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恐怕不行。”對於向景池的請求，林綺瞳沒怎麽考慮就拒絕了。

倒不是當準考生的家教有多難，而是她絕大多數時間都太忙，實在沒法保證能經常‘抽空’輔導他。

向景池聽了，自然十分沮喪。

林綺瞳以為，既然自己沒答應，向景池也沒再說什麽，那麽這件事情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可惜，她低估了少年渴望重振家業的決心、以及陽奉陰違耍心眼的本事。

從那以後，雖然向景池再也沒提過家教相關的話題，可每天上學搭順風車期間，林綺瞳總能看見他非常‘刻苦’地翻出習題冊、然後聚精會神捧著書本學習的身影。

有時候她起太早犯困，會想在車上打個盹兒。可偏偏，身邊的人如果‘剛巧’遇到了某些難題，就會在冥思苦想間頻繁地啃咬筆頭。那‘嘎吱嘎吱’的響聲，像極了某種齧齒類動物在磨牙，被這麽鬧心的聲音近距離環繞，林綺瞳哪裡還能睡得著？

這還不算。

等到了放學後，只要她在家，向景池也總會三不五時地找出各種理由跑來串門，比如某天想要修個草坪：“林，外面剪草的是你家的機器人嗎？好厲害的樣子！能借我用用嗎？”

或者發現她家的燈不亮了：“林，你前門的壁燈都壞了三天了，我媽晚上路過差點因為太黑摔跤。我幫你換掉得了，正好我有這個規格的燈泡。”

又或者在後院目擊一隻臭鼬：“林，你知不知道什麽方法可以趕走這臭乎乎的東西啊？最好能趕遠一點，不然它萬一逃到你家去就不好了！”

亦或是看見她的車髒了：“林，你的車頂有好大一坨鳥屎！好惡心！我把它清理乾淨了，順手也幫你洗車了哦！”

以及說他媽媽飯菜做太多了，讓她乾脆到他們家裡一起吃飯，等等。

類似的場景日複一日地重演，林綺瞳簡直應接不暇。

若是向景池每次都藉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趁機向她請教功課，那麽林綺瞳肯定會心生厭煩，甚至可能直接甩臉把人給轟走。然而這個早早當家的少年，憑借之前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經驗，特別會察言觀色，一段時間接觸下來，早就把林綺瞳的脾氣和底線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所找的理由都非常完美，實施的時候也格外小心，每次都點到為止絕不過分糾纏，恰到好處得讓林綺瞳幾乎挑不出錯。

漸漸的，他借東西、問問題的次數越來越少，‘順便’幫忙的機會反倒越來越多。時間一長，林綺瞳不禁都產生一種錯覺：自己家裡是不是真的請了個不需要酬傭的鍾點工？

就這樣，在向景池的堅持下，這種模式就這麽一天天地延續了下去，風雨無阻。久而久之，林綺瞳也習慣了向景池不請自來。偶爾太忙、沒空開夥做飯，她會應邀去向家吃個便飯；早上如果向景池塞給她向媽媽準備好的午餐便當，她也會欣然收下……

‘算了，當家教就當家教吧。’林綺瞳某天一邊吃著美味的‘媽媽飯’一邊想。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反正只是有空的時候稍微輔導一下功課，她已經有了一個安佳寧‘小妹妹’要操心，也無所謂再多為向景池這麽個‘小弟弟’費點神了。

林綺瞳也有著自己的盤算。

經過帝亞那一次‘站隊紛爭’，她已經徹底認識到‘心腹’的重要性。聶皓希的核心團隊成員，幾乎都是他在學生時代就經營起來的人脈，其中許多都曾經在他們人生最低谷時受到過聶皓希的幫助，因此帝亞剛成立那會兒，他們才願意放棄知名大公司的offer，冒著可能會創業失敗的風險去投奔聶皓希，一直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而眼下，自己的新公司同樣剛剛成立，百業待舉卻缺乏能乾又可信任的人才，以至於很多事務她都不得不親力親為。現在公司尚在起步階段，所以運營等各方面暫時還一切順利。可隨著日後公司慢慢走向正軌、規模逐步擴大，她勢必需要招攬和培養更多得力的幫手——無法下放權力、不懂得用人的領導者絕對不是真正優秀的領導者。更何況她精力和能力都有限，根本不可能方方面面都事必躬親且勝任。因此，她也非常渴望像聶皓希一樣擁有克裡斯、韓宏磊那樣的心腹。雖然可能有些言之過早，不過她目前十分看好安佳寧。而至於向景池……姑且先觀察一陣子再說吧。

……

又是忙碌的一天。

晚上十點多，林綺瞳才姍姍回家。

最近跟超市合作的項目進度良好，self-checkout部分已經正式向實驗店以外的其他門市上線部署。由於對方催得緊，她這幾天都在陪著手下加班。今天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她實在是累得眼皮都在打架。

於是，她一進門就把包隨手一扔，高跟鞋一踢，‘咚’的一聲撲倒在沙發上，癱成了一團爛泥。

“你回來了？”

介於成熟男性和青澀少年之間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把林綺瞳嚇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裡？”

一抬頭就看見向景池站在自己面前，林綺瞳驚訝極了。

“不是說好了嗎？這周的晚餐我們家負責……”向景池神色古怪地盯著她連看了好幾眼，解釋道，“你之前給我留了後門，門禁系統也刷了我的臉……呃，所以我就過來送飯了……”

大約是他眼中的訝異太過直白，林綺瞳驟然回神，然後立刻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姿勢正在毀掉她一直努力塑造的‘淑女形象’！

“咳咳咳……”她連忙輕咳幾聲作為掩飾，然後坐直身體，重新端起‘優雅知性’的大姐姐架子，“哦，是這樣，我想起來了。”

向景池想笑又不太敢笑，隻好趕緊把目光轉向別處，卻又瞥見地上被丟得亂七八糟的鞋子、襪子還有包包……

他不由感歎：原來在外面不管多光鮮靚麗的女人，回到家後也會有不修邊幅的時候啊！

暗暗搖了搖頭，向景池自覺主動地跑了過去，一件一件把所有雜物統統歸類收拾好。正想替林綺瞳拿拖鞋，卻聽見她忽然說：“等等……我記得我好像說過，今天會晚歸，讓你和佳寧明天再來吧？”

向景池動作一頓，回頭疑惑地反問：“你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就是今天上午啊。”林綺瞳回憶道，“我打電話告訴佳寧，我傍晚要去店裡當‘監工’，讓她今晚別白跑一趟了……呃……”然後好像就把向景池給忘了！

話到一半她眨眨眼，看了看廚房還煨著的飯菜，微微有些過意不去。

向景池立刻明白了過來，還帶著些稚氣的臉上頓時一黑。

‘又是這樣！’

他沒想到過了這麽久，林綺瞳還是跟從前一樣偏心那個女人。

向景池又氣又不平衡，把拖鞋往林綺瞳腳下重重一放，轉頭就徑直往廚房走。

“欸，你幹嘛？”林綺瞳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

向景池正賭氣似的把鍋裡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打包，聞言回嗆她：“你在外面肯定都吃過了，我活該白跑一趟！既然你吃不下我們家的飯菜，那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麽？反正別人也不稀罕！”虧他一放學就來幫忙把她家收拾得一塵不染，還一直熱著晚餐等她！安佳寧有這麽做過嗎？

想到這裡，向景池就覺得自己快氣死了。

林綺瞳一陣頭大：青春期的男孩子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煩，脾氣不好、一點就著、還說翻臉就翻臉。

她端詳了一會兒向景池那因為‘吃醋’而顯得……其實還有點可愛的樣子，心裡想著：要哄嗎？

林綺瞳是獨生女，沒有和弟弟妹妹相處的經驗，加上身邊又大多是些成熟穩重類型的人，因此她還真不太擅長應付向景池這樣還處於青春期的未成年小男生。以前很多時候，她都是不自覺把自己代入到學生時代當義工，寄養、照顧小狼狗時的心態去面對向景池的。而現在……她已經成了向景池的‘家教’，勉強也算是他的‘老師’了……

林綺瞳在‘溫柔安撫鬧脾氣的狗狗’和‘嚴厲端正自己學生的態度’之間糾結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選擇後者。

於是她沉下臉，拿出平時訓斥失職員工的架勢對向景池冷冷地說：“好，既然你覺得這麽辛苦，那麽乾脆以後也不用過來了，免得再白跑一趟。”

不得不說，林綺瞳生起氣來對向景池的震懾效果還是很大的。誰讓他們母子如今的衣食住行都靠著人家，日常還得求著她輔導功課呢！

向景池在林綺瞳的冷臉前面一下子泄了氣。

他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自己最好認清現實、不給‘金主’大人添麻煩、越‘乖巧’越好。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他還是感到委屈：為什麽在林綺瞳的心裡，自己始終比不上那個同樣也依附她的安佳寧呢？他明明已經很用心了……

想著想著，向景池不禁鼻根有些發酸，連肩膀都沮喪地耷拉了下來。

‘說得太重了？’

頭一回當‘師長’，林綺瞳實在有些把握不準力度。

“咳咳，說起來，這次我也有些責任。”她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我最近太忙，有時一不小心就會忘記很多事。下次如果我再晚歸，一定盡量通知到你，所以別鬧別扭了，好嗎？”

“嗯……”向景池點點頭，人卻因為挨了批依舊無精打采的。

林綺瞳見狀，心頭一軟：這是個比她小了差不多七歲的少年啊，還是別太苛責他吧。

於是她語氣更加緩和地給他找了個台階下：“飯菜先別收走。你也知道，工作餐一向都很難吃的，所以今晚我就隻吃了幾口三明治，現在還餓著呢。要不，麻煩你幫我盛盛飯？”

向景池猛然抬頭，原本還黯然的眸子一下子清亮了起來。

林綺瞳笑道：“怎麽，不願意再管我的一日三餐了？”

“願意、願意！”向景池忙不迭地回答，然後立刻飛快地為她把飯菜都擺好。

……

夜已經深了，林綺瞳知道向景池今天又匯總了一堆學習過程中遇到的疑問，就拿走了所有清單，打算抓緊時間，趁著吃飯的空檔幫他看看。

向景池開心極了。

經過林綺瞳一段時間的輔導，他是見識過對方的學霸本色的：不管多難的內容，她都能很快定位答題所需的知識點，然後迅速勾勒出清晰簡潔的解題思路，舉一反三，事半功倍。向景池按照她的方法學習，效率高得驚人！

於是，既然林綺瞳發了話，向景池自然聽話地退回到客廳溫習其他的功課，乖乖地等著她。

然而，過了許久，他手頭上的所有學習任務都完成了，林綺瞳卻遲遲沒有一點動靜。

‘怎麽吃飯吃這麽長時間？’

他起身走到餐廳一看：林綺瞳居然飯吃到一半、人卻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樣都能睡著？”向景池驚呆了。

他一直以為，林綺瞳最開始說她忙、說沒時間當他的家教，只是拿來敷衍他的借口。可現在親眼所見，她回來的時候的確非常疲憊，怪不得安佳寧最近老是警告他，讓他沒事不要老打擾林綺瞳……

想到不久前自己還在不懂事地耍小脾氣，向景池忽然有些慚愧和內疚。

他輕手輕腳地走近了幾步，默默盯著林綺瞳顯露一半的睡顏。

‘黑眼圈那麽重，臉色也差，人好像也更瘦了……看來是真的很累啊……’

向景池把自己觀察的結論記在心中的‘小本子’上，決定從明天開始，讓媽媽每天為她燉一些補湯。

他自顧自地籌劃著，一晃眼，瞥見林綺瞳左手壓住的一摞稿紙上，密密麻麻已經寫了很多解題流程。

向景池心裡一暖：雖然有時候林綺瞳對他有點凶，但總的來說還是對他很好的。

他不知不覺坐到了離她最近的椅子上，凝視著她的熟睡的臉龐微微出神。

這時的她褪去了平時的犀利和高高在上，睡得那麽安寧美好，像極了一個精致、無害的漂亮娃娃。

向景池還是第一次瞧見這樣的林綺瞳，一時間，他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又難以描述的感受。

‘好奇妙的感覺啊……’向景池忍不住俯下頭，將視線降落到與林綺瞳水平的位置，仔細地打量著熟睡的人。

‘用現在的角度，我好像跟你是平等的。’

一直蜷縮在對方的羽翼之下，林綺瞳對向景池而言，從來都是睿智、強大、高不可攀的。

而此時此刻，他們離得這樣近，近到不必再仰望、他不再是需要保護的弱者，而她是觸手可及的……

向景池一瞬間喜歡上了這樣的體會。

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向景池輕輕地，想為林綺瞳擦去她臉上不小心染上的墨漬。

當指尖觸碰到那柔滑而富有彈性的肌膚，刹那間，一種觸電的感覺居然像炸裂一般洶湧躥向他的大腦。

向景池一驚，猛然把手收了回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

他的手為什麽好似被火灼燒了般滾燙，而他的潛意識，為什麽卻像在回味剛剛那份觸感的美好？

‘我……難道我……’

他倏地捂住左胸，裡面有種陌生的悸動，如同激烈的鼓點，一聲比一聲更重地開始敲打他的心臟。

‘喂，向景池！你不會是喜歡上我們家綺瞳了吧？’

曾經安佳寧的質問突然在耳邊回蕩。

‘不會的！’

向景池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再不敢多看林綺瞳，什麽東西都沒拿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