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當你老了

　如何讓簡風自動放棄這百分之十？

　這個在紀山荷眼裡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性的事件， 峰迴路轉， 不過一天后，簡風便一臉輕鬆說道：“可以。”

　他同意得太容易太順暢， 以至於紀山荷認為這是出現了幻覺。

　這一日， 紀山荷本是在辦公室裡極其正常的處理工作，審核資料、簽發檔、核對資料……電腦螢幕上自動彈出一個新聞頁，無意中的一瞥，看到一則圖片新聞，畫面中一個很老很老的老婆婆拄著拐杖坐在醫院的走廊上低著頭打瞌睡，她旁邊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很老很老的老爺爺，配字是：相伴幾十載，終有一別。

　就在那麼一瞬間， 她突然想到了幾十年後簡風老了的樣子， 黑髮變白髮， 笑紋變皺紋，也許步履蹣跚，也許瘦骨嶙峋， 如今的意氣風發、壯志躊躇早被掩埋在無邊無際的歲月裡， 若是有一天， 生命氣息日漸衰弱， 與他相握枯槁的手， 感受著那時刻消逝的體溫，回憶這一輩子的悲歡，又該以何種心情去坦然接受？還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呢

　鼻子發酸， 如鯁在喉，如此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竟然也能紅了眼睛？陷入戀愛的人多愁善感起來還真是無厘頭，剛擦去眼淚，卻覺門邊一道影子，抬眼望去，張宸聰愣愣地看著紀山荷，不可思議地說道：“紀總，你哭了？”

　“沒……我沒……”她慌亂地矢口否認。

　張宸聰大步走到了眼前，微微蹲下身，兩隻單眼皮大眼睛仔細看了看紀山荷的眼眶：“你怎麼哭了？”

　紀山荷馬上露出一個笑容：“真的沒有，剛才就是眼睛不舒服。”

　張宸聰駭然道：“你居然還強顏歡笑，發生什麼事了？剛簡所吵架了？可我看他今天上午心情還不錯啊。”

　紀山荷滿頭黑線，擺擺手：“真的沒什麼，好啦好啦，我要工作了，你別打擾我了。”

　張宸聰一臉疑慮，一步三回頭，慢慢出了她辦公室。

　五分鐘後，簡風過來了，一進紀山荷辦公室就把門關上，走過來牽住她的手：“荷荷怎麼了？小張說你哭了？”

　“額……”紀山荷呆呆地看著他，難道要對他說，剛剛想到幾十年後他要死了，所以傷心得哭了？他不會當她神經病嗎？

　兩人目光交錯，她臉上一陣古怪的神色，磕磕絆絆、結結巴巴了半天，也沒說個所以然來。簡風越發的好奇：“你剛剛在哭什麼？”

　“我……”

　“嗯？”

　他眼睛幽幽深深的，她一看就被吸了進去。剛剛才退下去的杞人憂天的悲傷又齊齊湧了上來，她眼眶中漫出絲絲霧氣：“我……我在想如果你死了，我要怎麼辦？”

　枉簡風思維再跳躍，也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句話，微微一怔，將她摟在懷裡：“我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呢？”

　紀山荷將眼淚全擦在他的襯衫上，哽咽著說：“就是以後老了就會死。”

　心中大震，他撫摸著她的頭髮，溫聲笑道：“每個人都會死的，再說還早著呢，還有很多很多時間。”

　“我知道還有很多時間，可那一天總會來的。”

　“嗯……那等以後老了，你一定要比我先死。”簡風輕言道。

　“阿？為什麼？”

　“因為，你無法接受我在你面前死去，所以，你要比我先死，所有面對分離的悲傷與痛苦，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但是呢，你只是身體死去了，你的靈魂還在，在我想你的時候，你就能知道我在想你，像活著的時候一樣。”

　他清和柔軟的聲線像是在高空中飄了半輩子的風箏，穿越了幾十年的時光緩緩到了耳畔。

　她停頓了很久很久，千言萬語匯在心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不停的流出來，流著流著就笑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現在活得好好的，不要說這些了。”

　簡風埋下頭來，輕輕吻住她的嘴唇，吻了很久，直至透不過氣才鬆開。

　現在的一切都太好了，紀山荷生怕那一點還未成勢的火星影響到整個未來，即使此時不是談話的時機，卻也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小風，你能不能答應我，千萬千萬別動那百分之十，我真的特別害怕，如果被你拿走了，那我在太豐集團沒法做人了，會被人唾棄至死的。而且，我對這個項目是有情懷的，即使我自己沒有股份或者只占很小的比例，我也希望它創建的初心不被改變。”

　簡風笑道：“你在想什麼呢？怎麼可能影響到你的初心呢？你都這麼說了，那百分之十我當然不會動了。”

　這麼簡單、這麼容易就答應了？紀山荷一怔：“真的？可……”

　“當初就是嚇嚇你。”簡風一口截住她的話：“本來就是給你的，你不要就算了，我動它幹什麼。”

　她還想說些什麼，簡風又道：“如果我想拿，這次你們太豐出了這麼大一事故，這麼好的機會我為什麼沒動手？”

　他說得極有道理，紀山荷心中微微落定，籲出口氣：“那我什麼時候能重回‘文科’？”

　簡風笑了笑：“先別著急，有我在，你還怕回不了‘文科’？”

　修長挺立的個子，黑色修身休閒褲挽起了褲腳露出堅韌的腳踝；白色棉布襯衫左上方有顆黑色的小愛心；黑白相間的帆布鞋，某個清新潮男在辦公區的走廊上行步如風，引得簡豐建築的員工們紛紛側目，格子間有美女竊竊私語：“新來的？是帥哥耶，就是不知道正面怎麼樣？哪個部門的？”

　清新潮男聽到了這句，突然一回頭：“你覺得我是哪個部門的？”

　美女受到了驚嚇，臉蛋立馬變成了番茄，結結巴巴的說：“不……不好意思簡所，真……沒看出來……”

　紀山荷在一旁邊笑邊搖頭，這難道不是一出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像極了偶像劇裡男女主相識的開端。

　她隨著簡風進了總裁辦：“上午還是西服，怎麼中午突然換成這一身？”

　簡風挑了挑眉：“晚上不是要和你老師吃飯嗎？穿西裝過去太嚴肅吧？”

　紀山荷撇嘴笑道：“我看你就是想找個機會耍帥才是。”

　“你懂什麼？這叫反差萌。”

　“哇，世界上沒有比你更腹黑的人了，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萌？”

　簡風厚起臉皮來無人能及：“我媽媽就經常說我小時候萌萌的。”

　紀山荷暴汗：“可是你已經是一個三十一歲的老男人了呀，還說自己小時候，這不太合適吧？”

　門邊傳來張宸聰一聲輕笑：“紀總，你這話就不合適了，簡所怎麼不小了？他很多時候和小學生有什麼區別？”

　簡風眼光盯向張宸聰，擺出嚴肅臉：“再說扣工資。”

　張宸聰即時住口，帶著促狹的笑向紀山荷拋過一個眼神，意思就是你看看，現在不就是小學生嗎？

　月如銀沙鋪滿大地，小館曲折，位於水池南岸，池水清澈廣闊，遍植荷花，前後芭蕉掩映，竹柏交翠，風起萬竿搖空，翠色沁人心脾。粗獷大氣的煙海市，竟然也能有如此旖旎的江南水鄉美景。

　華思年走進館內，第一眼看到簡風便是吃了一驚，本以為紀山荷口中的簡風是一個帶著總裁光環的普通男子，或許因為在專業上有些突出的地方，所以紀山荷在與他的工作交集中能夠被吸引，而眼前這幅畫面是他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的：

　簡風沐浴在明亮又柔和的光線裡，眼若晨星，微微揚起他英姿秀朗的唇角，與紀山荷牽著手，正在與嚴俊芳說笑著什麼，他餘光瞥見門邊人影晃動，便立刻站起身來，笑著相迎：“這位就是山荷的高中同學華思年？快請快請。”

　幾人落了座，菜品也端了上來，簡風便是一副極其熟絡的口吻：“思年，剛剛你沒來這段時間，嚴老師可對我說了不少你們讀書時候的趣事。”笑了笑，看了一眼紀山荷：“聽說山荷那時候考試總是比不過你？”

　華思年眸光清亮，開玩笑道：“我也不想贏她啊，可若我故意輸了，她說我不尊重他，要哭，我贏太多，她也要哭，這個度太難把握了。”

　紀山荷與嚴俊芳哈哈大笑，嚴俊芳道：“我這個班主任也是當得辛苦，本就指望著班級總分在年級上的排個前幾名，可這個第一名卻不敢考太多分，當年可讓我虧了不少績效獎金呢。”

　簡風恍然大悟：“原來山荷以前和思年是在戀愛啊？”

　華思年看向紀山荷，她臉稍稍發紅，似乎一時愣住，他便淺淺淡淡的一笑：“不算什麼戀愛的。”

　簡風笑容不減，沒有繼續追問，又換了另一個話題。

　嚴俊芳來煙海市這幾日水土不服，胃口不佳，即使在這樣風雅的餐廳，也只是略略動了幾筷，晚間剛過了八點，她就覺得有些倦怠。

　紀山荷見她神色疲乏，關心道：“嚴老師，您是不是又累了？”對簡風說：“我老師來煙海市不太適應，要不我們現在先送老師回酒店休息吧？”

　嚴俊芳笑著對簡風解釋：“我這幾天都不太舒服，上次和山荷、思年他們吃飯，也是差不多這時候回去的。”

　簡風眼瞳稍稍一暗，瞥了紀山荷一眼，隨即笑道：“好，我們這就送老師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