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左鳶
沈舒雲是在床上醒來的,天色尚早,屋內光線暗淡,他捂著因宿醉而暈乎乎的頭,看向身邊的沈渡,昨夜的事情在他腦海裡很是模糊,直到他看到腕子上的翡翠珠串,才確定記憶里殘存的那點淺淡影子不是幻夢,而是真真正正地存在過。
他實在是再難入眠,乾脆閉著眼來回咀嚼寧晚那句話:「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到了今天,他們之間早就有太多說不清的糾葛,用贖罪這個詞,也未免太大了些。
沈舒雲按著隱隱跳動的太陽穴,不再自己折磨自己,但片刻之後,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寧晚昨天是怎麼進來的??
沈舒雲越想越不對勁,他知道寧晚那張嘴慣是能騙人的,從很早以前他就栽過一次了。兩個人還不太熟悉的時候,寧晚就騙他是什麼大老闆的司機,還裝窮裝到他家來了,沈舒雲想起當年還給寧晚找藉口,說寧晚行李里那些名牌衣物是小青年愛面子亂花錢買的,就想回到那個時候敲醒單純的自己,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悔不當初了。
他胡思亂想起來,猜測的版本也越來越怪誕,他想著寧晚不會是根本沒離開W市,騙他說要出差去,他又想寧晚手裡應該是還有他家的鑰匙,不然難道還是小渡半夜爬起來給他開門的不成?
沈舒雲已經找了賣房的中介,把房子信息掛出去了,鑰匙還在寧晚手裡算怎麼回事!他思來想去,決定親自去找一趟寧晚,將他家的鑰匙都討回來。
送沈渡去上學後,沈舒雲打車到了寧晚的公司,他走進大樓里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寧晚當年送他的通行卡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他又沒有預約,這樣冒失地走進去,要怎麼才能見到寧晚?
沈舒雲嘆了一口氣,腦子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和寧晚始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沈舒雲垂下眼,剛打算轉身離開,就被人叫住了:「沈先生?!」
這聲音有些耳熟,沈舒雲循聲望去,見到一個高挑的女人,正是寧晚的秘書安娜。安娜一眼就認出了自家老闆想了三年的人,不由低呼出聲。
沈舒雲點了點頭,朝她走了過去,輕聲道:「安娜小姐,我想見你們寧總一面,可以帶我上去嗎?」
「自然可以。」
安娜帶著沈舒雲刷卡後上了專用電梯,有些猶豫地按下了關門鍵。電梯迅速上升,帶來微微的失重感,等電梯門隨著「叮」的一聲打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來,她卻面色一變,忽然變卦道:「沈先生,要不麻煩您先在我的辦公室稍等一會,寧總好像在辦公室里正忙……」
沈舒雲對寧晚的辦公室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他只想速戰速決,趕快離開,所以一邊走一邊道:「不用了,我找他沒什麼別的要緊事,說完就走……」
一陣女人嬌俏的笑聲從寧晚辦公室里傳出,接著是寧晚的聲音:「左鳶,你差不多夠了。」
沈舒雲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從半開的門望進去,遙遙望見一個女人的背影,她穿著黑色緞面的旗袍,姣好的身段被包裹在旗袍里,從背後都能看出那玲瓏有致的曲線。旗袍的叉開得很高,她坐在寧晚的辦公桌上,翹著腿,旗袍上大朵刺繡牡丹隨著白腿的抖動而微微搖曳。如墨雲發散在肩上,不算長,燙著很復古的大波浪,從碎發下小半個白皙的側臉能看得出來,是個美人。
沈舒雲頓時面色煞白,三年前,也正是在這裡,他親眼見著寧晚和唐意川言笑晏晏的場面,如今,是要舊景重現,仍羞辱他嗎?
這就是你說的贖罪?
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一腳踢翻了走廊里擺著的一盆花,然後轉頭就走。
寧晚被碎瓷的聲音驚了一遭,猛地抬頭望去,就見沈舒雲的背影,他咬著牙推了一把面前的女人,也不管她是不是要掉下桌沿,連忙邁開步子追了出去。
沈舒雲來得不巧,離得也不夠近,若是他早些來、近些聽,就知道寧晚和左鳶之間絕非他想的那樣……
寧晚陪了沈舒雲一夜,將他抱進屋內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就離開了。他知道若是留下來兩個人都尷尬,倒不如以退為進,給沈舒雲一點喘息的空間。
天剛亮他就早早去了公司,一路上哼著小曲,別提多美了,連對安娜都多了些笑容,不由讓安娜嘖嘖稱奇,懷疑起老闆是不是撞見鬼了,不然怎麼會笑得那麼燦爛。
不過,寧晚的好心情倒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的辦公室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左鳶。
左鳶照常穿著一身旗袍,那叉都快開到她腿根了,但寧晚知道,她腿根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那上頭綁著一把消音槍,是美國貨,足以一把將他的腦漿都爆出來,在內層,則插著一把蝴蝶刀,隨時都能抹上人的咽喉。
「你怎麼來了?」寧晚皺了皺眉,照例趕人道,「出去。」
「哎呀,你好無情呀,」左鳶滿不在意他那冷冰冰的態度,踩著十釐米的細高跟走進辦公室,在寧晚的辦公桌上坐下,借著光線看著剛做好的指甲,「要不是那老頭子非說要B市海邊那塊地,我才懶得來找你。」
她嘴裡的老頭子,是她的父親,也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左爺。
「不做。」
左鳶雙眉一擰,嫣紅的唇瓣張開,吐出一口冰冷的氣,像是一條毒蛇:「死基佬,少給臉不要!」
「我說過了,上次是最後一次,是看父輩的人情。以後你們的事,我都不參與。」
左氏是近年來剛崛起的一家房產商,道上的左家赫赫有名,但很少有人把這兩家往一處想——說白了,這左氏公司也是一間洗【錢的公司,老大不想做了,要金盆洗手,就派女兒出來做事,開間公司慢慢抽身出來。因為寧晚的父親和那位有些交情,就答應著幫襯些,寧父私下授意寧晚多合作,不要得罪那群人。寧晚也算是該做的都做了,只是他明白和這些人攪在一起,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便不想再同左家有什麼牽扯。
至於和左鳶,寧晚是兩年前一場晚宴認識的,那時候左爺有意撮合他和左鳶,把左鳶介紹給寧晚,寧晚也只好硬著頭皮與左鳶喝了幾杯酒。左鳶拿著高腳酒杯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男人,發現他確實長相和才華都是自己喜歡的那一掛,便有意無意開始接近寧晚。
她從小在男人堆里混大,做事沒有那麼多女子的扭捏,求愛那叫一個轟轟烈烈,寧晚躲了幾次,眼見躲不過去,就和左鳶攤牌了。
左鳶坐在車蓋上,手裡夾著一根細煙,眯著眼冷冷問道:「為什麼我不行?我不夠好?」
「左小姐,你很好,是我不行。」寧晚退了一步,面上神色淡淡的,「我是gay,對女人不感興趣,也就是說無論對方是alpha、beta還是omega,我只有對男人才硬的起來,你明白了嗎?」
左鳶臉都快綠了,她一雙美目狠狠地瞪著寧晚,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她那把蝴蝶刀,將寧晚胯下二兩肉給割掉:「你說什麼?!」
「我真的不行!更何況,我也已經有伴侶了。」說起這位伴侶,寧晚的神色不覺溫柔了不少,「我們只是暫時分居,若是我和別人糾纏不清,我先生會生我的氣。」
左小姐還沒被人這麼對待過,她對寧晚這個死基佬倒盡了胃口,自那以後,所有旖旎曖昧的念想就都煙消雲散了。
「不參與?死基佬,你說不參與就不參與?」左鳶咯咯地笑了幾聲,態度倒是放緩了些,「好了好了,再最後一次吧。這個地皮實在重要,老頭子叫我一定拿回來,我怕自己去拍不下來。」
「左鳶,你差不多夠了。」
寧晚剛說完這句話,就聽門口傳來一聲巨響!他見著沈舒雲的背影,魂都快嚇沒了,左鳶還笑著看熱鬧,起哄道:「喲,這又是哪個小情人?」
寧晚回頭瞪了一眼她,氣極道:「什麼小情人,那是我家先生!你這次真是要害死我了!」
一路急追,還是晚了一步——沈舒雲先按電梯下樓去了。寧晚對著牢牢合上的電梯門,吃了一鼻子灰,只好去按另一部電梯。好不容易下到一樓,哪還見得到沈舒雲的身影?
寧晚急出一頭汗,連忙往公司外跑,跑出兩百米終於見著沈舒雲,忙上前拽住人的手腕,喘著粗氣解釋道:「雲哥,你聽我說,我和左鳶真不是那樣的……」
話還沒說完,沈舒雲回頭掙扎,錯亂間一個巴掌打在了寧晚的臉上,打得寧晚也懵了懵。
不過寧晚很快反應過來,他摸著那巴掌印,有些暈眩地笑了一聲。
雲哥對他生氣了誒……這算吃醋嗎?這是不是說明雲哥還是在意他的?
沈舒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左鳶坐在寧晚辦公桌上的樣子似乎與三年前重合了,他胸膛里憋著一股氣,燒得他眼前泛花,似苦似怒……還似酸。
到底還是意難平。
沈舒雲也沒想要打寧晚的,只是真的一時氣昏了頭,加上昨夜酒氣尚未完全退卻,叫他腦子里亂哄哄的,掙動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手就打出去了……他臉色鐵青著道歉:「對不起。」
「沒事,你還生氣嗎?」寧晚上前一步,笑吟吟地看著沈舒雲,「要是還氣,再來一下也行的。」
沈舒雲抿著唇,臉色更難看了些。
寧晚嘆了口氣,解開兩粒襯衫扣子,將脖子上銀閃閃的鍊子撈出來,那鍊子上墜著的正是一對戒環,沈舒雲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們的婚戒。寧晚嘆道:「你看,雲哥,這我都隨身帶著呢,怎麼可能和別人有什麼,三年來,我的心裡只想著你。」
見沈舒雲眉間攢著的怒氣消了些,他又乘勝追擊道:「左鳶只是和我有些生意上的往來,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不信你聞一聞,我身上沒有別的味道的。」
若是alpha和別的omega在一起,有過什麼真格的接觸,那麼alpha也必將會染上對方信息素的味道。寧晚靠近了些,他身上那股杜松子酒的氣味濃郁地撲了過來,夾雜著一縷茉莉的香氣,除此之外,乾乾淨淨,的確是沒有別的亂七八糟的味道,身上連香水味都沒沾上。
沈舒雲被他身上信息素弄得臉紅耳熱,猛地伸手推了一把寧晚,道:「你身上有沒有別人的味道,關我什麼事!」
說罷,他掉頭就走。
寧晚笑著追了上去,心情大好地跟在他身後,扯了個話題道:「雲哥,吃早飯了嗎?沒吃的話要不要一起?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很不錯的粥鋪……」
沈舒雲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冷不丁問道:「你還有幾把我家的鑰匙?」
「啊?」
「鑰匙。」
最後的最後,寧晚在粥鋪里苦著臉,將手裡那幾把鑰匙全部交到了房主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