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新年

　　作爲紐約迎新的特色活動，時代廣場的水晶球倒數儀式已經舉辦了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了。

　　每年的最後一天，來自全球各地的上百萬游客慕名而來，在這片高樓環繞的小天地裡歡聚一堂，一邊欣賞歌舞演出一邊翹首期盼著新的一年的到來。

　　隨著流光溢彩的水晶球徐徐下落，所有人開心地大聲倒數著最後的十秒鐘——「happynewyear！」新年到！——《友誼地久天長》的音樂奏起，上萬噸彩色的紙片撒滿天際，絢爛的烟花下，大家同身邊的人互相問候親吻以表達內心的愉快和祝福。

　　如果撇開『冷、餓、憋、累』的問題，以上的美好場面的確讓人非常嚮往。不過林綺瞳在幾年前已經嚴重地大失所望過一次，所以這回雖然聶皓希拍著胸脯保證了一大堆，說真的她其實根本沒抱太大的希望。

　　然而——

　　「居然還可以這樣？」手上被聶皓希戴上了可以作爲憑證自由出入封鎖區的手環，林綺瞳驚嘆著走進了緊靠著廣告塔的一家酒店。

　　爲了滿足某些經濟條件優渥、想在跨年夜凑凑熱鬧却又不願受罪的人士，這家『鑽禧』酒店看准商機，將自己位於第二層的公共餐廳布置成了新年前夜的派對會場。會場裡面暖氣充足，有豐盛的中餐和西式自助，還有別出心裁的香檳塔搭配特殊的彩色熒光冰塊、將吧台區襯托得炫酷奪目。作爲顧客在這裡不僅可以憑藉通行手環在整個廣場來去自如，而且午夜時分還可以前往預留在廣告塔脚下的一片空曠的『倒數區』近距離參與儀式的迎新最高潮——只要你掏錢購買鑽禧酒店的高價vip入場券，就可以享受到上述所有體貼周到的『至尊』服務。

　　辦好入場手續之後，林綺瞳和聶皓希脫下外套，一旁馬上有一名侍者上前接過他們的行裝，而另一名侍者則手捧托盤，送上了兩頂由『新年快樂』英文字母拼成的裝飾王冠帽。

　　「咱們到窗邊看看？」聶皓希接過了其中的一頂帽子替林綺瞳戴上，然後提議道。

　　林綺瞳點點頭，也打算幫聶皓希戴上裝飾。

　　「我就不用了，傻乎乎的。」聶皓希搖頭。

　　「那你還給我戴？」林綺瞳炸毛，作勢就要去摘自己的帽子。

　　「別摘，你跟我的情况不一樣。」聶皓希制止住她的動作，趁機抓住了她的手，「再傻再醜的東西只要配在你身上，都會變得特別好看。」

　　「……」林綺瞳語塞：所以這到底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

　　聶皓希於是心情大好地看著他喜歡的姑娘因爲猜不透他的話而又在那裡糾結苦惱。

　　「走，我們去看表演。」

　　林綺瞳低頭看了看怎麽甩都甩不開的男人的手，沒來由地忽然又想到了前幾天也總愛無意識地來牽她手的傅意澤……

　　兩人來到窗邊。

　　因爲會場樓層不高，隔著窗戶正好可以清楚地觀看到外面舞臺上的所有演出。一位早就坐在這裡欣賞外景的白人貴婦注意到了兩人，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在得知兩人出身名校幷且擁有自己的公司之後，立刻十分熱絡地跟他們攀談起來。

　　「這個地方簡直太貼心了！」衣香鬢影的女人抿了口紅酒感嘆著，「我記得也就是這兩三年才陸陸續續有人舉辦這樣的派對的。在此之前，噢，我的上帝！雖然我的確很喜歡倒數儀式，但那時候我真的寧願在家裡看電視直播。」

　　「是的，我也是去年才知道還有這種專門針對倒數儀式的專項服務。我和我女朋友上一次來這裡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聶皓希跟對方閒聊，他似乎已經非常習慣這樣跟陌生人隨時應酬的模式。

　　「噢，真的嗎？我希望你們當時玩得還算愉快！」貴婦露出同情的神色，指了指窗外被層層叠叠的欄杆圍著、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似的群衆，「你看看外面那些可憐的人——都快凍壞了吧？願上帝保佑他們！」

　　「上帝會保佑他們開開心心地迎接新年的。我們當時過得也很快樂。」聶皓希說道。

　　『好僞善啊——好無聊啊——』

　　林綺瞳在旁邊百無聊賴地當起了壁花。這種wasp白人對待『普通民衆』看似悲憫實則輕蔑的言行她見得多了，完全無法苟同。真不知道聶皓希跟這些人有什麽可談的。

　　對於林綺瞳的疑問，聶皓希在跟貴婦結束交談之後，晃了晃拿到手的名片，這麽解釋道：「她是我們哈佛的校友，據說丈夫是caf銀行的大董事，這層關係也許在未來對我們公司有用。」

　　聶皓希知道林綺瞳不太喜歡四處交際，其實他骨子裡何嘗不是？只是既然走上了創業這條路，公司裡既需要像林綺瞳這樣不擅長待人接物却技術一流的it女，也需要像他這樣長袖善舞、人脉廣闊的金融男。生意可不就是這麽『談』出來的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反正她就是一隻『社交渣』。

　　林綺瞳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不然她躲聶皓希都來不及呢，怎麽還可能選擇跟他一起合夥開公司呢？

　　她覺得怪沒意思的，隨手拿了一盤糖果在那裡拆包裝玩。

　　聶皓希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取了一些食物填了填肚子。末了，他又對林綺瞳說：「我帶你到樓上看看？」

　　於是林綺瞳又被他領到了天臺，那裡則又是另外一片天地。

　　露天的又一處派對場所，正中兩塊超大熒幕高高矗立，面向不同的方向同步直播著廣場演出的實况。四周的圍欄經過精心裝潢，每一根柱子都被賦予了透明玻璃之內火焰熊熊燃燒的特效。被仿真火焰環繞的吧台裡，dj配合著直播的主題配樂打碟；大片大片的彩色深淵地板舞池上，激情澎湃的人們肆意在上面喧囂起舞。

　　「你對這裡有什麽想法？」帶著林綺瞳在天臺酒吧看了一圈玩了一會兒，聶皓希問。

　　「真不是一般的『腐敗』！」林綺瞳感慨道。

　　如果說樓下爲喜歡安靜的客人提供吃喝閒聊的空間，那麽樓上則是愛好熱鬧的人們狂歡的不二天堂。

　　雖然地處室外，但全場落地燈狀的戶外取暖器林立環繞，即使氣溫已經零下，却絲毫感覺不到半分寒冷。坐在圍欄邊的卡位沙發上，置身於華麗的焰火幻境之中，一低頭幾乎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俯瞰整個人山人海的廣場；而一抬頭，碩大的水晶球在夜空中不斷變換紅黃藍綠的數千種色彩斑斕的閃光，少於五十米的極近距離，無數人只能遙遙遠望的景致此刻對於他們來說却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現在的商家實在太會逐利了，如果經濟條件允許，誰不想在這麽舒適的地方暖暖地迎接新年？」林綺瞳甚至都有錯覺他們上次來的一定是個假的時代廣場，「不過當年就算有這樣的服務，我們那樣的窮學生恐怕也是進不來的。『鑽禧』這次看起來砸了不少錢布置這兩個會場，我猜入場券的售價一定不便宜吧？」她問聶皓希。

　　聶皓希於是報出了一個數，然後補充：「他們這次走的是高端路綫，又玩了一把『饑餓營銷』，宣傳做得很大却一票難求，價格自然也就越炒越高。你知道的，米國從來不缺有錢又愛享樂的人。」

　　「萬惡的資本主義！」林綺瞳扶額。

　　「都一樣啦。」聶皓希不以爲然地聳聳肩。

　　林綺瞳橫了他一眼：「不是我說你，花這麽多錢就買這麽兩張票，也待不了一兩個小時，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太揮霍了一點？」她覺得這次還剩不到半個小時就要結束的行程，根本就是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

　　這個問題其實林綺瞳很早以前就很想跟聶皓希討論了。不同於自己曾經真的窮困到走投無路過，這個『挑剔大王』從小就養尊處優。以前他在生活上大手大脚一點還算有個度，對此她也就不多說了，只是最近會不會稍微有些走火入魔了點？比如公司選址在租金昂貴的華爾街、又比如租下了一整棟公寓供全體員工就近居住……還有用在她身上的部分，像是用來討好林家諸人的大手筆的禮物，當然還有今天的派對——要是她沒能及時趕回來，那這簡直可以算是『搶劫』的入場券費用豈不是完全打了水漂？

　　對於林綺瞳的質疑，聶皓希先是一怔，隨即無所謂地挑挑眉：「錢財本來就是身外之物，我之所以賺錢，就是爲了能花出去享受，不然這麽拼命幹嘛？何况不管花費多少，我都有信心成百上千倍地賺回來。所以，whocares?」

　　頓了頓，他像是恍然大悟了什麽，忽而含笑地看向林綺瞳：「怎麽，你這麽問，是打算做我的賢內助、替我管賬了？ok啊！要是你現在申請成爲聶太太的話，我的私人賬戶馬上可以全權交給你來打理哦！」戲謔的聲音裡滿載著濃濃的誘惑。

　　「才不要！」又被順口吃了豆腐的林綺瞳恨不得當場咬掉自己多嘴的舌頭，「當我什麽都沒說！」只要這人公私分明，在公司財政上把好大局，就算現在他把所有積蓄從天臺上全部撒下去，都跟她沒一毛錢關係！哼！

　　見心儀的姑娘一臉嚴重吃癟的模樣，聶皓希明亮的黑眸裡笑意盎然，忍不住繼續又逗她：「綺瞳啊綺瞳，我好心邀請你來過節開心一下，你怎麽老是在關注一些奇奇怪怪的側重點？這麽不會享受生活不懂得浪漫，小心提前變成老太婆！」

　　「聶！皓！希！」林綺瞳簡直恨毒了聶皓希這張嘴，「什麽叫『不會享受生活不懂浪漫』？以前是誰除了學習就是只顧社交應酬？要不就是自己玩拼圖，啊，還有，外加每天對我挑三揀四！你對我什麽時候說過幾句好聽的話？我真的忍你很久了——」回憶模式開啓，大小姐怨忿地翻起了舊賬。

　　聶皓希想了想，好像也是：過猶不及——雖然用這種他們少年時期最喜歡的互掐模式在大部分情形下都比較『安全』，但是如果不小心超過了某個閾值，這位難伺候的大小姐就又該像現在這樣生氣了——與外人交往一向游刃有餘的聶大總裁，如今正苦惱地處於一種『如何正確追回不想複合的前女友』的探索狀態。

　　所以他當機立斷，驟然出聲打斷了林綺瞳的『控訴』：「拼圖的照片很漂亮，我很喜歡。」

　　「——誒？你剛剛說什麽？」前一秒還在遭受『毒舌攻擊』的林大小姐陡然感到自己似乎莫名跳針了？

　　聶皓希看到心上人明顯一頭霧水的表情，笑意頓時從嘴角一路蔓延至雙眼之中。他一改之前輕鬆隨性的姿態，換上了滿滿的鄭重之情，目光深沉而真摯地看向林綺瞳：「我說，謝謝你在聖誕節送給我的那副拼圖，我已經把它拼完了。原圖應該是你夏天的時候拍攝的吧？拍得很漂亮，我特別喜歡。」

　　「哦，你喜歡就好……」除了工作時間，林綺瞳已經很久沒在私下裡被聶皓希這麽『友善』地對待過了。所以她還是習慣性地回望對方，防備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聶皓希見自己『深情攻勢』的第一波沒有被佳人t到，一時間既無奈又好笑：「這麽看著我幹嘛？」

　　「我在等你接下來的『但是』。」沒能在第一時間接收到對方的習慣性吐槽，多年來深受其害的林大小姐表示自己渾身都不自在，心臟仿佛一直就懸在半空中等著那半夜裡裡遲遲沒有掉落的第二隻鞋子。

　　聶皓希長嘆一聲：「沒有什麽『但是』了，你不是讓我『好好』說話麽？你對我的要求，我什麽時候有違背過？」

　　「你——」

　　「好了，我們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營養的爭論上了。看，快倒數了——」

　　「……」完全跟不上節奏的林綺瞳覺得這一刻自己還是好心塞。

　　時間很快就走到了午時分，隨著上萬人震耳欲聾的倒數聲結束，彩帶雨飄落，漫天烟花綻放，新的一年正式到來了！

　　「happynewyear！」露天酒吧裡響起了此起彼伏問候聲。

　　作爲慣例，人們開始就近與身旁的親朋好友甚至是陌生人摟抱、接吻。

　　聶皓希等的就是這一刻。

　　「新年快樂！」他在一個陌生人禮貌性地擁抱過林綺瞳之後，將自己凑到了距離她極近的位置，隔開了四周的芸芸衆生。

　　「新年快樂！」受歡騰的氣氛影響，林綺瞳也沒有過多矯情。身邊的這個男人今夜爲了討她歡心，看得出來是真的費了很大的心思籌劃。伸拳不打笑臉人，因此她主動張開了雙手，像不久前對待其他人一樣，蜻蜓點水地輕輕抱了抱他。

　　而聶皓希則馬上趁勢回抱了過來，像鎖定獵物已久的捕食者終於等到了最佳的進攻契機。

　　收緊雙臂，他將這個自投羅網主動靠近他的女人牢牢禁錮在自己的懷抱裡。

　　林綺瞳大驚失色，身體用力掙了掙。可抱著她的男人像鐵了心似的，無論她怎麽推却，就是紋絲不動。

　　「聶皓希，別這樣，你放開我。」掙扎不脫，林綺瞳不滿地抬頭表達抗議。

　　「讓我抱一抱、就一會兒。」

　　蓄力完畢的男人低下頭，用一雙幽遠氤氳、仿佛有無盡的話要說的深邃眼眸與她的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