關在哪裡,他都是知道的。而且你把他留在身邊,算什麼?」

  現在臉上不顯山不露水的阮奕,心裡已經凍成了一塊寒石,不想再聽誰多問,也不在意,對展欽的話更是不為所動。

  展欽口水都要說乾了,也沒有撬開阮奕緊抿的唇縫,在心裡把這個蚌精痛罵,擰著眉心,低聲說:「阮奕,你這不是把何楚變成了第二個顧星眠嗎?」

  把何楚和他最恨的人作比,讓阮奕結成硬石一樣的胸口一震,他把手裡的細瓷茶杯擲在桌上,漆亮的眼底含著割人的冷:「你以為我想嗎?」

  然後霍地笑了一下,薄唇如刃白牙森寒,整個人像是一個冰雕,抖落了一層寒霜:「難道要我和汪家悔婚,現在就和何楚結婚?展欽,你不是不知道我媽還在醫院,而顧星眠前天就出院了,說不定明天還能看到他和阮時昌站在一起。」

  展欽一時啞口無言。

  他們兩家關係很好,尤其是他的母親和許宜彤是從小的朋友,許宜彤之前在國外秘密治療的時候,他是少數幾個去探望的人之一,更知道內情。

  阮時昌在國內冷處理了那件事,把一切都推到醫生的失誤上,但是到底是誰收買了許宜彤的私人醫生,造成了那場長達三個月的「失誤」,他們都心知肚明。

  阮奕不可能咽下這口氣。

  那個時候,展欽就能感覺到阮奕不一樣了。

  而現在許宜彤還在醫院躺著。

  阮奕心底的恨早就浸到骨頭裡,是附骨之疽,就像是他身體里的藥,改造著他,帶給他不可見的創傷,又擺脫不掉。

  可能擺脫的那天,阮奕需要在自己骨頭上刮一遍。

  不過再鮮血淋灕的傷口,也在皮囊之下,誰也看不出來。

  阮奕冷笑過後,靠在沙發上,撐開手掌按著眼角,藏住剛才眼中似帶著血光的戾氣。

  旁邊熏香的青煙繚繞而上,在靜謐的空間里無聲無息擴散。展欽看著青煙散開了兩縷,想到了那天晚上跪在地上用衣袖給阮奕擦臉的何楚,看阮奕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何楚無法接受阮奕結婚這件事。

  展欽有些於心不忍,說:「這種事補償不了的。你不如現在讓他自己選擇,反正你會離婚的,等那個時候再找他……」

  不等他說完,阮奕就看向他,說:「不可能,我不會讓他走。」

  「那何楚願意嗎?」

  「他會接受。等這件事結束後,我就會和他結婚。」

  既然何楚不管不顧地出現在他的世界,離不離開就不是他說了算,阮奕非常清醒,心也狠得要命。

  他捨得犧牲掉何楚的感受,並且在心裡覺得,這是何楚應該接受的。

  何楚本來就是阮奕的世界里多出來的一部分,要是沒有他,阮奕不會像現在這樣,在朋友心驚肉跳的視線里,走上一條和阮時昌相似的路。

  一開始他還能恨何楚的算計,但是現在不願意放手的卻是阮奕自己。

  阮奕一直在想,自己和阮時昌到底有沒有區別,同樣被Omega勾引,又同樣地無法自拔,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想要何楚口中承諾的那個家。

  現在被展欽看著,好像是被看穿了他強硬決斷之下的不安,阮奕看了一下腕表,不準備和展欽在這裡繼續討論沒有意義的話題。

  外面是明天婚禮的場地,阮奕是第一次過來看,剛才他已經瞭解了一下明天自己要做什麼,便不再等自己遲到的未婚妻,徑直離開。

  展欽跟在阮奕後面,頭疼地按了一下太陽穴,然後死乞白賴坐上了阮奕的車。

  在路上,阮奕把車停在路邊,去一家要排隊的店花二十多分鐘買了一袋蛋糕回來。

  阮奕一回到車上,就帶來了剛烤出來的蛋糕鬆軟撲鼻的香。

  Alpha吃甜品,有失尊嚴,展欽說:「我又不喜歡吃。」

  阮奕用「關我什麼事」的眼神看他,然後把紙袋放在一邊,啓動了車子。

  展欽無語:「我今天陪你走了一下過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你就一點表示都沒有?明天我還要陪你去接新娘……」

  這個話題不說也罷。

  阮奕神色如常,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路況。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何楚在健身室,手邊放著自己的琴。

  阮奕和他說這裡可以練琴,何楚嘗試了幾次,身上都像是沒有了力氣,坐在位置上動也不想動。

  他走出去的時候,門鈴還在響,門口的兩個保鏢站在台階下面,好像兩個假人,看不到嵌在牆里的可視電話屏幕亮著,盡職盡責地站在門口,不走半步。

  找到這裡來的人,應該是找阮奕的。

  何楚猶豫了一會兒,對方又一直鍥而不捨,何楚接通了視頻,先是看到下面門廳的大理石地面,和後面的一根圓柱,然後一張熟悉的臉就突然出現在屏幕里。

  「二哥!你是不是在家?」藺昭熙欣喜地看著接通的可視電話,他頭髮長長了些,抿著豐潤鮮紅的唇,笑靨如花。

  自從何楚離開藺家後,他就再也沒有和藺家的人有過任何交集,像是徹徹底底遠離了那場噩夢,就連在學校,他也沒有再找到藺昭熙。

  何楚找了藺昭熙很多次,聽到他班上的人說,他已經休學了。

  現在突然出現的藺昭熙,還是和以前一樣:「二哥,你讓我上去呀,我專門來找你的,你怎麼不理我?」

  「是我。」何楚看著屏幕,深深吸了一口氣。

  藺昭熙臉上燦爛的笑迅速剝落,聚起的恨意像是錐子一樣,他突然尖叫了一聲:「何楚!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藺昭熙牙齒打戰,表情一下就灰暗起來,像是所有神經都在被恨意拉扯,連皎白臉上的肌肉都在用力痙攣,在何楚感覺他馬上又要尖叫的時候,他又突然歪頭對著鏡頭怪異地笑了一下:「哦,你被我爸賣給阮奕了,怪不得會在這裡。」

  「你在說什麼?」

  看不到何楚的臉,但是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慌張,藺昭熙總能在何楚的傷口上找到安慰和快樂,慢悠悠地說:「他們彼此都拿著對方的把柄,你就是一個交換的籌碼,肯定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何楚知道那雙眼睛里的不懷好意,卻依然被其中的憐憫觸痛。

  他想要伸手去關掉可視電話,又因為心裡的偏差,等到藺昭熙後面的話說出來了,手都遲遲沒有動作。

  「那你肯定不知道,你留下來揭發我爸的東西阮奕都拿給我爸了。你不是在等著阮奕幫你報復我家吧?還是你以為阮奕帶你回來就是喜歡你?哈哈哈,你沒有腦子嗎?阮奕憑什麼喜歡你?你有什麼?一個人人可欺的賤人。」

  像是被藺昭熙從二十八樓拽了下去,伴隨著墜落時鋪天蓋地的冷,何楚狠狠摔在地上,大夢突醒。

  阮奕直接把車開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也不準備邀請展欽去自己家裡,留下車鑰匙,讓他自己走。

  阮奕不動聲色的側臉,讓展欽臉上帶上了隱憂。

  雖然一個有錢有勢的Alpha沒有情人才是稀奇,但是阮奕又不一樣。拜他家裡那堆亂糟糟的事所賜,在展欽認識阮奕的這二十多年里,他身邊就沒有一個同齡可發展成對象的Omega生物。

  展欽一直堅信,阮奕會孤獨終老,走大運遇到真愛改變他的概率小之又小,反正他是絕不可能變得和他恨的人一樣。

  所以說實話,在見過何楚之前,展欽心裡是很看不起這個爬床的Omega的——現在阮時昌身邊那個,當初就是用這種辦法勾搭上阮時昌的。

  阮奕心裡到底有多厭惡,他們不得而知,因為阮奕從來不提那件事,更不會說起何楚如何,別人看到的就只有他把何楚留在了身邊。

  不管是因為他們的契合度,還是其他原因,展欽都覺得何楚對阮奕來說是不一樣的。作為阮奕的朋友,展欽在心裡也選擇接受何楚。

  既然阮奕都不在意,那他就只希望何楚和顧星眠是不一樣的,可以帶給阮奕真正想要的。

  但是現在呢?

  阮奕這麼做,展欽擔心,他會毀了自己,或者毀了何楚。

  在阮奕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的時候,展欽叫住他:「阮奕,你不能保證每件事都在你的計劃裡面,有些事不能勉強。」

  阮奕修長乾淨的手拿起紙袋推開車門,在公寓大樓里,用指紋開了電梯,走進去。

  什麼才叫勉強?

  無能為力的才算勉強。

  何楚現在的一切都是阮奕給他的,肚子里還可能裝了一個阮奕的孩子,他能去哪裡?何楚離不開阮奕。

  阮奕走出電梯,這個只有四百多平米的房子是何楚所有的活動範圍,他連玄關的台階都不能下,保鏢會擋住他。

  何楚不在其他房間,阮奕在臥室也沒有找到人,信息素的味道淡得幾乎聞不到。

  最後阮奕踩著衣帽間的地毯,在最裡面的一個衣櫃里找到了蜷成一團的何楚,他藏在衣簾背後,因為漏進來的光,偏頭躲了一下。

  阮奕抱他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在後頸貼了一片抑制貼片,他意圖遮掩帶著阮奕氣息的腺體,這撥動了阮奕敏感的神經。

  「餓不餓?」阮奕把自己路上買的舒芙蕾放在他手上,舒芙蕾還是溫熱的,散髮著香甜的奶香。

  他摸著何楚的後頸,然後撕掉了貼上去不久的抑制貼片,低頭咬了一下,像是在確定那裡還有自己留下的氣息。

  等阮奕咬過他的腺體後,何楚低頭看著自己手指捧著的精巧的杯子,舀了一勺造型已經有些塌掉的甜點,嘴裡嘗不出什麼味道。

  何楚一口一口抿掉阮奕買的蛋糕,吃下去的一點東西像是能填補身體里空寂的冷。

  他好像需要對阮奕說很多話,又好像沒有什麼必要,只用接受阮奕給他的一切。

  何楚話本來就不多,阮奕現在也不需要他開口,只要確定他就在自己身邊。

  他們之間就像前一天一樣,今晚一如既往地安靜平和。

  晚上躺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何楚主動抱住了阮奕,像是很冷,緊緊貼著他。

  阮奕親吻他眼角跟著皮膚一起發抖的小痣,讓他貼著自己的心口,悄無聲息地讓那裡的跳動恢復正常。

  在寂靜的長夜之中,阮奕終於向自己承認,是他自己離不開何楚。

  他閉著眼睛抱緊了懷裡的人,輪廓分明的臉如刀刻筆筆鋒利,不見一絲放鬆。

  到了凌晨四點的時候,阮奕睜開眼,輕輕放開了懷裡的何楚。

  何楚像是一直沒有睡,抬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裡清明如水。

  他突然開口:「二哥,那天真的不是我,是藺昭熙給了我酒,他讓我叫你去找他。」

  何楚知道自己的解釋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是他還是開口,甚至伸手抓住了阮奕的手,說:「別走。」

  阮奕伸手蓋住他的眼睛,聲音沒有起伏:「睡一會兒。」

  何楚一動不動地躺著,眼角流出溫熱的淚水,帶著鼻音說:「不要走,你別騙我。」

  阮奕陪了他十分鐘,離開的時候,右手沾滿了潮濕的眼淚。

  早上八點,冬日懶洋洋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門外有人提醒何楚出去吃早餐,一直坐在門邊的何楚才動了一下。

  在阮奕離開後,他就坐在門後。

  之前他是怕聽到腳步聲,現在又只是想聽到去而復返的腳步聲。

  何楚之前奢想過,阮奕是不是真的有一點點喜歡自己,才會這麼堅持把自己留下來。

  可是沒有哪一種喜歡是這樣的。阮奕怎麼會喜歡他呢?阮奕只是恨他。

  連方瑜恩都會信他的話,阮奕從來沒有信過。

  阮奕現在給他的一切,只是把何楚一直努力逃離的命運,原封不動地送到了他面前。

  藺昭熙的話沒有錯,他就是命賤又裝模作樣,不當藺洪濱的情人,又心甘情願地當著阮奕的玩物。

  何楚扶著門站起來,洗好臉,又搓了一下沒有血色的臉,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輕不可聞地說:「以前你是一個人,以後也可以。」

  當何楚坐在外面餐廳往嘴裡塞東西的時候,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狼狽的眼淚滾滾而落,混著不知道味道的早餐悉數咽下肚。

  早上九點,他對門口的保鏢說:「打電話給阮奕,我要去醫院。」

  這是何楚第一次對他們開口,兩個假人一樣的保鏢動了一下,對視,他們當何楚只是想在婚禮前鬧一鬧,又不敢輕怠他,其中一個人拿出手機給阮奕打去了電話。

  婚禮正式開始是在上午十一點,不過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阮奕昨天沒有出現在兩家人的聚餐裡面,惹得汪其悅她家那邊有些不滿。

  他本來可以在這件事上,至少是被人看到的地方做到盡善盡美,但是他昨天去陪了何楚一晚上。

  阮奕從來不後悔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現在站在婚房的窗邊,好像右手燙人的溫度還在一樣,讓他心緒難寧。

  接到電話,聽到那邊說何楚想要去醫院的時候,阮奕眉心皺起來。

  何楚之前很抗拒去醫院,所以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去醫院確定過。

  現在何楚突然這麼要求,阮奕猜到何楚是想做什麼,不過他心裡不怎麼擔心,他讓人跟著何楚,暗處還有路業洲的人。

  只要何楚知道自己懷孕了,就更不會走了。

  阮奕像是一個豪賭的人,又胸有成竹。

  他同意了何楚想去醫院的要求。

  汪其悅在房間另一邊,像是新婚就在冷戰一樣,和阮奕中間隔著整個房間的佈置。

  收腰的禮服要求汪其悅一直吸著小腹,而早起做造型,讓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吃上一口熱飯。

  現在和阮奕這個冰坨子在一個房間,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下次給再多錢,姐姐也不會再受一次這種罪了。

  她往阮奕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心虛地去了房間里的衛生間,給藍姝好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汪其悅壓著聲音說:「怎麼樣?」

  「看著呢。」藍姝好坐在車上,扯下了口罩,聲音聽起來沒有那麼悶,和汪其悅確定了一下,然後狐疑地說,「你怎麼不直接告訴那大少爺?他把人看緊了,比我在這裡盯著好多了。」

  汪其悅壓著聲音說:「我敢麼,我和他說我爺爺要弄他的心上人,他把我扔下跑去英雄救美怎麼辦?都已經這樣了,也得做戲做全套呀。」

  她之前以為阮奕不會是意氣用事的人,既然都選擇了這條路,他肯定能完完整整地陪自己演滿場,但是這幾天阮奕太失常了。

  「你幫我保證那個Omega完完整整的就好。我爺爺就是想給阮奕一個下馬威,等我們這邊完了,我再和他老人家說,再讓阮奕注意點。」汪其悅說完就想加一句,我怎麼有這麼多事要做?

  藍姝好聽出她口吻里的無語,說:「欸,這是你自己答應下來的事,好好把你老闆哄開心吧。這邊交給我,就是我等會兒把人接到後,送哪啊?」

  「哪裡來的送哪裡呀。或者等我們這邊結束,我讓阮奕去你那裡接人。」汪其悅對那個Omega沒有什麼興趣,只不過阮奕這幾天反常的樣子,讓她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我爺爺的副官你認識的,你一定要保證人不能受傷。」

  藍姝好看著那處鮮少有人出入的高級公寓門廳,懷疑等會兒汪其悅她爺爺的人出現,不用她出面,保安就能把人轟走。

  「行吧。不過現在最保險的,還是那個小可愛不要出門。」

  汪其悅也希望。

  電話掛斷後,汪其悅還對著鏡子畫了一下十字,希望上帝耶和華能保佑她順順利利當完一個花瓶,然後順順利利拿到老闆給的獎金。

  阿門。

  汪其悅提起嘴角的笑,打開門走出去,對著窗邊英俊又不近人情的金主說:「是不是該出去見客人了?」

  這場婚禮按照汪其悅的意思,舉辦得非常低調,只有兩家的幾個親朋好友來了,男女主角的好朋友也沒有來兩個,汪其悅的好朋友藍姝好沒有來,也沒有人奇怪。

  阮奕在和汪其悅一起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恢復了正常,游刃有餘地面對客人,並沒有出現汪其悅擔心的當場逃婚的情況。

  最後交換完婚戒,汪其悅在心裡的任務欄默不作聲畫了一個鈎。

  至於下午,按照安排她要和阮奕坐上私人飛機去度蜜月。

  她只要保證自己在這段時間里不被人拍到和別的異性在一起,在「度蜜月」結束後,就可以收到自己的豪門丈夫送的一個娛樂公司,順帶著作為一個明星必不可少的熱度也來了。

  想著阮奕的大方,汪其悅又把背挺直了些,嘴角的笑也更自然了。

  又隱約覺得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麼事。

  在看到阮奕皺眉拿著手機往外走的時候,汪其悅突然想起來了,剛準備跟過去,就被一個人攔下。

  Omega在生理構造方面是弱勢群體,老天在其他方面又特別優待他們,比如相貌和表面年齡。

  Omega長相都不錯,而且會比普通人要顯得更年輕。

  現在攔住汪其悅的人,就是一個美麗又看不出年紀的Omega,如果不是知道對方的身份,汪其悅都會以為眼前的顧星眠才三十歲不到。

  阮奕的手機在剛才一直是靜音,他拿出來看到好幾個未接電話,往外走的時候開始撥電話。

  有人剛好跑過來,和他說外面有人堅持要進來。

  阮奕眉心微動,快步走過去,而被攔在外面的人是藺昭熙。

  也是,怎麼會是何楚,跟著他的人根本不會帶他過來。

  阮奕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情緒,淡淡地看向許久未見的藺昭熙。

  藺昭熙驚喜萬分地叫他,今天邀請的人裡面沒有藺家的人,不過阮奕聽說過藺昭熙生病的事,畢竟藺昭熙叫了他這麼多年的「二哥」。

  阮奕示意讓人進來,把他帶到了一個單獨的房間,站在門口,說:「我讓你姐來接你。」

  藺昭熙盯著氣宇不凡的阮奕,俏皮笑著來輓他的手,說:「二哥,我還沒有看過新娘子,你帶我去看看嘛。」

  阮奕把手抽回來,皺眉看了一眼藺昭熙。

  只是一兩個月不見,藺昭熙之前沒有的信息素現在聞著異常清晰,配著他還顯幼嫩的臉,顯得非常怪異。

  而且,藺昭熙現在的眼神,阮奕之前在許宜彤身上看到過。

  阮奕和他刻意保持的距離,讓藺昭熙臉上維持不住笑容,他像是要哭了,滿腹委屈地看著阮奕:「二哥,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是專門回來找你的,你陪陪我,別去找其他人。」

  阮奕讓旁邊的人過來把藺昭熙拉住,藺昭熙瞳孔放大,手指緊緊抓著他,說:「你為什麼不陪我?我這麼喜歡你!你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要把何楚留在身邊?你本來該是我的,是他搶了我的位置!」

  阮奕沒有耐心和他在這裡耗,一把推開他,又因為藺昭熙混亂顛倒的話腦海裡猛地像是穿過一條細線,何楚蒼白又無力的解釋突然出現在腦海裡:「……那天真的不是我,是藺昭熙給了我酒,他讓我叫你去找他。」

  「他搶了你什麼位置?」

  藺昭熙憤恨地開口:「我讓他把你帶來找我就好,他偏偏把你帶回了他的房間。」

  阮奕握著手機的手一緊,連帶著心口巨震,卻又不用再問什麼。

  他還記得藺家當時說,藺昭熙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根本沒有在後面的房間出現過。

  揭開第一個謊言,後面都不需要怎麼細辨,謊言的大幕就轟然落地。一直被擠在角落的真相,還有那天被所有人強壓著認罪的何楚,都讓阮奕胸口一滯。

  阮奕突然想到,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難道何楚就不在意嗎?只是沒有人關心何楚怎麼想的。

  好像就因為認定了是他的錯,後面的一切都是他該受的。

  中午十二點。

  有蹲守的媒體拍到,有車從清場的人工島隧道開出來,黑色車窗嚴嚴實實擋著裡面的人,看不出來到底是誰。

  汪其悅和阮奕坐在後座,空氣里有濃烈的血腥味和Alpha的信息素,阮奕一隻手被簡單包扎過——剛才他握住了藺昭熙準備的刀。

  阮奕不怎麼關心自己的傷口,上車後就用手機撥電話。

  跟著何楚的人之前就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打回去的時候,很快就接通了,那邊的人也很快告訴他:「二少,人不見了。」

  阮奕額角青筋暴起,一口氣堵在胸口,聲音沈而冷:「說清楚。」

  他們帶著何楚出來後,何楚不想去阮奕預約的醫院,他們就開車帶著何楚隨處轉了轉,然後去了另一家醫院。

  沒有預約,醫院人很多,他們當中一個人去拿號,何楚坐在一邊等著,突然說自己懷孕了,現在就要告訴阮奕。

  保鏢以為他是想阻止這場婚禮,順著他的意思打了電話。

  只是一個回頭的工夫,人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

  「阮奕,你冷靜點。」車廂安靜封閉,汪其悅能隱約聽到那邊說的話,膽戰心驚地看著阮奕。他因為渾身緊繃用力,傷口裂開,血流不止,把包扎的紗布染紅了。

  阮奕感覺不到痛,傷口的血色幾乎凝在了眼底,他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里的暴怒凶獸,說的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汪其悅驚覺,自己之前低估了那個Omega在阮奕心中的地位。

  在聽到阮奕動靜越弄越大的時候,汪其悅急忙說:「阮奕你瘋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Omega,你這麼做不怕害死他嗎?多少人盯著你呢!」

  阮奕理智都繃成了一條線,急速跳動的心臟讓他思維變化很快,體溫也在升高,像是著火一樣猩紅的眼睛看向汪其悅:「你知道他在哪裡?」

  汪其悅被他這樣的視線看得頭皮發麻,急忙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自己要走的,他們攔不住。」

  阮奕的目光太懾人了,剛才阮奕那個小爸來提醒過汪其悅,阮奕精神不怎麼正常,汪其悅之前不信,現在真的有點被嚇到。

  「你讓人跟著他?」阮奕的身體分裂成了兩半,極熱和極冷,明明像是瀕臨失控,偏偏又異常清醒。

  車廂里的兩個人都沒有再注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在幾秒對視之後,汪其悅支撐不住,說:「是我爺爺。」

  這件事汪其悅提醒過阮奕,以為他心裡多少會有些準備,誰知道自己剛說完,脖子就被人攥住,對方手心滾燙,薄薄的一層皮膚下像是湧動的岩漿,阮奕眼睛如被點燃的炭芯,聲音又冷得掉冰碴:「他要做什麼?」

  汪其悅在精神高度緊繃下,驟然冷笑了一聲,說:「我爺爺要做什麼,你難道不清楚嗎?阮奕,當初是你們來找上我家,但是你這段時間又是怎麼做的?你接二連三給了我家冷臉,就為了去陪一個養在外面的Omega。是,我們是說好了彼此互不干擾,但是我能對人做好自己的阮太太,你呢?你做到了嗎?」

  「你想要兩全其美,但是可能嗎?你既然害怕那個Omega傷心,就不該娶我,娶了我,就好好做你要做的事。我該做的都做了,你的Omega是自己走掉的,他不想留在你身邊。你怪不了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貪心不足,自以為是。」

  阮奕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汪其悅看到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臉上出現了一瞬的灰敗,她按下中間的擋板,對前面的司機說:「停車。」

  阮奕像是突然把自己塞進了冰櫃里,瞬間斂盡了所有的情緒,從一座火山變成了冷而克制的冰雕:「我要見你的人。」

  他不信何楚會自己走。

  何楚不是很愛他嗎?怎麼會走?

  阮奕仍然不信自己在何楚這裡輸得一敗塗地。

  下午六點。

  有人拍到汪其悅出現在機場,疑似去度自己的蜜月。

  對於這場引人注目又分外低調的婚禮,隨著在機場的那架私人飛機起飛,國內追隨的鏡頭也放了下來。

  而鮮少在媒體上出現的阮奕,出現在了一所學校外面,攔下了放學的方瑜恩。

  不過方瑜恩這裡並沒有他想要知道的。

  這個和何楚年齡相仿的Beta對阮奕有深深的敵意,在得知何楚不見了的時候,他甚至不管不顧要和阮奕打架。

  最後又自己背著書包哭著離開,好像是覺得阮奕不值得。

  阮奕回到住的公寓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凌晨,比起外面的兵荒馬亂,阮奕家裡就安靜太多了,屋裡持續運行的空氣淨化系統保持著房間里空氣清新流通,Omega的信息素又輕又淡。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像是一個輸光了的賭徒,偏執地滿懷希望,開始在房間里找何楚可能留下的東西。

  何楚什麼都沒有帶走,他的衣服,他的書包,他的琴,一樣沒有少。

  就是該好好待在房間里的那個人不見了。

  阮奕整個人的血液都凝住了,由內而外散髮著寒氣,甚至壓下了血液里肆虐的暴戾,他像困獸一樣在房間里找著,希望拉開某扇門的時候,他要的那個人就在後面。

  他甚至連門口的電子監控都調出來看了。

  最後他拿出何楚的手機——和著何楚的各種證件,被他鎖在櫃子里。原本沒有電的手機,充了一會兒電才亮起來。

  何楚的手機裡面幾乎什麼內容都沒有,存著的幾個號碼中阮奕的名字前有一個大寫的「A」,排在第一位,剩下的人都是同學和老師。

  阮奕把他的手機翻了又翻,從他空蕩蕩的手機里找到一段錄音,沒有頭的兩句話:「……二哥,晚安。」

  阮奕的回復停頓了兩秒鐘:「晚安。」

  阮奕用僵住的大腦回想起,是何楚剛到柏林的時候,阮奕在凌晨四點給他打了這個電話。

  那時候感覺何楚有些睡不著,阮奕和他多聊了一會兒。

  何楚是在要掛電話的時候才想到了錄音,或者他就只是想錄阮奕的一句「晚安」。

  阮奕把這段錄音反復聽了很多遍,把那四個字在心裡都砸碎了,也沒有找出一點何楚不愛他的痕跡。

  那何楚跑什麼?還是在給了他承諾之後離開的。

  為什麼?

  何楚不要阮奕的保護,也不要阮奕安排的生活,甚至不要阮奕。

  阮奕按著發紅的眼角嗤笑,還記得在路邊的監控里,何楚從汪其悅安排的車上下來,坐上一輛路邊攔下來的車,徹底離開。

  監控里看不清何楚當時的表情,阮奕想,他那時候有過一點不捨嗎?

  被扔下的阮奕像是抱柱的尾生,拿著何楚給的承諾,寸步不離地站著。

  阮奕苦求不到的,沒有成為讓人溺斃的漲潮河水,成了一根倒刺,在何楚離開後就卡在了阮奕心口,被包進肉里,拔不出來,也化不掉。

  作者有話說:

  小方知道自己打不過二哥,出手的時候就停了下來,只在離開的時候慫慫「呸」了一聲。 阿楚生小孩去啦 謝謝大家支持和等到嗷,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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