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尋找
「還沒找到沈舒雲?」羅驍隨意地在寧晚身邊坐下,從懷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寧晚抬起眼皮看了羅驍一眼,沈默著從他發絲間摘下一張粉色的紙片。
羅驍打開打火機的手頓住,看向寧晚手裡的紙片,笑了兩聲,笑里三分尷尬七分甜蜜:「我來之前陪渺渺做手工課作業了,可能不小心沾上了。」
說著,他將打火機扣上蓋子,放回兜里,唇間的香煙也被拿下來,塞回煙盒。
寧晚奇了:「怎麼不抽了?」
羅驍呵呵一樂,一番話里帶了點炫耀的意思,嘚瑟得很:「突然想起來小寒最近不讓我抽煙了,再說了,有了孩子,確實不能老抽煙,煙這玩意上癮,一抽就停不下來了。」
「你……」寧晚牙根泛酸,「戚知寒還真是有招,怎麼就把你訓得服服帖帖的?」
「你還笑我?你要是遇上沈舒雲,你也這樣兒!」
羅驍想起之前寧晚給他打電話,讓自己去他家裡一趟。羅驍雖然一頭霧水,還是照去了,按了差不多十分鐘的門鈴,才有人來給他開門,還沒等羅驍的埋怨出口,一具身體就咣地摔在了地上,聲音之大讓羅驍頭皮發麻。
寧晚倒在地上,面如金紙,意識不清,嚇得羅驍蹲下身,拍著他的臉:「寧晚,寧晚,你怎麼了?」
手指碰上寧晚的臉頰,才知道這人燒得有多厲害,滾燙的熱度貼著肌膚傳來,讓羅驍幾乎以為這人被炭烤過。寧晚躺在地上,乾裂的唇瓣翕動著,擠出幾個字,羅驍俯身去聽,快把耳朵貼在寧晚嘴上才聽清他在說什麼:「雲哥……雲哥……別走……」
羅驍嘆了口氣,認命地將這個發小連拖帶拽地帶進車里,把人送去了醫院。
寧晚輸了一晚上的液,因為他隨時可能再燒起來,羅驍就在醫院裡陪了一個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寧晚才睜開暗淡無光的雙眼。
他醒的時候先是呆呆地看了一會兒雪白的天花板,好像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哪裡,轉頭看見靠在椅子上打盹的羅驍,眸子里滑過一絲失落:「你怎麼在這?」
羅驍本來有些昏昏欲睡的,聽了這話一個激靈就給氣醒了,他指著寧晚,兩條眉毛都要竪起來了:「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昨天不是你打電話叫我過去,然後又倒在我面前的嗎?要不是我把你拽到醫院來輸液了,你就算在家裡燒死也沒人知道!」
昨天的記憶斷斷續續地回籠,寧晚慢吞吞地哦了一聲,然後拉著調子道:「我是病人,你小聲點,頭疼。」
羅驍被他哽了一遭,氣呼呼地瞪了寧晚一眼,然而這一眼,又讓他的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寧晚的模樣實在是可憐,他和寧晚從小就在一起,到如今快三十年了,寧晚似乎總是精神奕奕、衣著整潔的,他倒還沒看過寧晚這副慘兮兮的鬼樣子。
「你說你好端端的,和沈舒雲鬧什麼離婚呢!」羅驍揉著眉頭,試圖將濃濃的倦意趕走,「離也就算了,你倒是去追唐意川啊!去追你心上十幾年的白月光啊,擱這兒躺著算什麼?」
寧晚茫然地看著羅驍,看得羅驍後頸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他驢唇不對馬嘴地問:「羅驍,你說愛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羅驍哼笑一聲:「你怎麼突然酸兮兮的。愛情這玩意,誰說得清啊!」
「那你怎麼收心的?你之前不是一直說,人生苦短,能多享樂就多享樂,千萬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寧晚轉了轉眼珠子,似乎在很努力地把白眼壓下去,「你現在怎麼就可著戚知寒啊?先前人家上趕著追在你屁股後面,怎麼你那時候對童養媳不感興趣?你到底怎麼想通,這輩子就非要戚知寒不可的?」
被寧晚這麼一說,羅驍也想起他和戚知寒蹉跎過的那些歲月,也不禁帶上了酸兮兮的感慨和悵然,他雙手枕在腦後,撇撇嘴道:「有句話不是那麼說的麼,失去才知道珍惜……人可能有時候就是賤得慌。我發現我需要他,因為我愛他。就像空氣,無形無蹤,整天圍繞著你,讓人很難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是你想想,到了沒有空氣的地方,比如水下,你連活都活不成!」
羅驍的回憶,到這兒就被寧晚長長的一聲嘆息打斷了,他看向寧晚,將粉色紙片接了過來在手裡揉搓了一會,又忍不住問:「你找的偵探靠不靠譜啊,怎麼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要不你就直接點,給沈舒雲家人打電話問算了!都這時候了,還在意面子不面子嗎?」
「你以為我沒打過?」寧晚的臉色沈了下去,「我給雲哥的爸爸打過電話,試探著問了幾句,發現雲哥好像根本沒把我們離婚的事告訴家人!這都快年關了,你說雲哥過年的時候,會不會回家看看?」
羅驍摸著下巴想了想:「八成不會,你們離婚也有幾個月了,他要是壓根都沒說這件事,那他應該今年過年也不會回去吧——不然你們不在一起拜年,怎麼解釋?」
寧晚頹然地閉上眼,喉嚨里漫上一股酸苦的味道。
真正開始尋找沈舒雲,大概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
寧晚回憶起一個月前公司的那場年會,又不由嘆了口氣。一個月前,也就是十二月底,寧晚的公司如期舉辦了年會,他們公司二十七八歲的中高層不少,網絡銷售那一部門基本都是年輕人,鬧騰起來寧晚都有點招架不住,感覺好像幾天前那場病又要捲土重來了似的。開完了年會,非要再一群人一起去酒吧鬧騰,寧晚興致不高,本來想拒絕,但被幾個小姑娘拉著勸著,最後想著一年就這麼一次,就遂了他們的心願。唐意川也在他們的邀請之列,最終還是被幾個小伙硬拽著去了。
酒吧的音樂很嘈雜,男男女女隨著DJ的樂聲在舞池上擺胯搖肩,明明滅滅的燈光讓人迷醉,寧晚實在是沒興趣,就和唐意川兩個人躲在一邊的角落里一起喝酒。
唐意川將杯里最後一口酒飲盡,有些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你怎麼不去一起玩?你今年不也才二十七,怎麼活得老氣橫秋的?」
「老氣橫秋?」寧晚唇角抽了一下,「倒不至於,只是提不起興趣來。」
唐意川一雙狐狸似的上挑的眼早將一切盡收眼底,他哂笑道:「只是沒興趣跳舞?我看寧總最近做什麼都挺不在狀態的,這是怎麼了?」
「有嗎?」
「有!」唐意川笑容明艷,只是笑里帶著扎人的諷刺,「要我看,你是得了相思病。不然,你說你喜歡我,你都離婚了,怎麼不來追我?」
寧晚啞然。
座位並不算寬敞,所以兩個人挨得很近,唐意川又喝了酒,身上那股子涼絲絲的茉莉花香不斷地往寧晚鼻子里鑽,寧晚抬起長睫,看向身旁這個人,唐意川的笑半分也未達眼底,簡直是誰也碰不得的勁兒。寧晚不禁有些恍惚,他想,唐意川,真的是他念了那麼多年的少年嗎?
半年的接觸下來,寧晚和唐意川已經漸漸地熟悉了起來,他發現儘管沈舒雲和唐意川信息素都是茉莉味的,但他們的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沈舒雲溫和優雅,像是一塊溫潤的玉,觸手生溫,平滑且無瑕,而唐意川則截然相反,他有時冷冰冰的,有時又尖銳得幾乎刻薄,像是一枝長滿刺的玫瑰,碰一下他都要你以流血做代價。
其實在寧晚的記憶里,那個將他從生死線上拉回來的少年,應該是像沈舒雲這樣溫柔且善良的——又或者說,在他長久的尋找中,他臆想出的那個暗戀對象,應該就是沈舒雲這樣一個人。反倒是唐意川,和他裝在心裡的「白月光」差了十萬八千里。也正是因為這樣,當他找到沈舒雲時,幾乎沒有猶豫、懷疑,就認定沈舒雲是當年救了他的人。
沈舒雲會事事順著他,唐意川可不會;沈舒雲會滿懷愛意地望著他,唐意川有時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寧晚想起沈舒雲的次數越來越多,而每思念一次沈舒雲,他離唐意川的距離就越遠。他和沈舒雲三年的婚姻不是假,度過的歲月更不是空,三年,有足夠多的點點滴滴可供寧晚回憶。
倏忽間,寧晚想起羅驍說過的話:「我需要他,因為我愛他。」
他真的愛唐意川嗎?他愛的到底是唐意川,還是曾經將他從河裡托起的、向他伸出的那雙手?
如果只是貪戀那一瞬的溫暖,那麼沈舒雲給過他的更多的溫暖呢?又要怎麼相抵?
也許,他愛的根本不是救他的少年,而是一份溫暖,而三年的光陰,朝夕相對間無微不至的關懷,早就令他沈淪心動了。
這個聲音在寧晚的心底越來越響,他捂著一顆沈寂的心,選擇聽一次心裡的聲音。
寧晚斂了笑,杯子里的冰塊透過薄薄的玻璃,將他的手凍得冰涼一片:「大概……是因為我,喜歡的不是你?」
唐意川歪了歪頭,笑里的諷刺漸漸地消失,他真摯地盯著寧晚,拍了拍他的肩:「別錯過了,趕緊去找他。」
這個「他」,唐意川沒有說明,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是沈舒雲。
寧晚抬起手,將自己的酒杯與唐意川的空杯相撞,隨後一口飲盡杯中酒,他想了想,最後只對唐意川說了兩個字:「謝謝。」
這聲謝謝,是給十幾年前的少年唐意川,也是給當下這個點醒他的人。
他們的恩怨糾纏,執著也好,迷茫也罷,都落在這杯酒里,這杯酒喝下去,就都過去了。
一大幫人吵吵鬧鬧的,散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一點了。唐意川喝著喝著又喝多了,他酒量實在是差,還喝那麼多,寧晚也攔不住他,最後只能扶著踉蹌的人走出去。
誰知道一出酒吧的門,寧晚就感覺到一陣風朝臉上吹來,他下意識就低頭躲過去——跟沈舒雲結婚後,他就把格鬥術撿了回來,三年里都沒有停止練習,如今單獨對幾個壯漢也不是問題。
他被這無名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抬眼對上一對藍得發綠的眸子。
一個金髮微卷、面容深邃的外國人正瞪著他,氣急敗壞嘰里呱啦地說了一串英文。他說得太快,寧晚並不能逐字逐句都聽懂,但大概聽懂了幾個詞,知道這人是在罵他,於是扶著額頭,剛想問一句你是誰,小臂就被身旁的唐意川緊緊抓住,他側頭,看見路燈下唐意川一張雪白的臉。
「走,快走,」唐意川皺著眉,像是想往寧晚身後躲一樣,「別理這個瘋子。」
那金髮碧眼的異國美人面色沈沈,搭上唐意川揪著寧晚衣袖的手,硬是將唐意川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開來。攥著唐意川的腕子,他用力將人扯到身前,另一隻手則自然地摟上唐意川的腰,然後,他用中文一字一頓地問:「你說,誰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