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
李玉琪跟在後頭,心情沉重得很。
快到上房的時候,那徐府下人扭過頭來剛要說話,只聽一聲咳嗽,上房門口出現了徐光田,那徐府下人一見徐光田站在門口,忙施個禮說道:“稟大人,李侍衛要見您。”
當然,徐光田這時候也看見了李玉琪,只聽他道:“李侍衛請上房裡坐吧。”
他把李玉琪讓進上房,分賓主落了座,那徐府下人獻過了茶,把洗臉水放好走了,李玉琪剛要開口,徐光田已先說了話:“我正要派人去看看李侍衛起來了沒有……”
李玉琪微微一愕,道:“怎麼,大人有事兒?”
徐光田咳嗽一聲,遲疑了一下,道:“李侍衛,昨兒晚上的事,玉環已經告訴了拙荊了……”
這一句話,把個李玉琪羞得簡直無地自容,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他低下頭道:“不瞞大人說,卑職就是為這件事而來,卑職想見見金姑娘。”
徐光田道:“怎麼,李侍衛就是為這件事而來?”
李玉琪道:“是的。”
徐光田道:“李侍衛該知道,玉環的心情不太好,這時候你還是別見她的好,拙荊讓我跟李侍衛說話……”
李玉琪一顆心沉到了底,沒說話。
徐光田道:“李侍衛,玉環雖然不是我夫婦親生,但我夫婦對她跟對小女沒什麼兩樣,怎麼說玉環是我夫婦的義女,她在這裡一無親,二無故,這件事只有我夫婦替她做主……”
摸了摸鬍子,接著說道:“玉環對拙荊說得很詳盡,雖然李侍衛是酒後鑄成,但這種錯不比別的錯,在我家裡發生這種事,也頗令我遺憾。”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大人……”
徐光田微一搖頭,道:“事到如今,我不再多說,李侍衛也不必多解釋,女兒家名節最要緊,清白重逾性命,我只問李侍衛打算怎麼辦?”
李玉琪心如刀割,羞愧難當,道:“大人,我所以要見金姑娘,就是要告訴她,錯由卑職鑄成,卑職願負一切責任。”
徐光田兩眼一睜,道:“真的麼,李侍衛?”
李玉琪毅然說道:“大人,卑職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徐光田一點頭道:“那就好辦了,拙荊跟我的意思,也是想請李侍衛點個頭,找個日子把玉環接出去算了,要知道,事已至此,別無良策,我剛說過,女兒家名節為重,清白更重逾性命,這輩子她也無路可走,既然李侍衛也有這意思,那是最好不過,這件事也就這麼說定了……”
李玉琪道;“一切全仗大人了。”
徐光田搖頭說道:“李侍衛快別這麼說,誰叫玉環又認在我夫婦膝下,唉,這也許是……誰知道李侍衛酒量這麼淺,誰又知道李侍衛會喝那麼多,事已至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儘管是酒後鑄錯,但咱們男人家不能不負責任,其實玉環能跟李侍衛,該也是個美好的歸宿,像她這麼一個姑娘家是夠可憐的……”
李玉琪的心又一陣疼。
徐光田臉色一整,接著又道:“不過,李侍衛,我這裡還有幾句話,是不得不說的。”
李玉琪道:“大人清說,卑職洗耳恭聽。”
徐光田沒有客氣,道:“我剛說過,玉環雖不是我夫婦親生,但跟我夫婦親生沒什麼兩樣,金玉環也就是我徐某人的女兒,別的我可以不要,但擇吉成親,熱鬧一番是不可少的,而且必須要有大媒,這兩點有關我的面子,也是為了玉環,諒必李侍衛不會有什麼意見。”
這一張揚,還怕誰不知道?
可是紙包不住火,遲早瞞不了人,李玉琪他沒打算瞞誰,暗一咬牙,道:“悉遵大人吩咐。”
徐光田微一點頭道:“既然李侍衛沒什麼意見,那就好,事就這麼說定了。李侍衛在京裡大概沒什麼親友,這件事自有我夫婦安排,至於成親後你兩個是住在我這府裡,還是搬出去,那隨你兩個的便……”
李玉琪道:“謝謝大人,卑職會跟玉環商量的。”
徐光田道;“那也好,等你跟玉環商量過後再說吧,事定了,一切有我夫婦做主安排,李侍衛不必費心勞神,刀柬上所說的日子就是今天,還請李侍衛安安心應付這件事吧。”
李玉琪應了一聲,試探著欠身說道:“那麼,卑職告退……”
他還想見金玉環,豈料徐光田沒留他,站起來說道:“請安心應付眼前這件事,到了適當的時候,我自會安排讓玉環跟你見面。”
李玉琪道:“謝謝大人。”
他沒再多說,也沒再多待,施個禮轉身出了上房。這算什麼,事就這麼三言兩語定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定又如何,他的來京不也就在此麼?
出了上房,他心裡的羞愧跟歉疚多少算是好了點兒,可是鳳妹妹那一頭兒怎麼辦?
事到如今,他只有舍一頭兒了。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他不能不如此,對鳳棲那片深情,他只有橫心咬牙,報以無限歉疚了。
那位刑部徐大人說的對,他該把一切暫時置諸腦後,安安心好好兒應付眼前這件事。
入夜,刑部徐大人府如臨大敵,不過那不是五步一明樁,十步一暗卡,而是一班二十名侍衛營弟兄,由康全帶著,全集中在上房跟後樓一帶,保護徐府上下,徐光田的書房裡,則只有一盞燈陪著李玉琪。
這是李玉琪的安排,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就坐在徐光田臨窗那張書桌前,那幅仇十洲的仕女圖,則放在他身後牆跟兒下的茶几上,捲成了一軸。
那幅仇十洲的仕女圖,李玉琪看過了仇十洲的這幅什女圖跟他每一幅作品不同,只有巴掌大一幅,但用筆,著色,比他每一幅作品都細心,都好,確是價值連城雖敵國財富不換的—幅名畫。
李玉琪坐在書桌前,燈下翻閱一本太史公的遊俠列傳,一為打發時間,一為平靜心緒。
打發時間好辦,平靜心緒卻難以如願,他坐在那兒怎麼也平靜不了心緒,那本遊俠列傳,他根本沒看進一個字兒去,白紙黑字,什麼字?他也不知道。
偌大一座徐府,有燈,但沒有一點動靜,靜得掉根針也能聽得見。時間好打發,很快地,子時到了。
辛玉琪眉梢兒突然一揚,他聽見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就落在窗對面的尾脊上,真準時。
李玉琪坐著沒動,他在等來人進來,也要看看來人到底要怎麼辦。
驀地,一陣勁風響起,李玉琪連忙運氣護身,“噗”地一聲,窗戶紙破了個小洞,一樣東西從窗戶打進,卻落在了書桌上,“篤”嵌進了桌子裡。
李玉琪一怔,也看得兩眼一睜,那是個小拇指大小的小紙團,一個小紙團隔空打那麼遠,而且還能嵌進桌子裡,來人一身功力可知,怪不得三叔不是對手,怪不得鬧翻了天查緝營拿他沒辦法。
李玉琪仲兩指捏起了那顆小紙團,打開一看,他又一怔跟著雙眉揚起,小紙團上,五個字:“狗腿子,出來。”
李玉琪站了起來,但旋即他又坐了下去,他就不出去,倒要看看來人下一步怎麼辦。
一聲冷笑透窗傳進書房:“我自有辦法讓你乖乖地給我出來。”
隨即,一個話聲從院子裡響起:“李爺,李爺。”
李玉琪聽得一怔,這不是康全的聲音麼?
他還沒來得及答應,康全的話聲又自響道:“李爺,您出來吧,徐大人夫婦跟兩位姑娘落進他的手裡了。”
李玉琪心頭猛震,霍地站起,轉身在幾上抓起那幅仇十洲的仕女圖,開門走出了書房。
徐府裡有燈光,今夜也微有月色,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康全狼狽地站在院子裡,身後站著個蒙面黑衣人。
眼角餘光往左上方掃了一下,那邊屋脊上也站著一個,這時候,站在屋脊上的那個開了口,冰冷:“我沒說錯吧,你是不是得乖乖的給我出來?”
李玉琪沒理他,望著康全道:“怎麼回事?”
康全身後那蒙面黑衣人道:“告訴你這位頂頭上司。”
康全立即說道:“李爺,就在剛才,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弟兄們全著了他們的道兒,於是徐大人夫婦……”
“夠了。”李玉琪淡然開口,望著康全身後那蒙面黑衣人道:“你們很高明……”
那蒙面黑衣人道:“是比你強點兒。”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你們這手法,跟下五門的竊賊有什麼兩樣?”
康全身後那蒙面黑衣人怒聲說道:“閉上你的嘴……”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突然笑道:“生什麼氣,動什麼火兒,犯得著麼,真是,好心情,兩下里對敵,勝者為高,還管用什麼手法?現在徐光田一家四口落在咱們手裡,咱們讓這狗腿子栽了跟頭之後還得乖乖地交出咱們所要的東西,這不就行了麼?”
康全身後那蒙面黑衣人沒說話。
李玉琪卻道:“看來還是閣下你心胸豁達看得開。”
“那當然。”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向來不計較這些,只能達到目的就行。”
李玉琪道:“我想知道你們用的是什麼手法,能一下制住我廿名侍衛營弟兄。”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只吹了口氣兒,他們就全躺下了。”
李玉琪道:“我沒冤枉你們,確是下五門的熏香。”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也沒說你冤枉了我們。”
李玉琪沒再理他,望著康全道:“康領班,徐大人幾位現在在……”
康全道:“在後樓裡,他們還有一個……”
李玉琪道:“只來了三個人就把咱們全制住了,高明。”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別高明不高明,快把那幅畫乖乖的交出來……”
李玉琪沒理他,道:“我就奇怪,你們怎麼知道徐大人府裡有準備……”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我們是干什麼吃的,幹這一行,吃這碗飯多少年了,下手之前還能不先看個清楚?”
李玉琪道;“你們究竟是哪條線兒上的……”
屋脊上那蒙面黑衣人道:“說出來怕嚇著你,你也不配問,廢話少說,把那幅畫乖乖的交出……”
“可以。”李玉琪一點頭道:“一著受制全盤皆墨,徐大人幾位在你們手裡,我還敢不交東西麼?不過我要一手交人一手交畫。”
康全身後那蒙面黑衣人道:“那可由不得你!”
“不然。”李玉琪微微搖頭道:“徐大人幾位在你們手裡,‘仕女圖’卻握在我手裡,咱們彼此一樣重,誰也拿不了誰。”
康全身後那蒙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你是說不交人,你就不交畫?”
李玉琪道:“你說著了,我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