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10期（2）

　　幾小時後，葉晨希在一幹工作人員的簇擁下，右手提著禮物，左手叩響了陸衍父母家的防盜門。

　　大門打開，一位跟葉晨希想像中不太一樣的女性站在門後微笑望著他。

　　「您……請問這裡是陸衍家嗎？」

　　葉晨希在網上做過一些搜索，陸衍的媽媽今年應該有六十來歲了。眼前的女性卻叫人很難猜出真實年紀，保養得當的皮膚和染得烏黑的頭髮，配著不知是不是為上節目而特意準備的精緻妝容和滿綠水滴耳飾，顯得端莊持重。

　　屋裡傳來一個熟悉的沉穩聲線：「是小希嗎？」

　　葉晨希聽出是陸衍，正想開口回應，陸母先轉過頭去回了兒子一句：「是他。」緊接著才將有些不知所措的葉晨希迎進屋來。

　　她從玄關的鞋櫃中拿出一雙嶄新的拖鞋放到葉晨希面前：「穿這雙吧，我昨天特意去買的。」

　　葉晨希剛想說聲謝謝，陸衍已經從裡間走了過來。

　　母子倆站在一起，大家輕易就能發現他們長相是很神似的，尤其是一雙眼睛，神韻非常，顧盼流轉間像是有千言萬語。

　　陸母偏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迎過來，淺笑著沒有說話。陸衍問她：「打過招呼了嗎？」

　　只見她臉上笑意未退，卻像是包容又遺憾地輕輕搖了搖頭。

　　葉晨希這才猛然驚覺，自己從見到陸母到這一刻竟然一直沒有問候一句，禁不住滿臉通紅，想要說一句伯母好又想起陸衍曾囑咐過的話，一時間為難得動彈不得，背上都急出了汗。

　　陸衍走過來示意葉晨希扶住自己的手臂方便他換鞋，溫聲問他：「有沒有謝謝媽媽幫你拿鞋？」

　　葉晨希脫下運動鞋抬起頭來羞窘地看著安靜候在一邊的陸母，終於鼓起勇氣說：「謝謝媽媽。」

　　陸母朝他點了點頭，溫柔地說：「不用謝，小希很乖。」

　　陸衍也揉了揉他柔順的頭髮說：「去裡面坐。」

　　母子二人接過他擱在玄關的禮物一同往客廳走去，葉晨希跟在後頭，也顧不得身後的許多鏡頭，左手撩起劉海，右手悄悄拿袖子壓了壓額頭的汗，又迅速將劉海用手指順了順恢復原狀。

　　屋內裝修典雅，茶几上鮮花點綴，裝飾架上還有一個不大的相框放的是陸母一身戲服行頭的照片。

　　客廳裡黑壓壓站了近二十號人，陸衍跟葉晨希習以為常。陸母卻不太適應，她走進走出端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全程都有兩台機器尾隨，不由得坐下對著葉晨希輕歎：「原來你們錄節目都是這麼多人離得這樣近，我看節目的時候完全想不到，這種環境下要表現地自然應該不容易吧。」

　　葉晨希拘謹地坐在陸衍旁邊看了周圍一眼：「開始會不太習慣……後面好一點。」

　　陸衍問：「你還真的認真看了？」

　　「當然。」陸母微笑點頭：「我是你們的忠實觀眾。」

　　葉晨希緊張得喉嚨直髮干，端起水杯來潤了潤嗓子，聽見陸母接著說：「我最喜歡的是摩天輪上那集，畫面很美，比陸衍拍的不少電影還好看。」

　　「咳咳——」

　　葉晨希猝不及防地被水嗆到，不得不猛拍自己的胸脯。陸衍順著他的背對陸母說：「他臉皮薄，媽你別逗他。」

　　陸母這才收起玩笑，指了指桌上的禮盒：「這是給我的禮物嗎？」

　　她見葉晨希點頭，便動作仔細地拆開禮盒，眼睛頓時亮了一下，甚至伸手去感受了茶盤的火燒面。

　　「好特別的烏金石茶盤，你有心了。」

　　葉晨希忙說：「您喜歡就好。」

　　他向陸衍投去感激的目光，意外地發現陸衍也正在看著自己。見葉晨希朝自己望過來，陸衍左手繞到葉晨希身後輕輕摟住他的腰，嘴唇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記得謝我。」

　　「兒子，一會兒幫我收起來。」

　　葉晨希急忙想掙脫開陸衍的手臂，誰知陸衍竟一動不動，自然地回道：「知道了。」

　　導演示意暫停，工作人員休息一會兒。

　　陸母去給大家拿水，葉晨希終於有機會喘一口氣，緩緩從進門開始緊張到現在的神經。

　　陸衍坐在他身邊姿態閒適地瞧著他深呼吸，問他：「這麼緊張做什麼。」

　　葉晨希亮亮的眸子瞪了他一眼：「你當然不緊張了，我第一次見你媽媽，怎麼可能不緊張嘛……」

　　「沒事，她跟我一樣愛屋及烏。」

　　葉晨希鼻尖熱得紅紅的，小聲問：「什麼意思啊？」

　　陸衍存心逗他：「就跟我喜歡招福的道理一樣。」

　　周圍的人來來去去各忙各的，沒有人在意他們在沙發上聊著什麼，葉晨希迅速轉頭在陸衍的臉頰親了一下。

　　陸衍挑了挑眉，問他：「對我這麼好？」

　　葉晨希偷偷瞥了一眼四周，確定沒人注意他剛剛的舉動，這才放下心來，理直氣壯地回道：「這是謝謝你挑的禮物。」

　　——

　　吃完晚飯，天色漸漸暗了。席間氣氛算是不錯，陸母雖然話不多，對待葉晨希卻像是對疼愛的小輩一般，態度非常和善。大約也是知道陸衍跟他是戀人的緣故，陸母偶爾會問一些關於葉晨希家庭背景的問題，葉晨希也都一一認真回答。

　　收拾停當，陸母邀請葉晨希一起坐在沙發上，翻看陸衍小時候的照片。這種環節已經算是戀愛節目中見父母時的慣常套路了，三人談笑了一陣子，節目份量終於走完。

　　近十一點，工作人員要收工離開，葉晨希被陸母挽留在家中住一晚，自然不用回酒店。

　　陸母回房更衣，亂哄哄一整天的家總算安靜下來，葉晨希坐在沙發上連打兩個呵欠。

　　陸衍發現了問他：「是不是今天又坐飛機又錄節目，折騰得累了？」

　　葉晨希揉了揉眼睛點頭：「應該是吧，有點兒困了。」

　　「那就洗個澡睡覺吧。」

　　葉晨希在家裡環視了一下，悄聲問他：「怎麼睡呀？」

　　他不確定自己是單獨睡一間還是跟陸衍睡一間。單獨睡不知道房間夠不夠，跟陸衍睡……第一次來家裡好像又不太好。

　　「你先去睡吧，家裡有三間臥室。」陸衍說：「我難得回來，跟我媽再聊一會兒，分開睡就不會吵到你。」

　　葉晨希點點頭，心裡有些小小的失落，又覺得這樣是應該的。接著葉晨希被領到客房，睡衣跟洗漱用品都是一早備好，床上的四件套應該是新換的，味道有些馨香，聞著讓他睡意更深了。沖完了熱水澡，他就迷迷糊糊地上了床，雖然很想在睡前跟陸衍說聲晚安，怕打擾他們母子相談，想了想只在微信上發了晚安兩個字，還沒等到陸衍的回復，他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或許是這一天在不熟悉的長輩面前太過緊張，葉晨希連在夢裡都沒能放鬆神經。夢裡的事情好像很荒誕，又莫名有些真實。他夢見自己不知為什麼跟工作人員一起離開了陸衍家，但陸衍跟陸母的對話他卻還能聽見。夢裡的陸母不像他見到的那樣和善，反而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覺。她跟陸衍坐在沙發上，一頭燙過的烏髮被理得整齊得體，雙**疊著架勢十足，單刀直入道：「我不太贊同你跟這個孩子在一起。」

　　葉晨希一聽，在夢裡都禁不住心如擂鼓，緊張地看向陸衍。面前的陸衍側著身背對著他，他看不清陸衍的表情，只感覺陸衍沒有動作。陸母執著他的手勸他：「他太小了，還不成熟，你們不合適。」

　　葉晨希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陸衍被母親說服。等了一會兒，陸衍終於有聲音發出了，語氣跟他平日裡一模一樣，非常貼近現實的那種淡定，他說了一句：「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葉晨希沒弄明白自己在夢裡是以怎樣的角度在偷聽，像是在客廳裡隱形了一樣，以致於他們母子二人都沒能發現他。聽到陸衍這樣說，他懸在十層樓高一樣半空中的心才有些放鬆下來，憋在肺裡的一口氣呼出一半，還想再繼續聽，陸衍的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兩步聽得清楚些，然後就被熱醒了。

　　葉晨希滿頭大汗地醒來，房間裡漆黑一片，燈好像不是他睡著以前自己關的，唯一的一點光是空調的電源燈亮著紅色，他給空調定的時間到了，所以屋子裡才會這麼熱。

　　他掀開被子緩了緩，自己回想著夢的內容覺得有些惻然，伸手一摸，後頸全是涼涼的汗。他想，自己應該是太擔心陸衍的媽媽對自己的看法了，潛意識裡胡思亂想，夢裡才會虛構場景，不自覺地夢見他最害怕的事情。

　　望著天花板上的歐式吊燈躺了一會兒，他覺得有點兒渴，伸手想摸床頭燈又突然想起這個房間好像沒有床頭燈，只好藉著手機的一點光亮，動作放得輕輕的，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其實他完全可以打開燈，但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害怕打開燈。

　　回憶起剛剛做的夢，從房間走到客廳的這一段路他的心說不出的緊張，覺得自己好像在重演夢境似的。誰知一步步靠近客廳，竟然真的有人聲傳來，他的心臟瞬間瘋狂鼓噪，身體缺水的症狀更加嚴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可能只是為了印證夢是反的。他知道偷聽別人說話是很不對的，但他想調轉頭往回走，又怎麼都下不了決心離開。總之在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離客廳很近的地方了，近得可以聽清陸衍跟母親的對話。

　　沙發上的兩人開了暖色的頂燈，葉晨希回頭望了望地上，身後沒有留下影子，看來燈光照不到自己身上。

　　他聽見陸衍音量放得低低的：「爸幾號回來？」

　　陸母的聲音聽起來比白天鏡頭下放鬆一些：「快了，下週三。」

　　陸衍說：「他這次趕不回來，下次還要專程再找機會讓他們見一面。」

　　葉晨希聽得明白，陸衍應該是說以後讓他見見陸父，心裡這才安心了一些，來時的提心吊膽漸漸緩和。他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再聽下去了，也許他們的對話跟自己全無關係。正要轉身離開，又聽陸母聲音輕柔地說：「你自己跟他商量，我不確定他的態度。」

　　葉晨希雙腿又釘在了地板上，寸厘挪動不得。

　　陸衍嗯了一聲，然後有些響動。

　　過了一會兒，陸母聲音裡有些驚喜：「戒了？」

　　陸衍鬆散地回道：「快戒掉了，他不喜歡我抽煙。」

　　葉晨希想起上一回自己因為一盒薄荷糖生他的氣，覺得喉嚨裡甜甜的，很想走出去抱抱陸衍。

　　只聽陸母又愉快了一點的感覺，說：「兒子，感覺你對他很不一樣。」她頓了頓，接著道：「也對，他這麼年輕懂事，而且模樣也好看，你中意也難怪。」

　　聽見陸母這樣誇自己，饒是在黑暗裡葉晨希的臉也是紅的。

　　陸衍輕聲笑了一下說：「媽你這樣說得我好像很膚淺。」

　　他母親也輕快地回：「這是人之常情，否則你是喜歡他什麼？」

　　喜歡自己什麼？葉晨希一下子就想起視頻通話裡陸衍曾說過的那句，哪裡都喜歡。其實這個問題他也很好奇。就像徐宇寧白天說的，陸衍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長相出眾的人，論樣貌自己恐怕還排不上號，論性格他就更不敢說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在陸衍的眼中無非是溫順聽話。如果陸衍那天不說，他也很想問問對方，到底喜歡自己什麼。

　　他垂著眼睫靜靜等著，心裡隱隱期待再次聽到這五個字，打定主意聽完接下來的回答就不再往下聽了，畢竟偷偷聽到現在已經很不對。

　　黑暗裡時間沒有流逝的概念，陸衍想了片刻，語氣有些自嘲：「我也不清楚。」

　　五個字像是擲地有聲，一下一下在葉晨希心裡捶打。跟「哪裡都喜歡」相比，同樣是五個字，含義卻天差地別。葉晨希心被錘得一點點沉下去，四肢百骸像漏水的管道一樣淌出失望，又用手掌極力摀住出水點，小心地安慰自己，陸衍只是一時說不出來罷了。

　　陸母顯然也有些詫異於他有些猶豫的反應，一時不知道如何解讀這五個字，沉吟片刻說：「那你急著把他介紹給我跟你爸，已經確定自己可以跟他過一輩子了？」

　　客廳內又是半晌安靜，葉晨希遠遠地聽到簡短的兩個字：「沒有。」

　　這麼兩個字過後，葉晨希的心終於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從胸腔中掏了出來，以至於原本擱著心臟的地方現在空空的，夜風灌入還能清晰得感覺到一陣戰慄。他想要回身離開，拖鞋卻在牆邊一撞發出了聲響，客廳裡的兩個人同時發現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