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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夫人》第121章
六 蠱王出

三日前,雲州。

 因為玉桂夫人忌日將近,柳真真按慣例是要去附近的寺裡住上幾日的,環兒她們小的時候也都同娘親一起去過,這次自然也要一同前往的。只不過這回顧風有些不放心,他本是不想讓環兒去的,因為那幾日恰逢菩薩生日,朝拜之人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街上固然熱鬧非凡,但近段時間陸續有多處眼線上報說,發現有打扮疑似邪教中人的男女,三兩人一夥在大街小巷轉悠。所謂邪教不過是民間說法,西南蠻夷之地有善用蟲蛇巫蠱之人,可以驅蟲控屍,百毒不侵,對於尋常百姓而言確實是妖邪般的存在。後來他們的首領攜族人歸順陵朝,以雲州為界,雲州以南名曰霧州,年年按時進貢,開國至今都相安無事。因為習俗不同,兩地百姓也鮮少往來,顧家世代居住雲州,某種意義上也是希望他們可以監控霧州,因而儘管對方尚未有所動靜,仍不可掉以輕心。

 可是經不住肖似嬌妻的小環兒抱著他的胳膊討好撒嬌,顧風無可奈何的揉著環兒的頭頂,一再叮囑她不可獨自踏出寺門,不可與陌生人搭話,不可接過陌生人遞來的東西,等等,到了出發那日又加派了幾位女侍衛,這才目送她們離開。

 侍衛們個個高度警惕地守衛著兩位主子,好在幾日下來都相安無事,轉眼便到了回顧家的日​​子。因為早市時行人如織,馬車走得很慢,環兒帶著面紗從窗簾縫隙間專注瞧著外面的熱鬧,忽然瞧見了品松坊的招牌便想起那兒有賣她和娘親最愛吃的蛋酥糕,現下正好是新鮮出爐的時候,噴香酥脆的金黃蛋酥帶著熱氣被一塊塊擺到木盤裡,光是遠遠瞧著就叫人忍不住嚥口水了。

 “娘~~你想不想吃品松坊的蛋酥呀?環兒去給你買好不好?”

 環兒抱著柳真真的腰仰起小臉問她,看著女兒大眼睛裡滿是期盼,柳真真笑起來伸手刮她的鼻子:“小饞貓,等馬車停門口了再下去。 ”

 明知可以讓侍衛們去買的,柳真真還是不忍拒絕環兒的請求,和珠兒她們相比,環兒的生活要封閉太多,是這些年調養得好了才能出來走走。加上幾日來一直相安無事,馬車又是停在門口侍衛們也能看得到環兒,左右想來還是安全的。

 卻不想,環兒才下車進去,突然就多了十來人推攘插隊,原本井然有序的店裡亂成一鍋粥,被人群沖散的環兒身邊只剩兩位侍女勉強護著,三人卻越來越遠離門口。覺察出不對的侍衛長迅速安排了人手保護夫人,守住門口只給出不給進,另有人守住後門,然後自己再帶著剩下的侍衛進去帶小姐出來。然而最後他們只在後院找到了昏迷的侍女以及侍衛,大小姐卻不見了踪影。

 因為環兒對外的身份是鎮南王府的郡主,無故失踪自然是非同小可, 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找人。於是一面讓雲州知府在明面上盡全力搜尋,另一面由顧家暗衛秘密搜尋。當日晚些時候,蘇鳴安撫著自責不已的柳真真,看到親自去現場勘查的顧風隻身一人回來,同行的顧寧遠卻不見了,他用眼神詢問著顧風,後者看了眼他懷裡的柳真真,和桌上未動的碗筷,示意稍後再說。

 顧風走過去把哭得傷心的柳真真抱進懷裡,低頭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乖,不哭了。為夫跟你保證,環兒會沒事的。真兒不哭了,嗯?”

 柳真真張了張嘴,想問是誰擄走了自己的環兒,可也知道即便顧風說了,自己也不懂,她只要相信夫君們會救回環兒就可以了。顧風哄著柳真真吃了些東西,看她睡下了才離開,而蘇鳴已經在書房裡等他了。

 “阿鳴,擄走環兒的是霧州的人,鎮南王府近來可是與霧州有過節麽?”

 “霧州?鎮南王府從未和霧州打過交道,環兒久居府內更不可能跟那些人有接觸。大哥,你確認是霧州的人幹的?”蘇鳴皺著眉問道。

 “我曾在那邊任職,見識過不少蠱術。侍衛們身體無恙,卻至今昏迷不醒多半是被人下了蠱。侍衛長抓住的也只是一個普通蠱師,他自稱是一位大巫的弟子,奉命出來尋人的,另外。。。”顧風輕敲著桌案,有些歉意地看著面露焦色的蘇鳴:“你先別擔心,環兒不會有事,我想他們是抓錯了人。”

 迎著蘇鳴看過來的目光,顧風無奈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到窗邊給兩人沏茶:“子不教父之過。想來是珠兒惹的禍端,平白讓環兒擔上了,不過那人。。。既然抓錯了人,想來不會為難環兒。你且放心,我已經派人知會珠兒,另外阿遠也被我派去找寧公子了。不出幾日,環兒就能回來。”

 蘇鳴點頭,拍了拍顧風的肩膀:“大哥既然已有安排,我自然能放心。只是珠兒那兒可有危險?霧州我也有所了解,能讓大巫們屈從的,也只有那一位了。”

 “珠兒那孩子。。。。”顧風提到愛女,神色間滿是無奈:“聽那蠱師的意思,似乎是她無意間帶走了蠱王的一件寶貝,這孩子也不知何時跟那邊扯上的關係。長老會中我還有幾個朋友是能說得上話的,希望歸還巫族寶物,就能將此事化解了去。我們先等珠兒回來問明白吧。”

 蘇鳴先一步離開,他獨自走在花園的小徑,看著頭頂的滿月,依舊滿懷心事,說不擔心環兒是假的。那可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女兒,環兒那般柔弱,也不知道擄走之人是否會讓她挨餓受凍,也不知她夜裡能否安睡。

 雲州 天磯

 市郊一處燈火通明的院子裡,樹枝間垂掛著休息的蛇群,巴掌大的蜘蛛在牆壁上四處爬著。蠱女們蜜色腰肢在短襖下若隱若現,手腕腳腕上叮噹作響的銀飾折射著絢麗的光芒,她們嬌笑著跟漢子們調情,而男人們大多光著頭,繁複的紋身從頭頂一直延伸到胸口,赤裸著精壯的上身,任女人們撫摸,大掌也在那起伏柔軟的曲線上肆意遊走。

 這時院門忽然打開,一個佝僂的老婦拄著拐杖緩緩走進來,後面跟著的四位少年則抬著一口木棺。見到這位老嫗,原本熱鬧的院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自覺讓出一條道路,守在正廳門口的一位婦人迎了上來:“吉瑪上師回來了,您可找到了蠱王要的人?”

 老嫗輕輕頷首,那婦人便領著她叩門後進去了。左震原本就著燭光看著手指間的那枚玉珠出神,聽見叩門聲後才將它收入懷裡,從里屋出來。

 他一出來就看到吉瑪和她身後的木棺,神色間有了幾分欣喜,言語間也帶著肯定:“吉瑪,你把她帶回來了。”

 吉瑪抬手示意少年把木棺打開,一個蒙著面紗的美貌少女正側身沈睡其中。名叫月寧的婦人瞧見族長的眼睛在看見那少女時驟然亮了起來,她亦細細打量著那位少女,美則美矣卻實在年紀太小,也不知道能否滿足大人的需要。

 而左震眼裡此時只剩下那位美人,他俯下身,即便知道因為藥粉的緣故,少女不會醒轉,還是放輕了呼吸,小心取下了她的面紗。這個清冷的男人神情似乎依舊淡淡的,但是輕撫少女臉頰的手卻分外溫柔,他緩緩將少女側睡的小臉轉正,卻在看清少女容顏時,不由得皺了皺眉。

 左震輕輕摩挲著環兒左眼角的淚痣,神色裡有了一絲疑惑。這個少女和柳珠兒有七八分像,看著年紀卻更小一些,因為知道小東西的易容術還不錯,所以他猜想可是她給自己的小臉動了手腳。

 “吉瑪,你是如何找到這姑娘的?”左震一手撐著木棺的邊沿細細打量著沈睡的少女,一面偏頭問那老嫗。

 “大人,是金玲兒感受到她的氣息開始躁動不安,所以老身把她帶了回來。”吉瑪說著將手腕上的銀鐲子取了下來,輕輕掰開,空心的鐲身裡飛出一隻金色的小甲蟲,它徑直飛到了少女的頸脖出停了下來,就在它打算咬開那細嫩肌膚喝點血充飢時被一隻手指彈開了。惱怒的金鈴兒正要發威,突然感應到了一股強大而恐怖的氣息慌忙飛回鐲子裡躲藏起來了。吉瑪將鐲子恢復成原樣後,重新帶回手上,問道:“大人,可是吉瑪帶錯了人?那明日一早,老身再重新去找過。”

 左震擺擺手:“不必了,這姑娘即便不是我要找之人,想來對那人也十分重要。把她叫醒吧,我有事問她。”

 吉瑪取出個小竹筒打開塞子,很快一隻淺綠的小蟲從少女的髮絲間飛出來,鑽進了竹筒裡。老嫗欠身道:“一柱香後這小丫頭就會醒來了。”

 “好的,吉瑪,辛苦你了。早些休息吧。”左震說著俯身將少女從木棺裡抱了起來,手上傳來的重量和感覺讓他確信這個少女卻是不是那個小妖精,她要更為嬌小瘦弱,這是易容術改變不了的。那麽她可是那人的妹妹。不然怎會生得如此之像?

 左震抱著少女坐在靠椅上等她醒來,嗅覺靈敏的男人似乎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神色微動,湊近了少女的頸窩處輕嗅,混合在處子體香里的還有極淡的一抹草藥味。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左震抬手放出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玉蟬,那玉蟬一出來便輕盈地停到了少女心口,半透明的翅膀輕輕抖動著顯示出它非常高興,好像找到了失散的小夥伴一般試圖跟對方交流。可惜,沒等它敘舊多久,左震就將玉蟬收回去,他把少女垂下的長發撩到她耳後,托起那尖尖的下巴,端詳起那張小臉來。

 細看了兩人確實還有不少差異,這個姑娘柳眉杏眼,五官精緻柔美,沈睡地模樣也十分嬌柔可人,跟那妖女比起來更加惹人憐愛,想來性子也是柔和無害的那種。不過,他還是很想念那個小妖女,前一刻還是端莊優雅的富家女,轉眼就會變成飛簷走壁的女劍客,如何不叫人對她充滿好奇。

 他還記得兩人腰纏樹藤在懸崖壁上艱難攀爬時,小妖女喘著氣,眼睛卻亮晶晶的,還不忘鼓勵自己:“馬上就要到了,十香藤就在那裡。你的玉蟬也在等你哦。”充滿朝氣和活力的小妖女費勁周折要找一顆十香藤給她的姐姐治病:“外面的世界這麽好玩,姐姐看不到多可惜啊。等她吃了藥病好了,我帶她來見你好不好?我的姐姐很溫柔很漂亮的!”

 想到這里左震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溫柔了很多,雖然那時她花著小臉,頭髮裡還夾雜著枯草和沙土,可是那洋溢著的希望和溫暖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再看著懷裡的那個小姑娘,雖然更像是小妖女的妹妹,可若是先天不足的緣故,也說的過去。

 這邊,環兒緩緩醒來時,睜眼便瞧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嚮往後躲,卻差點從男人腿上掉下去,好在左震之前一直虛攬著她的腰,託了一把讓小姑娘穩穩得坐好了。

 “謝,謝謝你。。。”環兒抓著左震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的道謝,然後才想起自己之前發生了什麽。她原本已經買到了蛋酥糕,打算離開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店裡突然亂成一團,好在侍女們身懷武功,即便有些被人群沖散了,還是一直有兩個在她身邊護著,只不過三個人被人群擠到了後門那兒。環兒因為瞧見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棍在人群裡被人推擠著,便好心伸手去扶她,她只記得那老婆婆對自己和藹地笑了笑,自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她再有意識時,就坐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腿上。環兒抿著小嘴猜到了自己的境地,她竟然被人光天化日之下擄走了。

 想到這裡,環兒再看左震時就帶了些許警惕,她想離這個男人遠一些,可是他的目光裡有著無形的威懾力,叫她不敢動彈。

 “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麽抓我?我的侍女呢,你把她們怎麽樣了?”環兒的嗓音聽在左震耳裡是軟糯糯的,全然不似那個小東西,說話脆生生的,笑起來如銀鈴一般悅耳。

 “別怕,是我的部下抓錯了人,才把你帶到這裡來的。至於你的侍女,待會我幫你問問吧。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左震盡量把聲音放柔和,以免嚇到這個小白兔一樣的姑娘。“我叫柳環兒。”環兒怯生生地看著左震,鼓起勇氣跟他說:“既然公子抓錯了人,可不可以放環兒回去,爹爹和娘親找不到我會很擔心的,我想娘親,我要回家。。。”

 一想到娘親,環兒的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了,說到後面話裡已經帶了哭音,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越發楚楚可憐起來。左震看著環兒梨花帶雨的模樣,眼裡有些無奈,明明容貌是那般相似,可他認識的那位完全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妖女,哄小女孩可不是他擅長的啊。

 “乖,先不哭。雖然抓錯了人,但是我現在還不能放你走。因為我要找的人,你或許認識。”左震說著,伸手掏出帕子遞給環兒,一不小心那顆玉珠也掉了出來,他翻掌接住了重新放回懷中。

 “恩?你怎麽會有那顆珠子?”環兒瞧見了眼熟的玉珠,哽咽著仰頭看向左震。

 男人看著她,又像透過她的臉在看別人:“你就是珠兒的姐姐吧?”

 環兒努力拼湊著腦海裡零碎的片段,卻不肯再回答左震的話。她知道這個男人在套話,卻猜不到他到底想知道什麽,反正肯定是跟珠兒有關係,她自然是少說少錯。

 左震見環兒別過臉不肯配合,也不惱。男人輕輕捏著美人的下巴,將那張美麗的小臉轉向自己,言語溫和:“你們長得真像。只是你好柔弱,所以她才會那麽執著地去找十香藤對不對?”

 聽見十香藤的名字,環兒身子一震,她還記得那時回來的珠兒臉上身上手腳上,全是細細密密的傷口,自己哭著給她搽藥包紮,可是珠兒卻笑瞇瞇地跟她說:“環兒我找到能治好你的藥了,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啦。”

 “你是。。。”環兒閉上眼用心去想那個從珠兒聽過幾百遍的名字,因為關在地牢裡終年不見天日而變得蒼白的膚色,冰冷淡漠的表情,清冷烏黑的眸子,可不就是眼前這個男子麽,她唇齒開合,輕輕吐露:“左震。”

 她睜開眼,看著那個神情淡漠的男人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眼裡光芒閃耀,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揚起來,聲音裡都帶著笑意:“是,我是左震。她跟你提起過我了麽?”

 左震努力想要克制,可還是有著幾分殷切期盼從雙眼中流露出來,環兒不再懼怕他,放鬆下來,回憶著珠兒說的那些話,轉述道:“嗯。她說你很厲害,很聰明,若沒有你的幫忙,她也採不到十香藤。 這樣說來,我也該謝謝左公子才是。”

 環兒每說一句,左震的眼睛便會亮一分,笑意也越濃,像一個好不容易才得到誇獎的小孩子怎麽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開心。最後,他擺擺手:“不必多禮,看來你已經服用過十香藤,身體好些了麽?”

 環兒點頭,她先天體弱多病,所以身形比妹妹們都要嬌小瘦弱,正是因為那一株十香藤,她的身子才真正有了好轉。現在只要再細細調養一年半載便能恢復和常人無二了。可她想不明白,按珠兒的意思,兩人也算過命的交情,為何左震要派人去抓珠兒,甚至要扣下自己做人質呢?

 她才起了頭,問他為何要抓珠兒,外面便響起叩門聲,是月寧端來了為環兒特意現做的晚膳。

 “好了,環兒姑娘先用晚膳後早些休息吧。 我這兒還有些適合你的草藥,就安心住在這裡好好養著。”

 左震心情很好,也不欲多說他和珠兒之間的事,而是先放開了環兒。因為他身形修長,環兒坐在他膝上腳尖都夠不著地,還是得了男人幫助才落地站穩。接著,左震便親自領著環兒去了一間佈置得非常溫暖舒適的客房:“這幾日就委屈環兒姑娘先住在這裡了,有什麽需求只管告訴月寧便是。”

 “最後,借你簪子一用,給珠兒瞧瞧。”左震說著抬手取下了環兒髮髻上的銀簪,交給了候在一旁的月寧。環兒心裡一驚,說了聲不要,便欲伸手去奪,可是男人輕易就將她細細的手腕握在了手裡,垂眸看她:“乖,等珠兒來了就還你,恩?”

 環儿知道自己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只得抿了抿小嘴,輕輕點頭,只是在左震離開前,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角請求道:“左公子,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求你不要傷害珠兒好不好?”

 左震點頭:“放心,我只是問她要一件東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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