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
第三十四章 血戰
“承德”,雖然這地方處在荒野之地,但是清初曾在這地方建有規模壯大的避暑的山莊。
此宮在“承德”之北山丘上,疊石繚坦,上加牆堞,周圍凡九公里,內部樓台殿閣,寺剎庵塔,泉池花樹,無一不備。
要是跟“北京城”相比,唯有那“頤和園”堪以比擬,香山靜宜園則望塵莫及。
行宮後面還有個果樹園,最可看的為高大的松杉及成群的香爐,極富天然趣意,此一著名的果樹園,為清宮各地御園中最出色之一。
加之,清初在老吟河上流建了一個圍場,規模極為宏大,距“承德”不過三百多里,這兒是清宮的狩獵之地,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圍場周圍達七百餘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由京裡算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站站築行宮,以為皇上駐蹕之所。就因為這,“承德”成了個重要地方,自圍場西北百餘里,到“承德”東南百餘里,周圍好幾萬里內重兵遍佈,尤其是“密探”一流的人物,可以說到處都是。
於是乎,“承德”熱鬧了。
於是乎“承德”成了個最安全,也最不安全的地方。這一天,大晌午裡,一騎快馬進了“承德”城。
馬是蒙古種的健騎,白的,可是都變黃了,那是砂,是塵土。這匹蒙古種健騎上的配備,可也夠講究,也夠氣派的,別的不提,單那對鐙子它就是純銀的。
馬上的騎士是個身材頎長的白衣客,頭戴一頂寬沿大帽,腳登薄底快靴,帽沿陰影下飄拂著幾綹美髯。
看上去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可是他腰桿兒挺得比年輕小夥子都直,顯得那麼有力,那麼超拔。
白衣客就這麼一人一騎,別的什麼都沒有,健馬鞍旁空空的。
馬蹄聲得得地向城裡緩馳,白衣客高坐鞍上,不顫不晃,紋風不動,像一座山。
馬在西大街一家名喚“四海”的客棧前停下,白衣客翻身離鞍下馬,早有一名夥計迎上來接過韁繩:“這位爺歇歇,裡邊兒請,小店有的是清淨上房……”
白衣客淡然截口說道:“夥計,黃豆,草料,另外加點酒。”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夥計聽得一怔,但是他旋即就會過了意,一哈腰,陪笑說道:“您放心,牲口交給小的,絕錯不了。”
白衣客沒理他,邁步進了客棧。
裡面一名夥計迎了上來,白衣客沒等他開口便道:“夥計,一間上房,另外給我準備吃的!”
那名夥計忙哈腰答應,白衣客一聲“帶路”,他就要往裡走,夥計攔住了他,未開言先陪滿臉笑:“這位爺您請等等。”
白衣客望向了他,問道:“什麼事兒?”
夥計向櫃檯招了手:“您請櫃檯去去。”
白衣客向櫃檯望了一眼,一個老帳房老遠地欠了欠身,陪著滿臉笑,白衣客收回目光,道:“什麼意思,先付帳?”
“不,不,不,”夥計一連說了三聲不:“幹什麼也沒有先付帳這一說,您只管住下,等您要走的時候隨便賞,不賞也沒關係。”
話說得漂亮,當然,誰也不會這麼做,誰會白吃白住。
白衣客道:“那是什麼意思?”
夥計道:“您請寫個大名,行業,由哪兒來,往哪兒去?”
白衣客詫聲說道:“寫……夥計,你們這是……”
夥計欠身陪笑:“您包涵,爺,這是這兒的規矩。”
白衣客道:“我走了這麼多地方,住那麼多次店,像這樣規矩還是頭一遭碰上,誰興的,寶號?”
夥計忙道:“小號做的是這種生意,怎麼會興這種規矩,又怎麼敢哪,這種規矩也只有熱河一個地方有,在熱河境內走到哪兒都有這種規矩,這是官裡交待下來的?”
白衣客道:“官裡交待下來的。”
夥計淡笑說道:“爺,熱河不比別處。”
白衣客若有所思,“哦”地一聲道:“既然是官裡交待下來的,我這個小百姓豈敢不遵……”轉身向櫃檯行去。
夥計緊跟一步道:“謝謝您,爺。”
白衣客突然回身問道:“夥計,我要是不願寫呢?”
“那……”夥計一愣,旋即陪笑道:“您包涵,小號不敢留您。”
白衣客笑道:“那還是寫好,要不然就得破廟裡過夜去。”
說話間已到了櫃檯前,白衣客往櫃檯前一站,老帳房哈腰陪笑,雙手遞過一管狼毫中楷。
白衣客接過筆,沾了一下墨,在面前櫃檯上攤開的簿子上寫了一行字,寫的是:“高明,馬販,張家口來,往遼東去。”
寫畢把筆遞還了老帳房,老帳房接過筆陪笑說道:“原來是高爺,高爺,張家口的馬市可是有名兒的。”
“不錯。”白衣客點頭說道:“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生在張家口,長在張家口,也只有吃這一行飯了,老人家去過張家口麼?”
老帳房忙道:“沒去過,沒見過世面。”
白衣客道:“客氣……”目光掃了那留名的冊子一眼,抬頭說道:“還好我讀過幾年書,能握管提筆,這要是沒讀過書,不會寫字的人,也就別住店了。”
“不,也能住。”老帳房道:“他說,自有老朽代寫!”
白衣客“哦”了兩聲,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話鋒一轉,問老帳房道:“老人家,這法子是防匪防逆的,可是?”
老帳房忙道:“正是,正是。”
白衣客道:“以老人家看,這法子靈麼,有用麼?”
“這個……”
這叫老帳房怎麼說,又怎麼敢說什麼,他這了一聲,沒了下文,一臉的窘迫笑容。
白衣客明白,笑笑說道:“以我看這法子不怎麼樣,那些匪逆不一定非住客棧不可,他大可以隨便找處破廟將就將就……”
夥計年輕,好說話,立即接嘴說道:“高爺,那不行,到處有巡查的,只要見著這種人就抓,所以熱河境內的破廟沒人敢住,就連那要飯的也不敢進破廟門,寧可在大街上找處屋簷下縮一宿。”
白衣客“哦”地一聲,點了點頭。“厲害,可是這法子仍不靈,這可真可假,誰要是留個假名字,來處去處隨便謅上一個呢?”
老帳房一怔,夥計也啞了口,半天,老帳房才囁嚅說道:“這老朽可沒想到,以老朽看沒人敢……”
“也許。”白衣客淡然一笑,轉望夥計道:“夥計,現在我能住店了吧?”
夥計如大夢初醒,忙哈腰抬手往裡讓客:“您請,您請。”
白衣客轉過身剛要往裡去,突然,身後響起個話聲:“朋友沒說錯,我看這法子不怎麼管用。”
白衣客聞聲回身望去,客棧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個中年漢子,這漢子高高的身材,一張四方臉,那條髮辮既黑又粗。
中年漢子一見白衣客轉過了身,立即又是一聲:“喲,原來是您老人家。”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不敢當,閣下是……”
中年漢子微笑說道:“跟老人家一樣,住店的。”
白衣客笑笑說道:“那閣下恐怕也得寫個字。”
中年漢子笑道:“那還能免得了,不瞞老人家說,我來熱河不是一趟了,寫的字也不在少數了。”
白衣客笑了。
中年漢子自己也笑了,笑了笑之後他問道:“老人家貴姓?”
白衣客道:“不敢,我姓高。”
中年漢子道:“原來是高老人家,老人家是從……”
白衣客高明道:“我從張家口來。”
“好地方。”中年漢子雙眉一揚道:“張家口我去過幾趟,那兒的馬市首屈一指,聞名天下。”
高明道:“張家口的馬市不小,不過那兒算不得什麼好地方,一句話,我待久了,膩了。”
中年漢子笑道:“老人家會說笑話,張家口馬匹牛羊到處,駱駝成群,這些在別處是看不到的。”
高明笑笑突然改口說道:“我還沒有請教……”
“不敢,”中年漢子道:“我姓武,武則天的武,可跟武則天扯不上關係。”
高明笑了,道:“真正會說笑話的是武老弟,武老弟是從……”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不瞞老人家說,我是個做皮貨生意的,一年到頭到處跑,我剛從東北來,要往西南去。”
高明道:“這麼說武老弟也是在這兒歇歇腳。”
姓武的中年漢子道:“正是,正是,老人家是……”
高明道:“我也是路過,要到‘遼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