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有罪論

　　熱評非常多條， 但是一直到第五條，她們才看見一個幫秦越說話的人。

　　【支持離婚，你自己過也能過得很好，爲什麽要委屈自己活成別人希望的樣子呢？】

　　再往下，還有一些乍一看說話非常合理的人，他們說——

　　【雖然同情博主的遭遇， 但是博主從大學畢業開始已經做了八年的家庭主婦，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不會做別的了，如果離婚，又和父母鬧矛盾， 出來還能做什麽？不如放寬心， 就這麽過了。】

　　以及一些亂七八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跑來露惡的網友——

　　【翻完了博主的相册，騷的一比，是我我也打，打到老實了不敢往外跑才放心。】

　　【你老公怎麽不打別人就打你呢，怎麽打了你你當時不敢跟別人說呢，指不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老公的事吧！賤人就是矯情！】

　　……

　　秦越這條微博下評論區猶如一個戰場，說什麽的都有，只要在當中留言，就會有人跳出來讓你站隊，一旦表示支持， 這些人就會陰陽怪氣的嘲諷「女權婊」， 恨不得把你的主頁翻到第一條，來找抬杠的切入點， 一些小姑娘的照片甚至被P成了大尺度/黃/圖，讓人看了怒火衝天。

　　「他們怎麽可以這樣？！」

　　吳琦對著平板咬牙切齒，瞪著眼睛一條一條往下看，越看越難受。

　　展夢琦縮在旁邊一邊看一邊咬手指，表情沒有吳琦那麽氣憤，反而帶了些許茫然。

　　吳琦沒一會兒就注意到了身邊人的狀態，皺眉看著她，問：「你怎麽不說話？」

　　展夢琦往後縮了一下，眨眨眼：「說……什麽……？」

　　「你不生氣嗎？」

　　展夢琦把嘴邊的手指頭拿開，又往後縮了一下：「……爲什麽要生氣？」

　　吳琦瞪大眼睛：「他們這麽欺負人！爲什麽不生氣？！」

　　展夢琦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爲難：「可是誰也不知道這個博主說的是真是假啊，而且，好端端的，她爲什麽突然發這樣的微博，是不是因爲想炒作……」

　　練習室裡突然安靜，其他五位練習生都看向展夢琦，眼神中透著些許驚奇。

　　連羅媛翊都一反常態的沒有對她露出什麽厭惡情緒，而是認認真真的盯著她看，試圖分辨她到底是在說笑還是說的真話。

　　姜瑜第一個反應過來，起身走到展夢琦對面坐下，伸出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和她對視，用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看著她，問她：「說說，你爲什麽會這麽想？」

　　展夢琦慌張的左看右看，等發現隊友們都等著她的回答之後，更是慌得連聲音都有點發抖了，細聲細氣的回答：「我……就是這麽想的啊……一般來說，挨打，不都是因爲做錯了事嗎？」

　　姜瑜眉毛一竪，加大音量，雙手用力按著展夢琦的肩膀，對她說：「暴力解决問題是最下乘的解决方式！尤其以强力的一方面對弱小一方，最爲人所不齒！這個博主遭遇的是家暴，不是挨打！」

　　展夢琦渾身一震，楞在那裡，什麽話都不會說了。

　　姜瑜還要說什麽，寧飛揚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你不要這麽激動把她嚇著了，好好說話。」

　　姜瑜抿了抿嘴唇，鬆開抓著展夢琦的手，嘆了口氣，抬手揉了一下頭髮，用小了不少的音量說：「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這是我出道之前，親眼見過的一件事。」

　　「你們都知道，我是已經出道了的女團成員，但是我們的團隊，在剛剛成立的那段時間，待遇非常差，經紀人身兼數職，幫我們統籌安排，才能勉强接到活動，不至於餓死。」

　　「那段時間，我們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去租用專用的練習室，我們全隊成員，連一個像這間練習室的小房間都沒有，還是經紀人找了不少熟人，跟一個地下樂隊借的場地，每天能勻給我們三個小時的練習時間。」

　　「那個小空間在一棟破舊商場的地下二層，由一間倉庫改造，裡面沒有落地鏡，還是我們自己去外面買的穿衣鏡拼起來，才能檢查舞蹈隊形走位和動作。」

　　「在我們練習的時候，那個樂團的成員就在隔壁的小房間休息。」

　　「樂團一共五位成員，主唱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姐姐，地下倉庫是她出錢租的，她是我們經紀人以前的高中同學，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樂團才肯把地下室租給我們用。」

　　「我們在練習的時候一直以爲，既然地下室的擁有者出借了使用權，樂團其他成員都不會有意見，所以用的心安理得。」

　　「直到有一天，我因爲忘了東西在地下室，返回去拿，看見那個主唱小姐姐，被她的那個貝斯手男朋友，按在墻角毆打，用他的貝斯，那個小姐姐出錢買的貝斯，一下一下的，往她身上砸。」

　　說到這裡，姜瑜的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回憶般，眼神放空，仿佛再一次看見了當時的景象，雙手抬起，抱住了自己的胳膊，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我當時嚇傻了，坐在樓梯口捂著嘴不敢出聲，因爲當時在場的，不止是他們倆，他們全部的隊友，都在，其他人就在旁邊，有的抽烟，有的玩手機，還有的就笑著看那個小姐姐被打，然後哈哈笑——」

　　「哎呀，誰讓你把地下室借出去不跟我們打招呼的，還不允許我們跟那幾個妹妹聊天，我們就聊聊又不會幹啥，就算是幹啥了也是你情我願的事，你管這麽多，阿白怎麽可能不生氣？他最討厭別人管到自己頭上啦，哈哈哈，老虎尾巴你也敢踩，這下挨打了吧？阿白好像很生氣欸，比上次下手重，說不定等會兒得叫120了哈哈哈哈……」

　　最後一段話，姜瑜壓低了聲綫，刻意模仿了男生的聲音，即便模仿的幷不像，但還是讓展夢琦抖了一下，幷再次往後縮了縮。

　　「不……不會吧……」

　　姜瑜眼眶泛紅，看著展夢琦：「那個畫面我記了好幾個月！從那天起，我就跟經紀人反應了這件事，我們再沒有去過那家地下室，另外找了一個舞蹈工作室練習舞蹈。」

　　「就在半年前，我確定來參加百社計劃202之後，我們經紀人悄悄找到我，問我還記不記得那個姐姐。」

　　「她跟我說，那個姐姐第三次因爲挨打流産，再也不能懷孕，結果被男朋友甩了，第二天從二十一樓一躍而下……」

　　展夢琦已經聽傻了，背後就靠著墻，已經縮無可縮，兩隻手抓在一起放在胸前，呆愣楞的看著姜瑜。

　　姜瑜忍著眼泪問她：「你覺得，那個姐姐有錯嗎？她挨打是因爲她犯錯嗎？她流産三次，是因爲她犯錯嗎？她被甩了跳樓是因爲她犯錯嗎？」

　　展夢琦張了張嘴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她爲什麽不早離開……」

　　姜瑜把平板一把抓過來往展夢琦懷裡一塞！

　　「這個博主忍了八年才被別人刺激的站出來！那個姐姐一直到死都沒有勇氣！」

　　「知道我當時聽到經紀人告訴我那個姐姐去世的消息時在想什麽嗎？」

　　「我後悔當初看見她挨打的時候，沒有衝出去幫忙，沒有告訴她，她不該承受這一切！如果當時我衝出去了，她可能就不會死！」

　　說到最後，姜瑜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低下頭把臉埋到了膝蓋裡。

　　寧飛揚忍著心酸，伸手把姜瑜摟進懷裡，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安慰她，只好輕輕拍著她的背。

　　姜瑜從來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過，一直壓在心頭，今天終於發泄出來，抱著寧飛揚的腰，哭的更厲害了，就像要把這段時間累積起來的壓力都釋放出來一樣，整個練習室都是她的哭聲。

　　展夢琦傻呆呆的靠著墻，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邊其他隊員則都紅了眼眶，吳琦和朱其姝抬手抹眼泪，羅媛翊扭過頭看著別的地方，應該是在掩飾表情。

　　寧飛揚一直等姜瑜的哭聲變小，才嘆口氣說：「有的人使用暴力僅僅是因爲使用暴力的對象無法反抗，能帶給他們一種成就感，滿足他們扭曲的掌控欲，而不是因爲對方真的做錯了什麽事，受害者有罪論，從根本上就是錯的，持有這種觀點的，一般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把自己代入加害者角色，爲將來自己可能存在的加害行爲開脫；一種是受他人洗腦，認爲只要自己乖乖聽話就不會遭受這一切的弱者，把自己和那些受害者分割開來，獲得另一種角度的成就感——看，我是對的，所以我沒有遭受著一切。」

　　展夢琦又是一震，茫然的看著寧飛揚，過了好幾分鐘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說：「原來是這樣嗎……？」

　　羅媛翊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嫌弃：「都跟你說的這麽直白了你要是還不能理解那就是傻，平板在你手上，你不如自己看？那個博主後面還有發其他的內容，多看看吧，省得最後真的出道了，連自己都做不清楚，還做別人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