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裂痕（3）

　　聶皓希的出院手續辦的很快，他一旦真想做什麽事情，從來都是雷厲風行、容不得任何人阻撓或者指手劃脚，所以對於他的强行出院，院方也沒有絲毫辦法。

　　乘坐電梯下到一樓，聶皓希嫌惡地丟開了輪椅——這種代表軟弱無能的東西，他才不需要！

　　他罔顧一身疼痛堅持自己站立行走，自虐又生人勿近的架勢，讓追隨在一旁的克里斯無奈到不知所措。

　　快要走出旋轉門的時候，聶皓希看見了抄近路等在那裡的傅意澤。

　　「你的身體狀况不適合現在出院。」

　　傅意澤上下掃視了一遍聶皓希的全身，除了肉眼可見的紗布滲血，他估計其他地方的傷口只怕也裂開了不少。

　　聶皓希眸光一寒。

　　這是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和傅意澤的第三次正式碰面，每一次的記憶都非常令人不愉快。

　　聶皓希脚步不停，目不斜視地繼續走自己的路。

　　傅意澤蹙了蹙眉。

　　他所站的地方正好擋在聶皓希行進的路綫上。對方是傷患，他當然不能停在原地跟對方正面碰撞。見聶皓希絲毫沒有停下或者的變道的意思，傅意澤只能斜退一步讓了讓。

　　「我不會感激你的。」

　　兩人堪堪要擦身而過的時候，聶皓希忽然冷冷地說。

　　憑他的財力，從附近的私人血庫調血救命根本不是問題，誰需要傅意澤假好心！

　　「我從來沒想過要得到你的感激。」

　　傅意澤明白他說的是自己獻血的事。以聶皓希那種滴水不漏的個性，在離開之前勢必會要求查閱和拷貝完整的病歷記錄。

　　「我這麽做不是爲了你。」

　　看出對方渾身散發出濃濃的不屑，傅意澤了然。

　　聶皓希只怕不知道當時血荒的情况有多嚴重，即使是附近幾家專爲富豪服務的私人血庫，也因他們的幾位大顧客涉案受傷而消耗了大量的存貨。不過傅意澤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聶皓希領情，所以也不打算過多解釋。

　　「綺瞳非常擔心你，你這麽不告而別她會難過。」他直視聶皓希的眼睛。

　　聶皓希聞言，迎上傅意澤的目光冷笑：「請問傅醫生是以什麽身份來說這句話？」

　　傅意澤微怔，隨即回答：「作爲綺瞳的朋友。」

　　「朋友？」聶皓希嘴角勾起一道嘲諷的弧度，「傅醫生的所作所爲真是讓我對『朋友』的定義眼界大開。」

　　對此傅意澤坦然承認：「綺瞳一直拿我當朋友看待，是我單方面在追求她。」

　　然後就追求到了床上！

　　聶皓希看著面前雖然憔悴却難掩風光霽月的男人，聽著他口口聲聲處處爲林綺瞳辯護著想，某些拼命想要遺忘的畫面頓時又無法控制地浮上了他的腦海。

　　聶皓希面具般的神色裡閃出一道裂隙。他立刻閉上眼，試圖用深不見底的黑暗驅離令他不堪的種種。

　　面前的男人惺惺作態，偏偏那個沒眼沒心的女人就愛吃這一套！

　　想到在自己受傷期間林綺瞳也不忘跟傅意澤拉扯不清，聶皓希覺得不久前那個還在關心她病情的自己簡直愚蠢到無可救藥！

　　他不會原諒這兩個人的，憑什麽要原諒！

　　再睜開眼，穩住情緒的男人又恢復成了那個倨傲不可侵犯的冰山總裁。

　　「是嗎？那就祝傅醫生早日抱得美人歸了！」

　　輕嗤一聲，他徑直擦過傅意澤的肩膀闊步離開，連多餘的眼神也沒再留下。

　　傅意澤側身回望那道遠去的身影：這個驕傲到骨子的男人，明明身上的傷口在痛，却還是逞强裝作滿不在乎，連走路也不忘把後背挺得筆直，真是一點也不肯讓人看出他的脆弱。

　　祝自己早日抱得美人歸嗎？

　　傅意澤低嘆一聲搖了搖頭。

　　因爲那場錯不在林綺瞳的『意外』而放弃她，只能說明聶皓希的愛不够堅定、不够包容，這樣不成熟的感情，幷不適合敏感又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林綺瞳。

　　但願真到了那個時候聶皓希不會後悔。

　　傅意澤清淡俊雅的眉宇顯出一抹决然。

　　……

　　「他走了？」

　　林綺瞳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傅意澤的身邊。

　　她去聶皓希的病房撲了個空，後來護士梅根接到了傅意澤的通知，這才告訴她聶皓希不顧所有醫護人員的反對，姿態强硬地出了院。

　　傅意澤嗯了一聲。

　　他垂眸見林綺瞳臉色紅白交錯、喘得厲害，知道她一定是用盡了全力才追了過來。

　　竭力讓自己不去細品那蘊藏在焦急中的深意，傅意澤定定等她平復好呼吸，然後才歉然地說：「抱歉，我沒能留住他。」

　　林綺瞳遙望旋轉門的彼端，聶皓希和克里斯坐上她曾經搭乘過無數次的超跑絕塵而去，半晌，她才自嘲般笑了笑：「不關你的事，他决定的事情，沒人能左右得了。」

　　林綺瞳如何看不出那人連一刻也不想多停留的舉動，是在向她宣告劃清界綫呢！

　　原本她還說服自己，事故前那場爭執，聶皓希喝醉了，所以才口不擇言地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可現在想來，酒後吐真言，那些惡語只怕才是他深埋在心底的最真實的想法！

　　難過嗎？失望嗎？答案是肯定的。

　　不過林綺瞳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她不會去妄想抵賴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也不會天真地認爲有些裂痕只要能揭過去就可以在未來慢慢修補。

　　正如她和夏摯的過往，聶皓希口口聲聲宣稱他不在乎，可一旦遇見什麽導火索觸發，就馬上又會被他翻出來清算總帳！這次再加上一個傅意澤……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還能有機會跟聶皓希和好如初。

　　「不去追他嗎？」耳畔傳來傅意澤的聲音，很輕，很柔，像在摩挲一件易碎的瓷器。

　　「你很想我去追他？」林綺瞳扯出個笑容，却只是嘴角微揚，眼睛裡完全沒有笑意。

　　「不想。」傅意澤認真地說，「他正在氣頭上，你現在過去只會又和他吵架。」

　　「不會，已經沒什麽可吵的了。」

　　林綺瞳不會再讓自己送上門去被羞辱、被評頭論足！

　　之前是她間接導致了聶皓希受傷，現在他脫離了危險，那麽自己就不欠他什麽了。

　　雖然青梅竹馬長大，雖然不是無情，但相互折磨了這麽多年，真的够了。

　　傅意澤默默端詳著笑過之後情緒再無一絲波瀾的女人，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那凉薄至極的神情，竟跟不久前的聶皓希如出一轍！

　　這是何其相似的兩個人？

　　就像兩只有著堅硬盔甲的刺猬，抱團取暖時可以毫無保留地彼此展露最柔軟的肚皮，可一旦决裂，它們就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向對方竪起鋒利的背刺。

　　他一時有些感慨。

　　感受到傅意澤略帶複雜的注視，林綺瞳眉眼淡淡地一笑置之。

　　「我也要出院。」幷不是商量的口氣，「剛剛你沒攔著他，現在也不會攔著我，對吧？」

　　她從來都不是喜歡『聽話』的病人，經過這次的遭遇，她更是對醫院深惡痛絕。

　　傅意澤失笑，這是看准了他脾氣好、所以篤定自己一定會遷就她了？

　　他忍住想要扶額的衝動。

　　不過，事實的確如此，只要是林綺瞳提出的要求，傅意澤想他大概都不會忍心拒絕的。

　　「你要走，可以。但是你得向我保證，如果發現有任何不舒服，一定第一時間讓我知道。」拗不過她的醫生無奈地說。

　　「好，我答應你。」林綺瞳現在只想趕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