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誘餌（1）

　　幾周后的某一天，已經許久沒出過遠門的向景池，帶著生病的母親走進了位於紐約伊斯特河畔的一棟四層紅磚小樓。

　　這是一家私人性質的醫生集團（medicalgroup）fnc診所，由神經外科、內科及精神心理科的十幾位優秀的執業醫生加盟、聯合組建而成。雖然成立的時間還不滿一年，但憑藉合夥人們雄厚的財力和精湛的醫術，fnc診所很快在同行林立、競爭激烈的大紐約地區站穩了脚跟。再加上其每周還特別開放一個工作日和周末兩天的免費診療，漸漸的，鄰近的州市也有越來越多的病患知道了它的存在——要知道：對於絕大多數無力負擔高額醫保的窮人，這樣的義診簡直像是上帝才能賜予的巨大福音！

　　向景池是從打工的同事那裡無意中聽來這個消息的。這時候，他的母親元嵐正因爲重度抑鬱症復發，每天都躲在家裡哭泣、甚至又有好幾次萌發了輕生的念頭。

　　向景池真的已經盡力了：沒錢、沒學歷、沒有能够合法工作的簽證、幷且還未成年。

　　他每天起早貪黑打三份黑工，住租金日結的最廉價公寓，買超市即將過期的促銷商品，或者厚著臉皮去蹭附近教會的免費食物……以上種種，隨便哪一條，都足以成爲從小錦衣玉食、被嬌寵著長大的他，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

　　憑著一股韌勁兒，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咬著牙把一切都硬生生地扛了下來，他不甘心就這麽低頭認輸！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母親的病情每况愈下，亟需治療。可在异國他鄉看病的費用却那麽高昂。哪怕只是簡單見見醫生、拿到處方買藥，這對完全沒有保險的母子倆如今都不敢奢望。

　　向景池經常都在害怕：某一天回到家裡，迎接他的會是撑到極限的母親的冰冷屍體——他快要走投無路了。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向景池試著按照同事提供的信息、向fnc診所打電話諮詢。結果异常幸運的，他居然在一周之內就約到了一名精神科醫生！

　　小小少年高興壞了，頂著老闆的白眼請了好幾天長假，他帶著母親搭乘大巴迅速趕往紐約。

　　……

　　在前臺辦完一系列手續，元嵐被護士領進了診療室，向景池則被安排留在了候診的小廳裡。

　　剛開始的時候，鬆了口氣的少年還心情挺不錯地四下打量，欣賞品評一下診所的布局和裝潢什麽的。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都快到傍晚下班的點了，母親却一直沒有出來。

　　逐漸感到不安的向景池找護士詢問了好幾次，得到的都只是千篇一律的答覆：讓他『耐心等待。』

　　向景池有些急了，忍不住跟對方爭執了起來，强烈要求進入診室去找元嵐。

　　……

　　「出什麽事了？」

　　雙方僵持不下的關頭，一位俊朗的醫生聞聲走了出來。

　　「傅醫生！」

　　前臺的護士正被眼前的少年纏得頭疼，見頂頭上司終於來了，連忙如蒙大赦般迎了上去，簡單說明了一下現場的情况。

　　傅意澤了然地點點頭，目光移向情緒激動的少年。

　　「你的母親因爲是第一次來我們診所，按規定她需要先接受therapist的心理評估，才能去見psychologist，然後再接受一系列的檢查。我想是應該是這個原因，所以才耽擱了這麽長的時間。」

　　他耐心地向少年解釋了一遍診所的就醫流程。

　　嗔拳不打笑臉人，向景池聽完傅意澤的講解，臉色稍霽。

　　傅意澤又詳細瞭解一番向景池的訴求，最後善解人意地說：「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可以帶你進去裡面看看，根據你母親已經錄入的病歷資料，我應該能爲你解答一些疑惑。」

　　向景池心頭一震：「你願意帶我進去？你是——？」

　　長期逃亡在外，他的警惕性一向很高。莫名被陌生人這麽『善待』，他本能的反應就是要先摸清對方的底細。

　　「這是我們診所的負責人，神經外科的專家、哈佛醫學院的博士、傅意澤醫生。」護士主動替老闆作了介紹。

　　向景池心裡立刻有了數：來紐約之前他查過診所的信息，傅意澤是fnc的創始人之一，這點他有印象。

　　「傅醫生您好。」

　　對方是位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向景池也是見過世面的，於是他很有禮貌地向對方打聲招呼問好。

　　傅意澤自然也頷首致意，然後等待著他的回復。

　　自己的要求輕鬆就被對方應允，按理說向景池應該感到滿意才對，可不知怎麽的，他就是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謝謝您的好意，我還是按照規定在外面等吧。」

　　小心謹慎占了上風，向景池後來還是婉拒了傅意澤的提議。

　　「不用客氣，如果還有什麽需要，可以通過前臺來找我。」

　　傅意澤幷不在意少年的遲疑。魚既然都已經游到了網裡，具體什麽時候收網他一點兒也不著急。

　　「那麽我先回辦公室了。」傅意澤像在對護士又像在對向景池說道，「家屬擔憂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最好還是稍微控制一下，打擾到周圍的其他人就不太好了。」

　　說完他暗暗朝護士使了個眼色，然後款款離去。

　　向景池的臉一下子紅了：原來人家是聽到他太吵了才特意出來提醒的……

　　他爲自己先前一系列自作多情的揣測感到了難堪。

　　一旁的護士還嫌他不够後悔似的又白了他一眼：「傅醫生的時間寶貴著呢，別人想約都很難約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還害我被批評……」

　　一陣嘟噥，護士坐回自己的隔間，『唰』的拉上玻璃窗，直接又把向景池晾了起來。

　　這一等又乾等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心亂如麻的向景池實在坐不住了。

　　那位傅醫生看起來既和善又很正直的樣子，自己有必要這麽草木皆兵、把所有人都當成壞人嗎？

　　想了又想，向景池還是覺得一切都應該以親眼確認母親是否安好爲優先。

　　所以，他决定偶爾也試著相信別人一次，主動請求前臺護士替他給傅意澤撥通了內綫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