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杜綃當時甚至連氣都生不起來。

　　就是這樣， 窮小子裝富， 沒人能原諒，富家子裝窮， 似乎人人都覺是個驚喜。

　　指責他都是矯情。而且就像後來章歡說的那樣， 他不是故意隱瞞欺騙， 杜綃覺得， 石天是真的不太在乎。

　　他的職位、他的薪水，他都肯拿出來向她顯擺。因為那都是他自己掙出來的，他以自己為榮。至於「我爸媽有多少多少錢，多少多少房子」之類的，他根本不屑提及。

　　他是希望他身邊的人， 注目的焦點是他這個人，而不是他的家庭背景。

　　杜綃能理解他。就像她特別特別的希望石天能告訴她，她身上有某樣他覺得特別好的優點， 他就因為這個優點所以才喜歡她，而不是僅僅因為美貌。

　　不幸又毫不出意料的是，石天張口便說， 因為她好看。

　　這些都不意外，因為……她本來就是除了好看， 沒有別的閃光點，什麼都沒有。

　　杜綃的聲音天生輕柔， 有時候客戶是發著火跟她通電話，也能叫她這聲音給消去三分火氣。

　　她素來是報喜不報憂，有委屈難過都藏在心裡， 她肯這樣敞開心扉，把自己的內心怯懦展露給石天看，石天……待了。

　　他聽著杜綃柔軟的娓娓道來，把自己那點藏在內心裡的自卑、不安、惶恐和茫然都拿出來不再掩藏。一個人要這樣去剖析自己，很容易嗎？

　　不，很難。

　　「我就是覺得，我、我其實是配不上你的……」杜綃慢慢的說著，就覺得鼻子裡酸澀起來。她努力忍住，但眼圈還是微微的紅了。

　　真矯情！她趕緊往上看，看樹牆的牆頭，看天上星星。

　　雖然燈光幽暗，石天還是聽到了她輕微的鼻音，看到了她微紅的眼眶，他心中生出微微的心疼。他心裡感慨，覺得自己也算是金石所致金石為開，終於能令得杜綃張開心扉。

　　「你……」他坐起來了一點想說話，卻發現杜綃坐在他腿上，他一坐高，杜綃的手臂胸口就露出了水面。這可是深冬，出了熱水，可受不了外面的寒冷。他趕緊又往下滑了滑，讓熱水浸過杜綃的胸口。

　　「真傻！」他又好笑又好氣，「誰找女朋友不是先看漂亮不漂亮啊？」

　　看臉、看胸、看腰、看腿，有的還要看脖子、看手指甚至看腳。男人都是這個德行。

　　他把她抱緊，說：「你工作怎麼樣、掙多少錢，重要嗎？一點也不重要啊！我不需要你掙很多錢，掙錢的事情你交給我就好了。」

　　「我媽就一分錢都不掙，她就隻負責花錢。我老家那裡好多人家都是這樣的，老婆都不用工作的。掙錢是男人的事。」石天說。

　　「而且談戀愛這種事……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石天無奈的說，「喜歡就是喜歡。我看到你就覺得喜歡了。我不需要你有什麼閃光點。哦，我還先看看你有什麼閃光點，再來決定喜歡還是不喜歡你啊？我沒聽說過這樣的。」

　　「這種事情，就是看感覺。我每天見到那麼多人，我怎麼沒去喜歡她們？」他捏著杜綃下巴，把她掰過來，看著她說，「可我看到你，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你了。這個，不需要理由。」

　　杜綃忍了半天，結果被石天這話一說，唰的一下掉了眼淚。

　　她其實就是自卑了。

　　石天有點明白了。他又好笑又心疼。他覺得男朋友掙得多，女朋友都應該感到開心的，他是沒想到這還成了杜綃的壓力。

　　但杜綃就是這樣，她不是那種因為男朋友掙得多就買買買的女孩。他主動買給她的她雖然不會拒絕，但是她認為沒有必要花的錢她也不會亂花。她不亂花他的錢，體現在她和他日常相處的很多地方。

　　但她也不因為自己掙得少，或者因為想要表現賢慧，就去要求他也節儉，就去拉低他的消費水準。

　　她只是本分的守住自己。

　　啊，石天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杜綃怎麼會沒有閃光點呢？他真是完全被她帶偏了，光去想那些職場方面的能力。

　　年輕的低收入女孩交到了經濟能力強的男朋友，還能守住本心，克制自己的物欲，難道就不算優點嗎？

　　石天的確是喜歡杜綃漂亮，但他也喜歡她溫柔的性子，軟和的脾氣，喜歡她輕聲慢語，喜歡她笑容乾淨。

　　喜歡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也根本無法量化！

　　喜歡就是喜歡！

　　石天摟著杜綃，低聲的在她耳邊訴說，把他覺得算是她優點的地方都講給她，他喜歡她的地方也講給她。

　　杜綃靠在他肩膀上說：「謝謝你安慰我。」

　　石天說的那些都是杜綃從小就習以為常的東西，她是並不覺得那些稱得上是優點。她覺得這是大多數女孩都擁有的品質。

　　並不是呢，石天想。

　　老張的女朋友的確掙得比杜綃多一些，她一個月到手一萬五六，但她動輒向老張索要倍於自己月薪的奢侈品，且索要得理直氣壯。她從來不會像杜綃一樣因為男朋友為自己花太多錢而感到不安。

　　難道真像網上說的，賢慧女孩活該受苦？

　　但石天猛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他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綃綃！你給我說……」他扶著杜綃肩膀讓她坐直，看著她的眼睛問，「你為什麼突然想通了，願意那個了？」

　　如果杜綃是因為內心中的自卑，而想要付出的話，石天就覺得自己作為男人來說太失敗了。

　　杜綃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因為黃歎……她，她跟談的那個男孩那個了。」

　　石天就蹙起眉頭：「綃綃你……你不會因為她那個你也想那個吧？」

　　「不是。」杜綃吸了口氣，說：「那個男孩有點不負責任，黃歎生氣了就跟他分手了。我跟黃歎聊了聊，我發現她、她雖然生氣，但是沒有什麼恐慌。我以為她會很慌，可她沒有。她一點也不慌，沒有我想的那種恐慌。她沒有那種失去了重要的東西的想法。」

　　「她就是……她想做所以就做了，她那時候喜歡那個男孩，所以她願意。可是……可是……」

　　杜綃咬了一回嘴唇，終於說：「我也喜歡你。」

　　石天立刻說：「我也喜歡你！」

　　他說的很肯定，很有力。他的喜歡，熱烈又純粹。

　　杜綃垂下頭，輕輕的說：「我那天看見了一條微博，說……沒有任何優勢的人，對自己僅有的一點東西，就會特別看重。」

　　「我那天突然就醒悟過來了，原來是這樣的。」她垂著頭，輕輕的說，「其實沒什麼不是嗎？就是一層膜而已，可是我……我把它當成很貴重的東西，當成一項資產……我……」

　　杜綃說不下去了。

　　扒開皮，露出紅顏之下的陰暗給石天，實在是一件艱難又羞恥的事情。

　　但杜綃再也不想掩飾，掩藏。石天的喜歡像陽光一樣燦爛耀眼，她如果繼續躲在陰暗裡，那她就……真的配不上石天了。

　　她將自己徹底扒開，袒露給石天。石天卻半天沒有發出聲音。

　　杜綃轉頭去看他，他正看著杜綃，眉頭蹙起，面孔上也沒有了剛才哄她、安慰她的溫柔。杜綃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石天卻繃著臉，說：「你說什麼傻話，當然貴重啊。」

　　杜綃微怔。

　　「你的第一次，當然珍貴，你別被別人洗腦了。」石天有些懊惱的說，「你就是太容易受別人影響。我跟你說，那些人說的你都不要去理，黃歎想怎麼樣是她自己的事，你跟她連性格都不一樣，你怎麼能以她的行為標準要求自己？」

　　「杜綃，我跟你說。」石天嚴肅的說，「從我認識你，你就是這樣的人，你就是這樣一個女孩。我沒覺得你這樣有什麼不對的。正相反，你就因為這些鬼道理，因為別人講的一些大道理硬往自己身上套了，就決定跟我做了，我、我很生氣我跟你說！」

　　石天很少這麼嚴肅的跟他發脾氣，杜綃有些無措。

　　她只能說：「對不起……」

　　「你幹什麼要說對不起！」石天更生氣了，「杜綃我跟你說，你不能隨便跟人說對不起，你要是覺得自己沒錯，或者你沒有去傷害別人，你就不能輕易說對不起！」

　　「可是，你生氣了。」杜綃說。

　　石天突然語塞。

　　他就更氣了：「是是是！我要氣死了！我的女朋友成天胡思亂想，還因為別人做的事，別人說的話，就想隨隨便便給出自己的第一次，我能不生氣嗎！」

　　杜綃垂頭，微弱的反駁：「沒有隨便……」

　　她真的是，徹夜難眠，想了很久很多，才下了決心的。

　　「但這樣不是我想要的，杜綃！」石天洩氣說。

　　「可是，」杜綃看他，「你一直都很想要啊……」

　　石天張張嘴，發現自己竟然反駁不了。他閉上嘴，運了半天氣，才說：「我想要不是這樣的，不是現在這樣。」

　　杜綃開始思考兩個人之間的差異，反省自身，尋求改變，這都是好事。她甚至不再鴕鳥，願意敞開心扉。這都非常好！

　　但是！她和他的初次不能這樣！

　　「杜綃我告訴你！」石天兇狠的說，「只要你一天不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想跟我做，我……我他媽的絕對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