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原來,剛才那店夥不知何時已出來了,正站在白衣客背後,這時突然在半途中插了一句話。
白衣客嚇了一跳,也為之一怔,轉臉後顧,道:“拿妖捉鬼,這怎麼說?”
老掌櫃的隔著老花眼鏡瞪了老眼。
店夥不敢再說,可是又不得不說,囁嚅半天方道:“我聽說會看風水的地理先生都會拿妖捉鬼!”
白衣客“哦!”地一聲,失笑說道:“拿妖捉鬼,那是‘龍虎山’張天師,或者茅山老道的事,再不然就去找那位鍾馗,我不會……”
話鋒一轉,道:“怎麼,小二哥,寶號有什麼不安寧麼?”
白衣客問得好,這回店夥還沒說話,那老掌櫃的已搶了先,忙搖頭說道:“不,不,不,不是小號,是‘洛陽城’這一帶,客官知道,邙山就在左近,所以,所以這一帶難免有點不太平……”
白衣客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北邙素稱鬼域,南麓集有漢唐晉三朝的帝王靈寢,自光武明章諸帝而下,歷代的達官貴人亦多葬骨於此,積而久之,重疊皆墓,俗話有邙山無臥牛之地之說……”
老掌櫃的接口說道:“是的,是的,客官說得一點不錯。”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只是,老掌櫃的,貴地當真有什麼鬧鬼的實例麼?”
老掌櫃的一驚,囁嚅說道:“這個,這個……”
這個了半天,未能這個出個甚麼來。
白衣客雙眉微揚,道:“老掌櫃的是怕嚇著我,還是有什麼不使出口之處,若是前者那請放心我不信怪力亂神,也從不信這世上有鬼,如屬後者,那我不便相強……”
老掌櫃的臉一紅,忙道:“客官請莫誤會,小老兒沒有什麼不便說的,實在是這都是道聽途說以訛傳,小老兒自己沒有親眼看見過,不敢人云亦云,跟著胡說……”
白衣客笑道:“原來如此,那麼傳說就說道聽途說也好。”
老掌櫃的剎時又漲紅了老臉,囁嚅說道:“這個,這個……”
白衣客淡淡一笑說道:“老掌櫃的,恕我直言,莫非是寶號……”
老掌櫃的一驚,雙手連搖,急道:“不是,不是,客官萬萬不可這麼說,這話要一說出去,只怕小號的客人馬上就要盡,今後也沒人敢上門光顧了……”
白衣客笑了笑,道:“那麼,老掌櫃的何妨姑妄言之,我也姑妄聽之,不把它當真?”
老掌櫃的猶疑了片刻之後,終於臉色一整,道:“客官,事情是這樣的,幾個月前半夜裡,有個年青貌美的女子到東街王小二店裡敲門買東西,偏巧王小二這人不老實,見人家孤身一人就起了邪心歹意,又怕驚動了家裡的人,所以跟著那女子出了門……”
白衣客插口說道:“結果跟到了邙山?”
老掌櫃的猛一點頭,道:“一點不錯……”
一怔接道:“怎麼,客官已經聽說了?”
白衣客搖了搖頭,道:“不,我是猜想如此,鬼總是不離鬼域的。”
老掌櫃的道:“可不是麼?剛到邙山那女子就不見了,王小二被一陣冷風吹醒,一見是邙山,嚇得回頭就跑、等回到了店裡,再一看,那女子買東西的不是銀子,竟是一塊包了冥紙的石頭,他知道他碰上鬼了,當時渾身發寒,一病就好幾個月,前幾天才下床,於是,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就傳了……”
白衣客道:“老掌櫃的,恐怕這一病也病掉了他的色心?”
老掌櫃的將頭連點地道:“正是,正是,王小二如今瞧見女人就怕,尤其是美貌年輕的女子,聽人說……”嘿嘿一笑,接道:“他見了他老婆都怕,夜晚竟不敢跟老婆同床。”
白衣客不禁為之失笑,笑了笑,道:“老掌櫃的,就只這麼一個實例麼?”
老掌櫃的忙道:“就這一個了,就這一個了,一個已夠怕人的了,半夜起來撒尿都頭皮發炸,要多了那還得了?”
白衣客止不住又笑了,道:“老掌櫃的,王小二可曾看清那女子的面貌?”
老掌櫃的道:“小老兒剛說過,那女子美貌年輕……”
“當然。”白衣客笑道:“要是個無鹽嫫母般醜陋的老太婆,那王小二也不會起邪念歹意,半夜裡往邙山跟了,我是問,這女子有沒有什麼特徵,譬如說,圓臉、長臉、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臉上有沒有長著什麼的……”
老掌櫃的搖頭說道:“這個倒沒有聽人說……”
那店夥突然插口說道:“我聽說了,那女鬼圓圓的一張臉,皮白肉嫩,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嘴角上有顆痣……”
白衣客目中異采方閃,老掌櫃的已瞪眼叱道:“胡說八道,你聽誰說的?”
那店夥理直氣壯地道:“一點也不胡說,是王小二親口告訴我的。”
老掌櫃的道:“我以前沒聽你說過?”
那店夥道:“是這位客官提起,我才想了起來……”
白衣客插口說道:“老掌櫃的,那想必不假了。”
老掌櫃的忙道:“客官莫要聽他胡說……”
“不!”白衣客搖頭說道:“他沒有胡說,這女子我也見過。”
老掌櫃的大吃一驚,生似白衣客身上已沾了鬼氣,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瞪著老眼急道:“怎,怎,怎,麼,客官也遇見了鬼?”
白衣客搖頭說道:“不,老掌櫃的,貴地之人把她當成了鬼,我卻把她當著神,那流傳千古的一個神。”
老掌櫃的一怔,愕然說道:“神?客官,這話……”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在‘洛水’之旁散步,看前一個浣衣女子,風華絕代,美絕塵寰,正是王小二所見那個女子,可是一轉眼間她就不見了,老掌櫃的請想,鬼哪有這般美貌?此地有‘洛水’,更有‘洛神廟’,那不是‘洛神’顯聖是什麼?”
到底是呆痴、迂腐,還帶著點不知死活的讀書人。
老掌櫃的搖著頭,臉上沒了人色,急道:“客官,洛水娘娘可瀆冒不得,怎可拿鬼比她,我們這兒洛水娘娘最靈驗,一個不好就要發大水的。”
人家既有此顧忌,白衣客自不便再說什麼,笑了笑,站了起來,道:“老掌櫃的,她是神也好,是鬼也好,反正你我都不知道,說她是鬼,那夠可怕的,說她是神,那就全然不同了,對麼?好了,我要到後面去了。”
說著,提起箱書便要往後面走。
那店夥都嫌重的書箱,提到他手裡,竟像沒那回事兒。
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無縛雞之力,而這位,不但能提,而且力氣還挺大,別說縛雞,縛條大牛大概都行。
老掌櫃的及時說道:“客官,小老兒還沒有請教……”
“好說。”白衣客道:“我姓賈,叫賈玉!”
老掌櫃的拱手說道:“原來是賈相公……”
向那伙計一瞪眼,道:“替賈相公帶路。”
那店夥忙答應一聲,搶在前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