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胡話
新家很好,不僅寬敞,且裝潢設計都很不錯,住得也是很舒服。時間一轉,沈舒雲搬來這棟別墅也有半年了,已是一年中最後一個月份了。
這半年里,發生了不少事情,比如上個月,戚知寒剛生了個女兒,聽說胎位不正,受了不少罪。寧晚和沈舒雲趕到醫院去陪著羅驍,看見羅驍一個一米八幾的男人,在醫院長廊上哭得不能自已。羅驍後來換了無菌服進去陪產,隔著手術室的門,他們倆都能聽見戚知寒痛得直罵羅驍的聲音,實在是令人哭笑不得。好在最後大人和孩子都平安無事,羅驍也得了個叫渺渺的千金。
天色灰蒙蒙的,飄著點點細雪,沈舒雲在大落地窗陽台前的躺椅上打起了盹。他的膝上蓋了一條棕色的薄毛毯,毛毯上倒扣著一本散文集,隨著他的呼吸微微地起伏。
今天是週六,他不用去上班,就在家燉了一鍋排骨湯,等著寧晚回來。
湯的香氣從鍋蓋下逸散,帶出一溜熱乎乎的蒸汽,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將屋裡烘得暖洋洋的。沈舒雲閉上眼,難得地做了個好夢。不過,這個夢並沒有做太久,他是被一陣砸鎖的聲音吵醒的。
沈舒雲揉了下眼睛,剛想起身,腹中就一陣悶痛傳來,他輕哼了一聲,揉了揉腹側,想著可能是睡在大廳著涼了。他有些警惕地朝門口挪去,暗自猜想會不會是個小偷,但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哪有這麼笨的賊,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是生怕人不會發現嗎?
「雲哥,開門,」寧晚有些模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隨著咚咚咚的砸門聲,「是我……」
沈舒雲認出是寧晚的聲音,連忙將門打開,待他借著昏暗的天色,看清楚寧晚的模樣,又不由愣住了。
寧晚並不是個邋遢的人,不管是在家還是出門,他總會將自己收拾得很乾淨。然而,他現在的模樣卻異常狼狽,沈舒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寧晚——他的肩上蓋著一層薄雪,毛呢大衣肩臂處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濕了,星星點點的泥濺在他的大衣下擺、黑色筒褲上,皮鞋就更慘不忍睹了,幾乎是被黃泥包裹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右褲腳布料破碎得不成樣子,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植物鈎住硬扯時撕裂的,兩腿膝蓋上都沾著灰塵,應該是在哪裡摔了個大跟頭。
他的臉色很不好,在身上黑色大衣的襯托下,更顯蒼白,臉上浮著兩坨紅,發絲凌亂地搭在額上。寧晚一開口,就是濃烈的酒氣,直往沈舒雲臉上噴,弄得沈舒雲胸中衝上來一股嘔意:「雲哥……」
沈舒雲連忙上前一步,接著他搖搖晃晃的身子,以防寧晚再摔倒。他抱著寧晚,寧晚身上那股酒味就更重了些,不禁皺眉問道:「阿晚,你去哪裡了?……是有人欺負你嗎?」
寧晚掙扎著在沈舒雲的懷抱里抬起頭,一雙潤紅的眼盯著沈舒雲,眼裡是說不出的傷心和委屈。
沈舒雲想了想,還是應該先給寧晚洗個熱水澡,讓他上床休息一會兒,於是將寧晚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托著寧晚的腰,將人帶去了浴室。然而寧晚是醉得狠了,對洗澡這件事下意識地抗拒,說什麼都不願意去。沈舒雲沒辦法,只好哄著將人剝光,親自帶進浴室洗了個乾淨。
寧晚不太配合,弄得沈舒雲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衣服也被他撥出的水濺得濕了一大片。沈舒雲喘了口氣,靠在洗手台上休息了一會兒,去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他在浴室換好一套睡衣後回到臥室,一進臥室,就見寧晚赤著上身,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舒雲從一旁的櫃子里取出吹風機,在床頭插上電,坐在床沿朝寧晚擺手:「過來,我給你吹吹頭髮,不然你晚上又該頭疼了。」
洗過澡後,寧晚的酒已經醒了大半,聽見沈舒雲的話,就順從地坐了過去任沈舒雲擺弄他濕漉漉的頭髮。沈舒雲纖細的手指穿過他的發絲,一邊用熱風橫著吹,一邊輕輕地撥弄,寧晚的頭髮絲就算是濕的,也還是很硬,總有幾束固執地趴在頭頂,不肯移動。
「我們老家有句話,說頭髮硬的人都很固執,心腸也硬。」沈舒雲輕輕翻轉寧晚的發絲,暖熱的風隨著他的動作吹進發絲間,烘乾了發根的水汽,「這話倒沒錯,你是真的固執。說說吧,今天到底幹嗎去了,怎麼弄得這副樣子?」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寧晚閉上眼,嗓音沙啞,「我去看看她。」
沈舒雲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寧晚接著道:「我母親死後,就被她娘家人接回去了,我父親沒能攔住。我母親她家那邊的習俗是土葬,在一個滿是墳地的山上,找了個地方將棺材埋了,立了個碑。那地方是個荒山,滿是墳包,不怎麼好找到她,我一腳踩空,在一個小山坡上滑了下去。」
沈舒雲將吹風機關了,房間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你想她了,對不對?」
寧晚反身,一把抱住沈舒雲,將他緊緊地按在懷裡,沈舒雲頸間散著清甜的信息素,熟悉的茉莉香慢慢地撫平了寧晚煩躁郁結的心情,他微低下頭,親了一口沈舒雲後頸的腺體,緩緩道來:「我的母親曾經是個電影演員,你應該聽過她的名字——蘇怡。」
沈舒雲心下一驚,寧晚很少提及他的母親,以至於他現在才知道,寧晚的母親竟然是十幾年前紅極一時的演員蘇怡!還不待沈舒雲從那種震驚中脫身,寧晚就繼續說道:「她出身不算太好,念完大學後獨自來大城市打拼,因為缺錢去給雜誌當模特,機緣巧合下,沒想到被一個導演看中了,叫她去試鏡,陰差陽錯地,她就開始在螢幕上火了起來,一時間成了風光無限的大明星。」
「我父親是在一個慈善晚宴認識的我母親,後來漸生感情,就一直追求她……她最終是答應了,甚至最後和這個男人結婚了。結婚前,我母親就宣佈息影,退出演藝圈,世人都很震驚,以為是她累了,想要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可他們都不知道,這其實是被逼的,因為我父親和她結婚的條件,就是她不能再涉足演藝圈。」
「我母親一開始不同意,甚至和我父親鬧起了分手。可是沒過多久就發現了我的存在,她沒有辦法,更狠不下心打胎,只好答應我父親,和他舉辦了婚禮。」寧晚痛苦地閉上眼,「所以,是我害她,這都是因為我。」
沈舒雲輕輕地拍打著寧晚的後背,溫聲道:「不是的,寧晚,你只是一個契機,再說了,孩子是沒有罪過的。」
「他們結婚後,我母親生下了我,再也沒有出去工作過。父親掌控得很嚴,弄得她整日鬱鬱寡歡的,像是一隻被囚在金籠里的雀鳥兒。沒有工作,也不常出去與人交往,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我記憶里,母親雖然對我很好,但她總是不開心。在我七歲的時候母親被查出了癌症,那些藥物與治療到底沒能留住她離開的腳步,她第二年就去世了。她的人生那麼短,後半生一點快樂都沒有,我回想起來,時常感到替她難過……」
沈舒雲這才知道寧晚提到母親總會神色沈鬱的原因,他的心就像是被一隻小獸抓撓,泛起微小卻連綿的痛。他從寧晚的懷抱里略略抽身,托著寧晚的下顎,朝他的嘴唇親了過去。
「這不是你的錯,阿晚,不要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沈舒雲將寧晚頰側掉落的一縷碎發掖到他耳後,「就算她不快樂,可我相信,她肯定是很愛你的,不然不會為了你放棄她的演藝生涯。你這樣痛苦,她也不會好受的,嗯?」
寧晚低嘆一聲:「還好有你,雲哥……還好有你。你總是這樣及時地陪在我身邊,向我伸出手。就像那年在未名河,你也是這樣……」
沈舒雲有些疑惑地看著寧晚:「未名河,什麼未名河?」
「……你不記得了?」
沈舒雲被他弄得雲里霧裡的:「什麼跟什麼呀!」
寧晚低笑一聲:「好吧,你不記得就算了……我一個人記得就好。」
就算你忘記救過一個少年,但我也絕不會忘記於冰冷河水中,將我拉離死亡的那只手。
沈舒雲只當寧晚是醉糊塗了,在說胡話呢。
什麼未名河,那是哪兒?
他連聽都沒有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