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夜談（2）

　　臨近午夜，被林綺瞳開解後消了氣的安佳寧，洗漱完畢就去客房休息了。

　　林綺瞳躺在自己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再次走回了院子裡。

　　另一頭，向景池回家後生了好大一通悶氣。比起被安佳寧嘲諷，他更介意林綺瞳立場鮮明的偏幫！

　　少年不願吵醒已經睡下的母親，只能砸著自己的枕頭來出氣。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向景池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回想起一直以來，林綺瞳對他其實也還是十分照顧的，於是神差鬼使的，他又悄悄爬上了自家和隔壁共用的院墻。

　　『至少，把扔在別人家裡的垃圾打掃乾淨吧。』少年彆彆扭扭地想著。

　　攀上高處，入眼的是這樣一幅畫面：圓圓的滿月下，林綺瞳一個人站在庭院中央，抬頭靜靜地望著月亮。

　　她已經過了肩的中長髮披在身後，隨著微風不時飄蕩；纖細的身形被月光投射在草地上，拉成了一道孤單的人影；清冷的目光，寂寥的神情，在波斯藍的輕紗睡袍暈染下，讓人錯覺她仿佛要就此消融在那蒼茫的月色當中……

　　向景池一時有些看待了，攀爬的動作停了下來，拿在手裡的清潔工具不經意間擦著墻縫裡的小石子簌簌滾落。

　　聽見不遠處傳來悉悉邃邃的響動，沉思中的人察覺到了外人的存在。

　　「這麽大剌剌地爬墻，你不怕被人當作『非法入侵』向你開槍？」

　　向景池回過神來：「門鎖了……我……我是來清理……清理剛剛留下的垃……垃圾的。」

　　他一反常態，說話竟有些結巴。等低頭一看，自己摔壞的碎片早被收拾完了。少年頓時更加窘迫，連忙把舉在手上的掃帚尷尬地收了起來。

　　「下來說話吧，一直挂在墻上，你不累嗎？」林綺瞳看著自家只有一人高的圍墻，突然覺得有必要再把它加高一點。

　　「那……你給我開門。」向景池略帶心虛地說。之前他媽媽讓他過來送宵夜感謝林綺瞳的幫忙，他聽見隔壁院子有人說話，就想偷懶直接踩著吧台凳從墻頭把食物遞給對方了事，結果——

　　林綺瞳大致也猜到了前因後果。

　　「爬墻都爬一半了，還開什麽門？自己跳下來吧。」偷懶誰不會，她也懶得去前院呢。

　　「……」

　　向景池不久前才恍惚有種『眼前人好像淡雅的月下仙子』的感覺，現在他收回前言！什麽月下仙子，壞心眼的女惡魔才對！

　　他忿忿地真從墻上跳落。

　　林綺瞳瞥了他一眼，然後招招手，示意向景池跟自己坐到之前和安佳寧夜談的長椅上。

　　「那個，你心情不好嗎？」

　　坐下之後相顧無言，少年憋不住了，主動問道。

　　「有嗎？你想太多了。」林綺瞳否認。事實上，離開聶皓希之後，她『思考人生』的時間確實變多了不少……

　　笑了笑甩開諸多無謂的煩惱，她反問向景池：「你是來道歉的？可惜佳寧已經睡了。」

　　向景池聞言臉色一變，表情糾結，好半天才擠出一句：「爲什麽一定是我道歉？你幹嘛對安佳寧那麽好？」明明他才對林綺瞳更有用處，爲什麽林綺瞳却總是更看重和偏袒那個女人呢？

　　向景池心裡也不知是惱恨還是嫉妒，林綺瞳護短的對象不是他。

　　「合眼緣吧。」林綺瞳不假思索。

　　「就爲了這個，你一路幫她？」向景池難以理解，「那我呢？你爲什麽幫我？」

　　「爲了拿資料。」林綺瞳直言不諱。

　　「……」向景池想摔袖子走人，「我問的是你對我到底怎麽想的？」

　　深吸口氣，他認真地問：「你也像那個安佳寧一樣看我嗎？我對於你來說，只有提供資料的價值？」

　　林綺瞳是目前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不問清楚她的真實想法，向景池就會一直心裡沒底、惴惴不安。甚至最近他經常在擔心，林綺瞳會不會一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後就一脚踹了他。

　　「你真想知道？」

　　「嗯。」

　　「好吧。」見少年一臉非常想跟她推心置腹的樣子，林綺瞳嘆了口氣：「我呢，其實不太喜歡跟人談心、灌鶏湯什麽的。不過今晚你自己找上門來了，我又正好悶得想說話。那麽我就跟你分享一些我的看法好了，能不能接受，你自己决定。」

　　「你說吧。」向景池說。

　　林綺瞳於是語重心長：「先說安佳寧吧。我經歷過你這個年紀，家裡的人也或多或少有跟你父親一樣，身居高位却在外頭有些『不乾淨』的事，所以我明白你爲什麽對安佳寧有偏見。」

　　不分男女的那些富商高官們，跟豢養的小明星之間的風流艶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需要贅述。但是安佳寧不太一樣。

　　「你看過她演的戲嗎？」林綺瞳問。

　　向景池：「沒有。」

　　林綺瞳列舉了安佳寧的幾部經典的代表作，又用手機調出了安佳寧的一些精彩演繹片段點評給向景池聽。末了，她總結：「安佳寧她是個敬業的演員，認真、勤勉、有演技、有出色的作品，不是時下那些只會撈金、用爛片來敷衍的花瓶藝人，她對得起這份職業，所以應該得到尊重。這就是我希望你向她道歉的原因。」

　　「可是，她們姐妹跟很多亂七八糟的男人——」

　　林綺瞳抬手打斷他：「就像你之前在倉庫裡幹苦工一樣，將心比心，你覺得她爲什麽要過那種生活？」

　　向景池低頭不語。

　　「誰都可能會有一些不堪的往事，與其抓著過去不放，不如把握當下，給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安佳寧是，你也是。」

　　林綺瞳打開話匣子，對他說了很多很多。

　　向景池眼圈紅了。

　　從前他爸爸在身邊時，也會像林綺瞳現在一樣，耐心地跟他分析問題、講解道理。可是當時他不懂得珍惜，還經常不耐煩、嫌爸爸嘮叨……

　　「你說，我爸爸會坐牢嗎？」他吸了吸鼻子。

　　「坐牢比沒命要好。」林綺瞳不想用謊話來安慰人，「在他沒有交代清楚『重要問題』之前，是不會開庭公審的。」

　　「說到這個……你上次要求我幫你取出你爸爸存在海外的錢——」她頓了頓，「這筆錢如果在必要的時候交還國家，庭審的時候，你爸爸或許可以抵罪减刑。」

　　向景池心中一震：「你的意思，我爸爸的錢……真是贓款？」

　　「我查過了，是。」

　　林綺瞳通過特殊渠道估算了一下向修彬的海外積蓄，需要按『億』爲單位來度量。這麽巨大的數額，顯然不可能通過合法途徑獲得，當初是她太小看這些官員們的斂財能力了。

　　她問向景池：「你準備怎麽做呢？是留下這筆錢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還是一分不要去換你爸爸早日出獄。」

　　林綺瞳在試探。

　　不管向景池怎麽選，向修彬的贓款她都不會幫他洗出來，這是重罪。從一開始，她就隻打算在『合理合法』的範圍內幫忙。超過這個界限，她連『擦邊球』都沒想過要打。

　　不過以上幷不妨礙她去探知少年究竟會如何抉擇。

　　如果向景池本性不壞，那麽林綺瞳願意像對安佳寧一樣，施恩與他、資助他、培養他。反之——就別怪她過河拆橋，拿走資料以後把這種自私自利的小人打發得越遠越好！

　　「我……我想我爸爸能早些平安和我還有媽媽團聚。」

　　還好，少年沒有令她失望。

　　「租房子的錢還有學費還有我媽的醫藥費……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我可以幫你幹活！打掃衛生、做飯洗衣服、去你公司打雜，我都願意做！請你一定幫幫我，我想拿到學位，然後找工作賺錢……」

　　向景池快哭了。假如沒人肯拉他一把，那他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林綺瞳沉默不語。

　　就在向景池要絕望的關頭，天籟一般的女聲終於響起，拯救了他：「嗯，我幫你。」

　　「謝、謝謝……」少年哽咽著，用力擦去眼泪。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幫忙』的細則。最後林綺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提醒道：「那個叫『蕭霆』的男人，你以後儘量離他遠點。」

　　「爲什麽？」向景池不解，「難道他是衝著我手上的東西來的？」

　　林綺瞳：「我不確定。但是他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一定有特別的理由。」

　　「那個人很厲害的樣子，萬一……你有把握對付他嗎？」不是向景池不相信林綺瞳的能力，而是對方看上去好像很難纏，他不得不感到焦慮，「對了，傅意澤！蕭霆跟傅意澤是好朋友，傅意澤又正在追你，要是你和傅意澤成了一對，那蕭霆——」

　　「不可能！」林綺瞳斬釘截鐵打斷他向景池，「這話我不愛聽，要是不想我生氣，以後不要再說這個了！」

　　利用身邊真心對待自己的人，這種事她决不會做！

　　「哦……」向景池碰了一鼻子灰，慢慢把頭低了下去。

　　林綺瞳按了按額頭：「我累了，你先回去吧。過兩天我在圍墻上開個小門，以後別再爬墻了。」

　　「哦……」少年訕訕的應了一聲，聽話地從正門離開了。

　　林綺瞳回到房間，想著由於葉效庭出現而逐漸變得錯綜複雜的棘手局面，踟蹰片刻，最終還是一橫心，登陸了『無所不能』的黯網。

　　在這個不受任何規則約束的虛擬世界，只要出得起高額的加密貨幣，無論想買什麽、想做什麽，統統都會有神通廣大的亡命之徒來幫忙實現你的願望。

　　林綺瞳熟練地找到黯網版本的維基百科，翻出了其中『情資搜集』的鏈接，鼠標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