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見歡說到一半的時候就來了靈感。

　　在她設想的那一幕中， 如果把大海日出還有天空的顔色放在一起， 整個系列肯定很美，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會脫穎而出。

　　她回到辦公室就立刻打開了電腦， 專心的沉浸在創作中。

　　參賽需要的是五套服裝，一整個系列，除了單獨的服裝結構圖之外， 還要有一張大的彩色效果圖， 幷且闡明設計主題和構思。

　　一般如果順利，完成整套圖紙大概需要三到五天， 但中途江見歡被一件外套的款式卡住了，糾結了好幾天才最後敲定結果。

　　導致最後設計完成時，已經距離比賽截稿日期只有一天了。

　　公司裡設計師參加比賽或者有什麽重大設計，私底下都會先把圖紙給江苑過目， 叫她幫忙看一下有沒有紕漏不足，以及需要改正的地方。

　　江見歡把她的設計稿打出來， 去打印機那裡取的時候，發現許雪正好在那裡， 在整理剛打印出來的資料。

　　「這是這次的參賽作品？」她見到江見歡過來臉上有點好奇， 目光不由自主順著她的動作看向剛打出來的圖紙。

　　許雪這次沒有報名， 因爲她就是屬江苑口中的那種， 每年參加，每年都陪跑的人。於是今年心灰意冷， 打算把心思好好放在下期新品設計上， 乾脆不報名了。

　　「嗯， 中途卡住了一點，所以今天才弄出來。」江見歡解决了一件大事，神色不由輕鬆幾分，許雪視綫定格在她手上的設計稿上，眼睛却微微睜大起來。

　　「見歡，你的設計...和方小黎的好像啊。」她小聲驚呼，江見歡動作瞬間定住，難以置信的抬頭看她。

　　「你說什麽？」

　　許雪也被她這副表情嚇到了，咽了咽口水，飛快說道。

　　「前幾天我去給江總監送資料，不小心在她桌上看到了方小黎的作品，她的感覺和你的有點像...」許雪又看向她手中圖紙，細細端詳，謹慎遲疑道。

　　「主題都是日出，有海，色調有些類似，但是你的更加淺淡柔和一點...重點是，你們的衣服上面都有朝陽和海水的元素，一眼看去，確實很像。」

　　江見歡已經木然了，腦子裡沉甸甸的，不知道該去想什麽，手裡的設計稿被她無意識捏緊，牙齦咬得發酸。

　　許雪在一旁有些擔憂的叫了她一聲。

　　「見歡？你還好吧？」

　　江見歡如夢初醒。

　　「我沒事，謝謝你。」她臉色有些蒼白，聲音很輕。

　　「我去找她。」

　　說完，江見歡立即轉身，朝方小黎的座位上走去，削瘦的背影莫名帶著幾分决然，許雪遲疑了幾秒，還是擔憂的跟了上去。

　　方小黎正在位子上對著電腦忙著，看到江見歡面無表情地走來，眼中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驚慌，又飛快壓了下去，神態調整得和往常一樣。

　　「見歡，怎麽了？」

　　她剛出聲問，就見江見歡把手裡的一堆設計稿砸在了她桌上，聲勢頗大，引來周圍不少人打量。

　　方小黎極力穩住心神，耳邊聽到了江見歡的冷冷質問。

　　「你能跟我解釋一下，爲什麽我們的參賽作品如此相似嗎？」

　　方小黎目光慌亂的落在她砸下來的圖紙上，那些設計稿在桌上胡亂地散開，她目光從上頭掃過，巨大的驚慌失措之後，心思百轉千回，最後是决然的篤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方小黎仰起臉，上頭一片平靜，眼神十分堅定。

　　「我的設計稿上周就已經弄好給江總監過目了，幷且每一個過程都有存檔，我倒想問問你，爲什麽畫出和我這麽相似的作品。」

　　江見歡一直抱著與人爲善的態度，她也始終相信，人性本善，然而這時候真的應該適用於魯迅先生的一句名言。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會下劣凶殘到這地步。』

　　就像人性，在你沒有遇見時，始終也不會想到竟然噁心到這種程度。

　　她氣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方小黎，你敢說這個設計主題是你自己想的嗎？明明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是你，很苦惱的抱怨自己沒有思路，主動和我提起這個話題。」

　　「而『希望』這個主題，以及日出，海平面，朝陽這幾個靈感點都是我想出來的，是我的東西，成年人的世界不問自取就是偷！」

　　「麻煩你有點做人的基本底綫好嗎？！」

　　江見歡咬字極重，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質問，聲音整個辦公室都聽到了，大家紛紛放下手裡的事情聚集了上來。

　　作品被借鑒或抄襲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這件事情還爆發在一個公司的同事之間。

　　「怎麽回事？」謝雙和周然先擠了過來，全然是看熱鬧的語氣，但對她對峙的方小黎却仿佛突然找到了支撑，如同見到救星般開口，一出聲，眼圈就先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見歡說我作品和她的像，可明明是我先畫出來的，而且整個過程都有記錄，我上周都已經給江總監看過了...」

　　「是嗎？」謝雙目光狐疑的在兩人之間打轉，最後宛如主持大局般開口。

　　「那你把你的設計稿拿出來大家看一下。」

　　方小黎咬咬唇，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吸了吸鼻子去抽屜裡翻稿子，拿出來之後，江見歡已經冰凉徹底的心再次寒了一瞬。

　　和許雪描述的差不多。

　　整個色調很接近，墨黑，橙紅，淡橘，深藍，魚肚白，和江見歡設想的一樣，這幾種色系放在一起很好看。

　　方小黎的表達方式直白很多，顔色深了一點，朝陽和海水也有具體的輪廓在上面，甚至還有些小細節，比如袖口衣角口袋把這些元素設計成縮小版，用刺綉工藝做了上去。

　　相比來說，江見歡的設計就抽象很多，柔和淺淡的色調，日出和海平面更像是用墨水暈染開的，能從色彩分布中隱約看出意境，整個畫面很大氣漂亮。

　　相比於方小黎的作品，更像是高了一個檔次。

　　當然，關於這個可以有很多種說法。比如，是她見過方小黎的設計，在她基礎上進一步完善，摒弃掉不足之處，使作品最後更加出彩。

　　也可以說是方小黎用了江見歡的設計理念，即便魚目混珠，內裡的東西始終不會變。金子放到不會用的人手裡，也是一塊廢鐵。

　　所有人的目光放在這兩版圖紙上，各有心思。

　　「你說這個是你早就畫出來的，可人家江見歡說的是設計理念是她想出來的，這個你怎麽解釋？」謝雙看完之後，又開口說道，問出了大部分人的疑惑。

　　方小黎聞言擦乾臉上的泪水，肩膀微微抖動著，聲音裡帶了哭腔，却又放得很清晰平穩，就像是强忍著巨大的委屈悲痛一般。

　　「我那天吃飯的時候...是和她聊了一下比賽的事情，可當時關於希望和朝陽的想法，也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啊。」方小黎說著，抬眸看著江見歡，竟然帶上了幾分質問。

　　「見歡，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一進公司你就比我厲害，江總監也看好你喜歡你，可是就算像我這樣的人，也會有偶爾冒出靈感的時候，你不能因爲覺得我不行，就自己占爲己有。」

　　「是，我承認，你的設計稿確實比我的好，也把『希望』這個主題發揮得比我更完美，但這也不能改變...」她停頓了一下，眼神目光宛如看著一個犯了錯無理取鬧的孩子，聲音輕緩又誠懇真摯。

　　「設計靈感的確就是我想出來的這件事實啊。」

　　江見歡握緊拳，心裡竟然有種想要冷笑的衝動，她看了眼天花板，感覺自己的三觀在今天徹底被刷新。

　　「方小黎，你要不要臉的？」她挺直了身體，輕輕地說。所有的教養素質都已經在此刻被擊垮，只剩下滿腔無從發泄的憤怒和噁心。

　　方小黎整張臉一下就慘白了，眼泪跟不要錢似的唰唰唰往下流。她原本就生了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加之和辦公室其他人的關係一向處的很好，這樣一來，更像是江見歡欺人太甚了。

　　譬如周然和謝雙就先幫腔了。

　　「江見歡，話不是這麽說的，誰偷誰的還不一定呢。照我說，人家方小黎先畫好的設計稿，怎麽看也是你在碰瓷吧。」

　　「不管怎樣也不能駡人啊，而且謝雙說得對，事情還沒有定論呢。」周然在一旁皺著眉頭說道，謝雙立即接話。

　　「這還要什麽定論，人家先畫好的，時間綫就是證據。你說別人用了你的靈感，那你有證據嗎？」她仰著下巴質問江見歡，眼中帶著明晃晃的嘲意。

　　悲憤，惱怒，委屈，還有對現狀無可奈何的屈辱。各種情緒涌入腦中，江見歡僵直在那裡，硬是被氣得一點點酸了眼眶。

　　「你們怎麽能這樣呢。」許雪在後頭看不下去，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立刻引來了謝雙的質問。

　　「怎麽了？我們怎麽了？！我們可沒有駡別人不要臉。」

　　「你——」許雪氣得一張小臉通紅，正準備反駁，後面猝不及防傳來了江苑呵斥的聲音。

　　「都聚在這裡做什麽？不用做事的？！」她目光嚴厲的掃過一圈，看了眼方小黎哭得慘兮兮的臉，最後在倔强紅著眼的江見歡身上停留了幾秒，移開。

　　「誰能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麽？」

　　......

　　瞭解清楚事情經過的江苑，站在那裡沉默不出聲，大家都充滿期待的望著她，希望能評判出一個結果。

　　唯有方小黎有些目光躲閃，而江見歡却根本沒有看她，隻靜靜垂眸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件事情我沒有辦法處理。」許久，江苑才緩緩道，她視綫從江見歡散亂在桌面的圖紙上收回，目光複雜，意味深長。

　　「你們自己兩個人私下解决，商量出一個結果。」

　　「至於其他人，立刻給我散了，該做什麽做什麽！」

　　因爲江苑的一句話，辦公室又恢復安靜，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仿佛專心無比的坐在電腦前，留在那裡的，只剩下江見歡和方小黎。

　　許雪是最後一個走的，她走之前忍不住輕輕拉了拉江見歡的手臂，小聲道。

　　「見歡，我相信你。」

　　「謝謝。」

　　江見歡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動作極慢地開始收拾散在方小黎桌上的設計稿，她低著頭，綁發的橡皮筋已經鬆散下來了，幾縷髮絲垂落，隱約遮住臉龐。

　　這副模樣有些嚇人，方小黎在一旁看著，咬了咬唇，還是忍不住出聲。

　　「見歡...」

　　「求你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江見歡沒抬頭，隻輕聲平靜地說。

　　「從你的嘴裡被叫出來，我有點噁心。」

　　方小黎臉又白了一瞬，有些配得上慘白如紙這四個字，江見歡沒有心情看她賣慘，整理完圖紙，回到座位上開始收拾東西。

　　「許雪，幫我和江總監請個假，就說我有事先回去了。」

　　她飛快收拾好，背起包，抱著一叠紙張，朝旁邊的許雪說道，臉色倒是很平靜。許雪楞了一下，隨後立刻點頭。

　　「好。」

　　走出公司，按電梯，進去。

　　都是上班時間，底下大堂和電梯裡面都空無一人，很安靜。

　　江見歡往外走，整個人還處在一種虛幻的狀態未曾出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不真實，滑稽又戲劇化，突然而來，讓人措手不及。

　　而她請假的原因也很簡單，那裡面太噁心了，噁心到她再不離開就快要崩潰了。

　　大厦前面就是一條馬路，江見歡需要走過去坐公交，大概是神思不清，竟然忘記看兩旁的車輛，直直往斑馬綫走去。

　　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疾馳而來，江見歡還沒來及反應就被撞倒在地，膝蓋處傳來一陣劇痛，她眼睛瞬間濕潤，泪水如同開閘般唰的往下流，坐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上氣不接下氣。

　　外賣小哥本來還在駡駡咧咧，見她這樣，又怕攤上事，飛快的騎著車子跑了，江見歡在馬路中央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耳畔響起陣陣此起彼伏的汽車鳴笛聲。

　　還有些司機探出頭來看情况，路過的有兩個小姑娘把她從地上扶起，關懷地問她要不要送醫院，江見歡哭完稍微冷靜，擺擺手道謝拒絕，抹幹泪，一瘸一拐的走到公交站台。

　　她膝蓋撞得不算嚴重，幸好沒破皮出血，只是磕到地上青了，泛著腫，手掌那裡擦破了一點。

　　看著看著，又悲從心來，江見歡坐在站台長椅子上，雙手撑著額頭低聲哭泣，包裡的手機在微微震動，她一邊抽泣一邊把它拿出來，泪眼朦朧中看見是蘇末的號碼。江見歡吸了吸鼻子，按下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