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灶上燉著鶏湯， 滿屋子都是香味，蘇末往外一看， 果不其然，昨天還昂首挺胸的兩隻老母鶏， 只剩下孤零零獨自一隻了。

　　他抿了下唇，沒說什麽， 只是走到打包著營養品的江見歡面前，低聲道。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用了。」江見歡抬眸看了他一眼，有幾分小心。「你去沙發上坐一會就好了，馬上吃飯了。」

　　餃子早已經包好， 上鍋一煮就能吃， 有白菜猪肉， 芹菜，香菇三種餡的。

　　江見歡調了兩碗醬料，給蘇末那一碗裡多放了一勺辣椒。

　　湯還在煲著， 飯桌上，易晴雪和江新依舊在嘮叨著待會去醫院的事宜， 話裡話外都是關懷憂心，江見歡小心翼翼看了眼蘇末。

　　他坐在那裡，低頭吃著餃子，側臉認真專注， 長睫覆了下來， 溫和平靜。

　　二老幷不知道當初分手的具體原因， 關於沈在喜這條導火綫， 江見歡從未提起過，他們毫不避諱地在蘇末面前表示著和沈在喜的親厚。

　　吃完飯，江見歡和易晴雪一起去厨房收拾，只剩下兩人，她婉轉地提起。

　　「媽，你以後在蘇末面前，還是少提一點在喜哥。」

　　「怎麽了？」易晴雪詫异的停住動作，望著她。

　　「以前...發生過一些誤會，他們兩個之間，關係不是太好。」江見歡含糊道，易晴雪蹙起眉若有所思，却還是點點頭。

　　「好，那媽媽之後注意點。」

　　臨出門前，易晴雪把鶏湯裝進保溫盒，江新也在裡屋收拾著，江見歡看著蘇末遲疑開口。

　　「你也要過去嗎？」

　　「有什麽問題嗎？」蘇末問。

　　「沒有，我就隨便問問。」

　　江見歡垂下眼，腹誹，還不是怕你們到時一見面，打起來了怎麽辦。

　　最後是蘇末開車，江見歡坐在副駕駛，二老在後座，提著大包小包，一路驅車往醫院去。

　　進了城依舊是暢通無阻，馬路空曠，醫院門口不停有人出入，江見歡根據沈在喜提供的訊息，直接穿過主樓去了住院部。

　　他動的是闌尾炎手術，聽說是在工作時突發的，被緊急送到醫院，原本定好回程的機票也只好取消，一次簡短的出差行程被迫成爲了留在國內病房過年。

　　幾人上去時，沈在喜剛好在病房內，旁邊床上還住著一位病友，小男孩，瘦瘦的。

　　見到他們進來，冷清安靜的病房立即熱鬧起來，沈在喜起身打著招呼，還欲掀開被子下床，被江新立刻握著手臂拒絕了。

　　「你坐著就好了。」

　　江見歡衝他笑了笑，叫了聲在喜哥。他除了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看起來還算精神，江見歡微微放了點心。

　　沈在喜對她點了下頭，淺笑。「那邊有凳子。」

　　他示意，目光又從她身上移到了一旁蘇末那裡，笑著頷首。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蘇末態度算是溫和的回應，江見歡頗爲詫异的看了他一眼。

　　竟沒想到，時隔多年的兩人再次見面，會是如此的平和淡定。江見歡記憶裡他們的最後一次碰面，簡直硝烟戰火彌漫，那是她永遠忘不掉的陰影，即使現在想起來，依舊後怕。

　　病房裡有幾張空椅子，易晴雪和江新早已坐下，打開帶了一路的保溫盒，蓋子一擰開，熱騰騰的鶏湯香味就飄了出來。

　　蘇末也跟著在一旁坐著，江見歡稍微離得近一點，靠近床邊。

　　「阿喜，這是阿姨煲了一上午的鶏湯，油都被濾出來了，很清淡。」易晴雪捧著碗送到他面前，沈在喜連忙接過。

　　「謝謝阿姨。」

　　「還要多久才能出院啊？你這孩子，這麽大的事情也不和叔叔阿姨說一下。」她佯裝責怪道，輕輕拍打了他一下，沈在喜笑，很溫順的解釋。

　　「後天就可以出院了。叔叔阿姨年紀也都大了，不想讓你們爲我擔驚受怕。」

　　「怎麽會呢！你一個人在這裡才是讓我們擔驚受怕。」易晴雪滿臉心疼，沈在喜連連認錯。

　　「對不起阿姨，下次一定不會了。」

　　一直注視著他喝完那碗鶏湯，蒼白的唇色有幾分緩解，兩人神情才微微鬆懈下來，和他聊著家常，說起最近幾年的事情，還有父母親身體狀况如何。

　　江見歡和蘇末陪在一旁，聽著他們閒談，偶爾接上兩句話，全程氣氛還算不錯。

　　聊了有許久，見沈在喜精神沒那麽好了，二老才意猶未盡地結束話頭，出聲告別。

　　「那我們先走了，後天來接你出院，先在我們那邊休養一陣再回去。」

　　「那麻煩叔叔阿姨了。」沈在喜仰面說道。

　　收拾掉空保溫盒，把椅子歸位，幾人準備離開，江見歡落在最後面，出門前一刻，又回頭看了眼。

　　沈在喜靠在病床上，皮膚透著冷白，眼睛漆黑，穿著寬鬆的病服，正注視著他們。對上她的視綫時，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路上小心。」他無聲做著口型，江見歡又衝他擺擺手。

　　「你多注意休息，有事給我們打電話。」她出聲道，引得前面三人都回頭看了她一眼。

　　「好。」沈在喜點頭。

　　「走了啊。」江見歡對他說完最後一句，轉身出了門，背影漸漸消失在了視綫。

　　病房又恢復成原來的安靜，喧鬧過後，這份靜顯得有幾分落寞的孤獨。

　　「哥哥，那是你喜歡的人嗎？」旁邊病床上的小孩突然問，童聲稚語，沈在喜側頭，目光落在他身上，面色溫和。

　　「爲什麽這麽問？」

　　「我覺得你剛才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媽媽每次看爸爸去出差一樣。」

　　「小朋友，等你長大就知道了。」沈在喜臉上笑意加深，和藹道。小男孩臉上露出幾分不服氣。

　　「叔叔，我過完年，已經六歲了！」

　　「嗯...是大朋友了。」

　　下到停車場，一路上蘇末都很安靜，沒怎麽說話。

　　江見歡時不時看他一眼，從那張平靜的側臉上，也分辨不出來什麽。後座，易晴雪和江新已經在討論著沈在喜出院之後，要怎麽給他補身體了。

　　大概是想到了江見歡先前的話，說了一段之後，後頭就沒了聲音，江見歡一看，兩人靠在椅子上，像是睡著了。

　　上了年紀精力有限，再加上今天早起，現在犯困也是正常。

　　江見歡索性也閉了眼睛，淺眠休息。

　　這一睡，就直接快到了家門口。江見歡提前醒了過來，看蘇末似乎有幾分疲憊，陪著他講了一會話，兩位兩人也被他們說話聲吵醒了，恢復幾分精神。

　　到家已是傍晚，簡單的吃過飯，有幾位鄰居上門來拜年，鄉下鄰裡間相互串門很正常，只是蘇末身份有幾分不便，再加上他今天開了一天的車，便早早上床休息。

　　江見歡在外面陪著聊了會天，也告別回了房，裡頭隻亮了盞小檯燈，蘇末躺在那裡面容恬靜，似乎睡得很沉。

　　她輕手輕脚鎖上門，脫掉外套衣服鑽進被子裡。

　　正準備伸手去關燈，誰知旁邊那個沉睡的人却突然翻了個身，抱住她，閉著眼把頭埋在她頸間輕蹭了下，聲音含糊。

　　「客人都走了嗎...」

　　「還沒，我先進來睡了。」江見歡摸了把他的頭髮，小聲問。

　　「你沒睡著？還是被我吵醒了？」

　　「嗯...你不來我睡不安穩...」蘇末聲音輕不可聞，話音剛落，呼吸聲平穩的傳來，靠在她身上一動不動，熟睡了的模樣。

　　江見歡忍不住笑了，撳了燈，在黑暗中往他懷裡縮了縮，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著，漸漸睡去。

　　前一天的餃子包了很多，早餐依舊是這個，蘇末如同昨日一樣，吃了整整一盤，江見歡同他開玩笑。

　　「回去之後是不是再也不想吃餃子了？」

　　「不會，阿姨包的餃子永遠吃不膩。」蘇末用那種漫不經心、又發自真心的語氣說道，果然讓易晴雪心花怒放不已。

　　「那等回去那天，我再包上兩袋給你們拿去放冰箱凍著！」

　　「謝謝阿姨。」蘇末笑得雙眼眯了起來，配著那張故作乖巧的臉，完全老少通殺。

　　「哎，小蘇太客氣了——」易晴雪擺擺手，眼角都笑出了皺褶。

　　江見歡經常給家裡買吃的，各種各樣，有些兩位老人不吃，就堆放在那裡，見人來做客就抓上一把，因此很招小孩子喜歡。

　　前幾天大概是知道家裡有生人，沒敢來玩，現在借著拜年的藉口，倒是都大膽過來了。

　　江見歡原本在房間，聽到外頭有動靜，出去一看，便見到蘇末被一群小孩圍在中間，用手機上面的鋼琴鍵盤，給他們彈著音樂。

　　附近的小孩有大有小，高的讀三年級，到江見歡腰間。小的剛上幼兒園，小小的一隻，睜著水潤漆黑的大眼睛，穿著圓滾滾的棉襖，像是一顆胖乎乎軟綿綿的白湯圓。

　　被哥哥姐姐牽著，很乖巧的站在蘇末脚邊，手指還緊緊攥著他的褲脚。

　　蘇末一邊彈一邊看著他們，臉上的笑意溫軟得不像話，一曲結束，柔聲問面前的小朋友。

　　「好聽嗎？」

　　「好聽！！！」都非常給面子的鼓起掌來，蘇末笑得更深，抱起脚邊的那個小孩，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想不想再聽哥哥彈？」

　　「想——」孩童們稚聲稚語，他懷裡那個小孩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胖乎乎的手臂環住了他脖子。

　　「想...」

　　「嗯。那哥哥給你們唱首歌。」

　　蘇末彎起了眼睛，笑眯眯地把懷裡小孩放下，渾身都透著溫柔。

　　他手指按在手機上的黑白鍵盤上，輕盈跳躍，聲音低柔好聽的響起，像是夏日輕緩吹過的微風。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每天都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