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施銘給栗青發完消息就繼續拍攝下一場,等他拍完回來, 栗青依舊沒有回復。
他琢磨著是不是自己最後那一句暗示太明顯, 惹栗青不高興了, 畢竟從加好友以來,栗青對他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的, 保持著普通朋友的距離。
“真是傷腦筋啊。”施銘用手指刮了刮下巴, 思索了一下,在聊天窗口打了一句“櫻桃甜不甜?你要是喜歡, 我明天再給你送一件過去。”
他剛打完還沒有發送過去,就想起了昨天栗青發過來的轉帳資訊,在心底“我靠”了一句,又一字一字把內容刪掉。
他讀書的時候寫過小說, 在他的小說裡, 男主追起人來不管是騷話還是情話都隨手拈來, 可是真正到了自己身上,他又覺得那些言語太過輕浮, 容易唐突佳人。
尤其是對自己沒有興趣,偏偏自己還被勾得心癢癢的佳人。
正當他苦思冥想怎麼把栗青約出來看個電影時, 微信提示有新的消息, 他點開來一看,是一位好友說今天到占台市出差, 約他晚上一起吃個飯。
施銘正愁沒有合適的理由去找栗青, 好友這就給他找了理由, 簡直就像給瞌睡的人送枕頭。
他馬上給對方回了資訊, 約好晚上一起吃飯的時間和地點,這個地點自然就是栗青的餐廳。
和好友約好後,他立刻去給栗青發資訊,發送的前一秒又停了下來。
栗青一直沒有回復他的消息,他不太確定對方是不是對他昨天擅自留下櫻桃的舉動感到不悅,又或者說是對他這段時間來頻繁的發消息感到了煩擾。
想到這裡,施銘往上翻了一下和栗青的聊天記錄,發現自己確實有做話癆的潛質。
“還真挺囉嗦。”施銘嘖了一聲,決定暫時不發了,晚點再給栗青打個電話。
……
栗青其實並沒有如沒有在新店呆太久,他最近失眠的老毛病犯了,睡眠嚴重不足,這會兒頭疼得厲害。
回到家中,栗青簡單地沖了個澡,然後從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裡取出藥瓶,剛擰開蓋子就想起之前醫生說的話。
“你以前服藥太多,現在已經產生副作用,以後儘量還是不要靠吃藥入睡,以免影響大腦神經。可以多聽點能讓你放鬆的輕音樂,或者是數數綿羊吧”
栗青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蓋子擰了回去,將瓶子隨手塞回抽屜裡,掀開被子躺進床裡。
他拿過手機看了一下,上面顯示是下午四點出頭。
……希望今天能睡久一點吧。
栗青心裡想道。
他戴上耳機,從手機的音樂清單裡找出占玉為自己寫的安眠曲播放,再將被子拉起來完全蓋住自己。
他喜歡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這樣能讓他在睡不著的時候有安全感。
耳塞傳來舒緩溫柔的小提琴曲,稍微緩解了一點他的腦裡的痛感,他閉著眼睛,儘量放空自己的大腦,想儘快入睡。
過了一會。
興許是安眠曲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嚴重的缺覺感導致他的意識開始慢慢飄散,眼皮漸漸變得沉重,在輕柔地曲聲中慢慢睡了過去。
他陷進了黑暗裡。
在當年車禍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栗青時常會在半夜裡驚醒。
他頻繁地夢到從L市回家的那條公路,夢到那場潮濕粘稠的雨,夢到從妹妹下巴處滴落到自己臉上的鮮血,也夢到駕駛座上被擠壓得變形、面目可怖的司機。
那時候他才十一歲,和雙胞胎妹妹栗青剛上小學四年級。
今天,他在夢中再次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條公路。
春雨連綿不斷,公路上又濕又滑。
那輛載著他和妹妹的轎車與刹車失控的貨車相撞,貨車撞斷公路邊的欄杆翻了下去,而他們那輛轎車整個車身翻了過去,在公路上滑行了一小段之後,撞到了山腳邊停了下來。
事故發生之前,他正靠著座背在睡覺,前一晚熬夜打遊戲機讓他一路上都睡得昏昏沉沉的,妹妹坐在他的旁邊,捧著一本故事書在看。
車禍發生得太突然,睡夢中的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耳邊聽到了妹妹尖叫的聲音,緊接著有人撲到了他的身上。
短暫的暈眩過後,他漸漸恢復意識,發現自己被撞到了座位下面的空隙裡,不知道被哪裡撞到的後腦勺和背部疼得厲害。
旁邊的座位都已經有些變形,妹妹壓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抱著他的頭。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整個人慌了,出聲叫了妹妹一聲:“……青青?”
妹妹沒有回應,從她頭部冒出的血流到他的臉上,再一點點滑入他的唇角。
他嘗到了腥甜的味道,那是他妹妹的血。
“青青你還好嗎?青青!青青!你醒醒?!你聽到我說話了嗎?青青!”
他驚恐地大喊著妹妹的名字,想要伸手去推醒她,可是他和妹妹擠壓在窄小的空間裡,無法動彈。
妹妹頭上的血像是流不盡似的一直滴下來,沾濕了他的臉和衣領,讓他驚慌失措。
“張叔叔,張叔叔!!”情急中他想起了司機,急聲喊著司機的名字,想讓對方幫自己救救妹妹,“你幫幫我……”
他艱難地轉過頭,聲音卻戛然而止,眼睛驀地睜大,看到了司機因為車禍被擠壓得變形的恐怖面孔。
那張鮮血淋漓的臉正朝著他這邊,腦部的位置還紮著一大塊碎裂的玻璃。
過於血腥的畫面讓他驚恐大叫,被嚇得整個人一哆嗦,猛地閉上眼睛,差點連呼吸都忘了!
這個車裡三個人,只有他一個人還醒著。
“哥哥……”
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心口一跳,狂喜地睜開眼睛:“青青?你醒了?你還好嗎?青青!”
“哥哥……” 妹妹重複著這兩個字,像是沒有恢復意識。
“哥哥在這裡,在這裡!!”他著急地回應著,想要伸手抱抱她,卻無能為力,眼淚不停地從眼眶裡湧出,與臉上妹妹滴落的血混在一起,沾濕了了半張臉。
“哥哥。”
妹妹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了,他努力將耳朵靠近她的嘴邊,聽到她細弱的一句:“我好疼啊……”
這一句話,讓他心都碎了。
他幾乎感覺不到妹妹的心跳,他怎麼喊,妹妹都不再回應他。
“啊!!!”
他崩潰地大叫著,淚水模糊了眼睛:“來個人啊!!求求你們!誰來救救我的妹妹!!”
車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雨聲中。
生死之際,似乎連老天爺都在和他作對。
他不記得自己在車裡躺了多久,後腦勺被撞到的位置疼得厲害,可是他不敢閉眼睛,他要等母親來救他和妹妹。
他想對母親說一聲,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妹妹。
他等啊等。
最後等來了母親聲嘶力竭的一句——為什麼當初死的不是你?!
為什麼?
栗青站在公路邊,雨水澆濕了他的臉,卻蓋不住他眼中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可是他醒不來。
那些過往像是一隻只糾纏不清的手,抓著他一直往下拉,把他拉回十三年前這一場改變命運的車禍裡,死死地將他禁錮在這條公路上。
妹妹死了,母親精神失常,把他當成了青青。
他失去了“栗辛”的身份,妹妹被葬在寫著他名字的墳墓裡。
妹妹下葬之後,他夜裡想起妹妹的時候,躲在被窩裡咬著拳頭不敢哭出聲,怕被母親知道。
午夜夢回裡,他也曾經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麼當初死的不是自己呢?
妹妹呢?是不是也怪他當初沒有救她?
會不會不認他這個哥哥了?
栗青不敢想,他在雨中濕了眼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在綿密的雨中看到了妹妹的身影,小姑娘還是當年紮著雙馬尾的模樣,在公路對面朝他招手,笑得特別甜。
他叫了她一聲,抬腳快步走過去,不遠處是疾馳而來的卡車。
他突然停下來,站在馬路中間,無法再移動一步。
刺耳的車喇叭響起,他眼睜睜地看著卡車逼近身前……
“!!!!”
耳塞裡舒緩的音樂聲突然變成急促的鈴聲,栗青驟然從夢中驚醒,整個人從床上坐起來。
他的背部被冷汗濕了一大片,鼻間似乎還能聞到夢中那些潮濕的水氣,以及感覺到死亡逼近身前的寒冷。
手機就在枕頭邊振動著,他微微喘了口氣,一手摘下耳塞,偏頭看向手機。
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施銘”兩個字,時間顯示下午六點四十一分。
他睡了兩個半小時,若沒有施銘這一通電話,他將被繼續困在那場雨中醒不來,最後“死”在那裡。
用一種贖罪的方式。
手機鈴聲漸漸平息,隨後又繼續響起。
栗青乏力地靠著床頭,接起電話:“喂?”
施銘聽出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勁,關心地問:“栗青?你怎麼了?聲音聽起來不太好。”
“剛睡醒。”栗青不欲多說緣由,用手揉了揉眉心問,“有事嗎?”
施銘說道:“我有幾個朋友過來出玩,臨時決定去你那兒吃飯,不過時間有點晚了,怕訂不到位置,想請你幫個忙。”
這會兒已經快七點了,訂餐確實有點晚了。
栗青這次能順利從夢魘裡醒來,多虧了施銘這一通電話,聽他這麼說,當即說:“沒事,我來安排,一會兒把包廂號發給你們。”
“那真是謝謝你了!”施銘笑道,“你在店裡嗎?方便的話就一起吃個飯吧!有點事兒想找你商量。”
“吃飯就不用了,你們朋友聚餐我過去也不合適,有事等你吃完再說。”栗青說道。
“那行,一會見。”
“好。”
栗青掛了電話,給餐廳的當班經理打了電話,確定了包廂號之後給施銘發了過去。
施銘秒回了資訊,還附帶了一個“乖巧等你”的表情包。
栗青看著這個腦袋頂著小花的貓咪笑了一下,將手機放下,傾身過去拉開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木制的相框。
相框裡是他和妹妹的合照,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親昵地摟著他的脖子。
他和妹妹明明是雙胞胎,妹妹卻比他要矮半個頭,從小體弱多病,三天兩頭生病發燒,咳起來沒完沒了。
他聽鄰居說是因為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他把妹妹的營養搶了,才導致妹妹的身體不好。
他當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知道這一輩都要好好保護妹妹,不讓人欺負她。
可是,最後卻是妹妹用她羸弱的身體護住了他。
他的青青,在死前都緊緊護著他不撒手,那一句“哥哥,我好疼啊”成了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你有沒有怪哥哥?”
栗青看著相框裡的小姑娘出聲問道,他問得很小聲,有種小心翼翼的膽怯。
相框裡的小姑娘乖巧地沖著鏡頭笑,沒有回答。
栗青看了半晌,才將相框放回抽屜裡,然後掀開被子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