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相處(下)
在沈渡寫作業的時候,沈舒雲到一邊收拾了下他的小書包,把小書包里的洗漱用具和換洗衣物都拿了出來,沈舒雲也有點驚訝,這個書包看起來不大,沒想到裝的東西可不少。等到把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拿出來後,他發現了一張壓在最下面的紙,將那張折疊平整的紙展開,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小渡的生活指南:
小渡每天早上七點鐘一定要起床,就算他賴床也要把他揪起來哦,因為幼兒園規定最晚要七點半到達教室。他放學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半,還要麻煩你將他接回家。學校周邊的小食不能隨便給他吃,不然他會拉肚子,要是他實在磨得緊,那出門右手邊第三家賣酸奶冰淇淋的可以給他買一杯,那家很乾淨,他吃了沒什麼事(不過也只能吃一杯哦)。
學校的地址是南桂路希華幼兒園,不熟悉的話可以打車去,司機師傅都知道的。
小渡不愛刷牙,你要每天晚上督促他刷牙,不要讓他蒙混過關。
小渡愛吃西紅柿,喜歡酸甜的口味,不怎麼能吃辣。比起米飯來,他更喜歡吃麵條。他對芒果過敏,不要給他吃芒果或者是芒果口味的東西。
他要是覺得腸胃不舒服,不用著急,我在他書包隔層里放了藥盒,一般吃一粒就會好,如果兩個小時還沒有見效,麻煩你帶著他去醫院看一看。
小渡喜歡玩皮球,但是不要讓他在太陽下曬太久,曬太久他皮膚會曬傷起斑,最好是傍晚或者晚間帶他出去玩。
小渡不能接觸貓和狗,他對動物的毛髮過敏。
……
大概就是這些了,最後,祝你和小渡擁有一段不錯的回憶。
寧晚留】
沈舒雲捏著那張連一處塗改都沒有的信,眸光不覺柔和了許多。這些注意事項寧晚應該寫了很久,不知道廢掉了幾張紙,才最後有這麼完美的成品。
可見這幾年,寧晚也確實對沈渡是花了心思的,這樣一張事無巨細的單子,確實要花時間一點點去瞭解。沈舒雲覺出些羞愧來——沈渡原來有這麼多是他不知道的,他作為沈渡的生父,卻沒有盡到撫養的義務。
沈渡寫完作業,就跑過來靠著沈舒雲,像只又瘦又小的白貓,舔著爪子對生人小心翼翼地瞧,想要分辨這人身後的手裡抓著的到底是小魚乾還是棍棒。沈舒雲側頭,在這只小白貓額上親了一下,輕聲道:「你先去刷牙,然後我們一起睡覺。」
「好吧,」沈渡乖乖站起身,「那你在這裡等我哦。」
沈舒雲等他刷完了牙,用濕熱的毛巾給他擦臉,沈渡很受用,在毛巾下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來。等到這一切結束後,沈舒雲和沈渡並排躺在了床上。沈舒雲感覺到身邊一個熱乎乎的身體挨著他,不由在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上親了一下。
他原本想著怕自己半夜三更都睡不著會影響到小孩,打算等沈渡睡著了再下床找安眠藥吃,沒想到在一片沈沈的黑夜中,他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絲倦怠的困意,最後什麼藥物也沒靠,竟在柔軟的床鋪上呼吸漸長、合眼入睡了。
這一覺雖然沒有睡很久,但卻是沈舒雲三年里第一個沒有靠藥物入眠的夜晚。沈舒雲醒來的時候,天邊剛泛起一絲微白,他抓起床頭櫃的手機看了下,屏幕上的時間顯示是五點二十八。
沈舒雲將趴在自己身上的沈渡輕輕拽了下來,悄聲下床,站在陽台朝外看去。
這是一個安靜的早上,偶爾傳來幾聲雀鳥的啼叫,過去三年里,從未有一個早上讓他覺得是這樣期待的。
接下來的兩天,他和沈渡相安無事,早上沈舒雲將沈渡送去幼兒園,之後就回來靠在沙發上,上網搜點菜譜,試圖找回當年的手藝。有時就看會書,或是去附近轉轉,在W市他沒有工作,也不用去上班,難得這樣閒適放鬆,倒像是在度假了。尤其是見到了日夜牽掛的沈渡,沈舒雲的心情竟比在新加坡的時候還要好上三分,這幾天他包里裝著抗抑鬱藥和安眠藥的口袋都沒被打開過。
他與沈渡的相處,可能只有著短短的一周,所以每一天他都倍加珍惜。
第三天,卻發生了一件沈舒雲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去接沈渡之前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買了些蔬菜,其中包括沈渡喜歡的西紅柿,他盤算著今晚給沈渡做西紅柿打鹵面。等到了希華幼兒園,沈舒雲卻發現今天沈渡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乖乖地站在門口等他,沈舒雲等了一會,沒見著人,就進了幼兒園,去沈渡的班級找人。
沈渡所在的這間幼兒園是私立的,一個月的費用高得嚇人,無論是設施和師資都沒什麼可挑剔的,甚至還有專門的外教來教授英語。沈舒雲按照記憶里沈渡和他說的,找到了沈渡的班級,遠遠就見沈渡和另一個男孩站在裡面,老師站在他們面前,面色有點無奈的樣子。
「叩叩——」
沈舒雲推開半掩的門走了進去,向老師點了點頭示意:「您好,我是沈渡的家長……請問留沈渡在這裡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走近了才看清,兩個孩子都低著頭,臉上都掛了彩,另一個孩子身後還有一個怒氣沖沖的家長。沈舒雲的目光觸及到沈渡臉上的一小塊青色和破皮的嘴角,心臟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不過沈渡旁邊站著的那個男孩明顯更慘些,雖然個頭比沈渡高,但一張臉上青青紫紫,腫得像個豬頭,明顯沒有因為個頭討到什麼好。
「先生您好,我是他們的老師,」那女子臉色嚴肅了些,「今天快放學的時候,沈渡不知道為什麼和班上的張明遠打起了架,問他們是什麼原因也不說,沈渡也不願意道歉,我只好先擅自將他們都留下來,等兩方的家長來再做打算。」
「這什麼孩子啊,這麼野蠻,看把我們家小遠打的!還不趕快道歉!」
沈舒雲皺了皺眉頭,走了過去,輕輕喊了一聲:「小渡。」
沈渡一見到沈舒雲,臉上的不忿與倔強立刻軟化了下來,眼周迅速地紅了一圈:「沈叔叔。」
「到底是因為什麼打架?」沈舒雲有些無奈,放下手中裝著蔬果的袋子,蹲下同他循循善誘道,「中國有句古話叫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相信小渡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孩子,對不對?發生了什麼不能好好說,非要和同班的小朋友動手?」
「不是我不講道理,是他……」沈渡想起什麼一樣,忽地閉了嘴。
那家長一瞪眼:「嘿,你這死小孩,怎麼說話呢!」
沈舒雲繼續撬動小孩那顆軟化的心,溫聲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你就跟叔叔一個人說,如果是真的事出有因,叔叔不會怪你的。不過要是你無憑無據就和人動手,我可不喜歡這樣的小朋友。」
「我沒有!」沈渡越來越委屈,他小嘴一撅,蹭到沈舒雲面前,小聲地道,「是張明遠,他,他總是拿我開玩笑。」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說……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我是被從垃圾桶里撿來的,」沈渡靜默了一會,又低聲道,「今天,音樂課上,他又嘲笑我,我實在忍不過才動了手。對不起,沈叔叔,我錯了,但我不向張明遠道歉。」
沈舒雲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該做何言語。
是他……是因為他。
沈舒雲像是被甩了一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耳邊嗡嗡作響。
他深吸幾口氣,壓下心頭猝然竄起的痛意,伸手抱了一下沈渡,然後站起身拉著沈渡的手就要走。
老師攔住他:「誒,沈渡……」
沈舒雲唇瓣發白,他拉著沈渡的手緩緩回頭,看著張明遠和他身後喋喋不休的家長,冷聲道:「醫藥費我們會全賠。但是,沈渡沒有錯,所以他不會道歉。」
張明遠的家長一聽,不依不饒地道:「你怎麼這麼教育孩子?……」
沈舒雲打斷了他的話,一雙眼冷冷淡淡的,他一眼掃過去,那家長頓覺後頸發涼:「我再說一遍,沈渡他沒做錯事情,所以不會道歉。如果你非要沈渡道歉,那請讓你們家孩子說三聲‘我是從垃圾桶里撿來的’,沈渡就向他道歉。」
那家長臉色都變了,沈舒雲再沒答話,拎起地上的袋子,牽著沈渡揚長而去。
沈渡被他牽著,走了好一段路,才回過神來,大聲地喊:「哇,沈叔叔你好帥啊,你簡直酷斃了!」
「小渡,」沈舒雲將他的手捏緊了些,一句話讓他說得沒頭沒尾的,「對不起。」
沈渡回握住沈舒雲,也同樣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晚上,沈舒雲按照計劃給沈渡做了西紅柿打鹵面,沈渡笑得開心,吃了一大碗,一點都沒剩。小孩子忘性大,下午的不愉快在沈渡心裡早已翻了篇,但這並不代表沈舒雲也能那麼輕易地忘卻。他八點多就將沈渡哄睡著了,然後從冰箱里取了幾罐寧晚留下來的冰啤酒,坐在陽台的藤椅上,吹著夜風喝酒。
沈舒雲喝了一罐後,接到了寧晚的電話,他回國後沒有換手機,用回了原來的手機號,因此寧晚給他打電話倒也不算稀奇,他略微想了想,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情,抬手接通了:「餵?」
那邊愣了一下,好像是沒想到一個電話就能這麼順利的接通了,過了好一會,那邊才傳來帶著笑意的一聲軟軟的呼喚:「雲哥,這幾天還好嗎?」
寧晚的聲音輕柔低沈,富有磁性,在有些燥熱的夜風裡像是一道清風,將沈舒雲此時無比脆弱的心防撬開一角。
沈舒雲用臉將電話夾在頸窩間,又拉開一罐酒,吸了一口冰涼的泡沫,然後有些委屈地道:「今天有點不太好。」
「怎麼了?是小渡惹你生氣了嗎?還是發生什麼事了?」
沈舒雲沒有說話,抬頭望著天上一輪彎月,嗤笑一聲,將電話掛斷了。
他這是幹甚麼呢,說委屈給誰聽呢。
是他自己要走的,他就注定對不起沈渡,難道同寧晚說了這些,過去他所欠下的就都能還給沈渡了嗎?
也不知道喝了幾罐,沈舒雲的神智總算有些昏沈了,他借酒精來麻痹自己,希望將心頭那種酸楚與疼痛壓下幾分,顯然這啤酒的效果還不錯——起碼他沒有像之前那樣覺得胸口憋窒,連氣都喘不過來。
只是,好像酒喝多了,也不太好,眼前都出現幻影了。
那幻影上前一步,低聲喊他:「雲哥。」
沈舒雲又灌了一口酒,他心想,這幻影好真,怎麼連聲音都一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