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2)
裡太靜了,靜到她可以聽到jacky的呼吸。jacky一直被毆打,他呼吸時重時輕,有時候會帶著微弱的呻吟。可現在……杜綃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了!
「jacky!jacky!」杜綃很餓,虛弱得有點起不來。她像條蟲子似的骨湧到jacky身邊,用自己的身體去碰他。
jacky被她碰得翻個了身,露出一雙放大的沒有焦距的眼睛。
他死了。
杜綃手腳冰涼。
「來人啊!來人啊!」她扯開嗓子拼命的叫。
可是沒有人回應她。她後來嗓子喊得啞了,頹靡的躺在地上,喘氣。缺水少食,她自己也是虛弱到只是還「活著」的程度而已。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聽見了動靜。杜綃猛的抬起頭,啞著嗓子哭喊:「來人啊,來人啊,死人了……」
外面的人似乎聽見了她的哭叫聲,腳步變得快了起來,很快們就被打開。男人衝進來,惡狠狠的說:「喊什麼喊!」
「死人了!」杜綃哭泣,「他死了……」
王琳大吃一驚,蹲下去查看,被jacky死不瞑目的樣子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發出了驚叫聲。她的眼中有恐懼。
可那男人沒有,他神情冷漠,甚至沒有一絲意外。
杜綃躺在地上,肩膀著地,只是勉強撐著抬起頭。她從這樣的角度把這對夫妻的神情收入眼底,忽然有一股涼氣從腳底一直躥到了頭頂。
這男的!這男的!……從一開始就打算弄死jacky!
不!他是打算弄死jacky……和她!
杜綃恐懼得牙齒格格作響。
「他死了!他死了!」王琳嚇得哭了,眼淚鼻涕一起流。
男人發怒,踢了她一腳:「哭什麼哭!又不是你老公死了!」
他面對死人冷靜得異乎尋常,坐實了杜綃對她的猜測。
「可他死了,怎麼辦?」王琳抹了把眼淚,抹了一臉的灰。她驚惶的爬到杜綃跟前說:「杜綃,杜綃!我們不是故意的!你到時候跟員警說清楚!我們不是故意打死他的!」
「你他媽是不是蠢!」男人一腳把她踢開,看了杜綃一眼。
這一眼,杜綃渾身冰涼。
她恐怕……活不了了。
男人拽著王琳又走了。也不知道是到底過了多久,他們又回來了。帶了兩隻大號的旅行箱。
兩個人合力把jakcy塞進了其中一隻箱子裡去,拉好了拉鎖,從外面看,根本想像不出裡面有一具屍體。
然後兩個人的目光都看向杜綃。
連王琳的目光都變得冰冷狠戾。顯然在剛才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男人已經給她洗了腦,讓她明白過來,不能給杜綃留活路。
杜綃驚恐的向後蠕動。
男人滿眼戾氣的向前邁了一步,王琳卻忽然喊住他:「等一下!」
杜綃期待的看向王琳,乞求這個女人還能有一點人性和人心,能在最後放過她。可王琳卻說:「等我出去再動手,別讓我看見!」她說完就到廚房外面去了。
杜綃徹底的絕望了。
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縛著,連踢那男人都做不到。那雙可怕的手扼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胸中的氧氣漸漸消耗殆盡,生命一秒一秒的流失。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杜綃就如無數的文學作品中描述的那樣,回顧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從小到大,父母的管教,哥哥的疼愛。後來家裡有了新成員,她其實沒來得及跟他們兩個真正生出感情來。一個是因為沒有血緣,一個是因為相處時間太少。
當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漸漸消失之後,最後出現的人竟然是石天。
他在黑暗中像光。
可她其實不曾真正敞開心胸無所顧忌的去愛過他。她從遇到他的時候,就飽受各種紛雜的世俗之事的干擾,令她畏懼、退縮、保留。哪怕在最甜蜜的熱戀中,她的心底也始終為自己保留一分,從來沒有百分百的投入過。
那些少女時代嚮往過的「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些為了你上窮碧落下黃泉、那些小說裡的刻骨銘心,成年的她沒有勇氣嘗試。
現在她就要死了,心中充滿悔恨。
那男孩子像光像火,在她最彷徨的時候照亮她溫暖她,雖然後來他們亦有衝突和矛盾,卻不能否認在相愛的時候,他是全心全意的投入。
如果,如果還能再見到石天……
杜綃想,她想跟他說聲……對不起。
在窒息的痛苦中,杜綃仿佛聽見了石天的聲音,那麼焦急的叫著她的名字……
石天,對不起。
眼淚從杜綃的眼睛滑落,掉入塵埃。
當再次睜開眼,看到石天的臉,杜綃還以為自己已經升入天堂。
隨即爸爸媽媽和哥哥就衝了上來,石天被擠到了後面去。杜綃被親人擁在中間,在親人的安慰和眼淚中,明白自己獲救了。
後來杜錦跟她講了整個過程。
石天察覺了異樣,聯繫杜錦,告訴他方位。兩個人直接驅車從不同的地方往那裡趕。半路上,杜綃的光點消失了,後來推測,應該是手機沒電關機了。
但石天用腦子記住了那地形。到了那裡,發現是一個別墅區。別墅區的外面有一排商業房。
這別墅區雖然昂貴,但住的人少,很多都是第二居所,平時根本不住在這裡,常駐人口撐不起這一排商業房,以前開的餐廳也好,精品服飾也好,全都倒閉了。整個一條街都是靜悄悄的,沒個人煙。
那男人在附近的一個工業園工作,偶然看到了這裡。藏匿jacky和杜綃的地方,是其中一間倒閉了的餐廳,那個房間,也的確就是餐廳的後廚。
石天比杜錦早到,到了那裡立刻注意到無人的街上停了一輛車,對著的那間商業房,不像別的商業房那樣門上掛著粗粗的鏈子鎖。他衝進去,就看見了王琳站在外間。他還看到了杜綃的包,隨意的扔在地上。
他推開王琳,衝進裡間,裡面的情形讓他目呲俱裂,再晚一點點時間,杜綃就真的要命隕於此了,幸好,幸好!
杜錦趕到的時候,石天已經救下了杜綃。那裡只有被石天打倒在地的男人,王琳見勢不妙,丟下老公,自己先跑了。石天當時忙著找杜綃,無暇顧及她。
而後救護車到了,警車到了……
「女的已經抓到了。」他們告訴她。
王琳用jacky的卡在atm上取現,立刻就被員警鎖定了。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裡,攝像頭無處不在,員警只要有心抓你,沒人能跑得了。
夫妻兩個都交待了。
誰都想不到,王琳只是個中專生,自考了個大專文憑,她那個打人不手軟的丈夫,竟然是個博士。
他們是同個地方的人,十八線小城市。王琳生得美貌,她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實際上已經三十一了。她從前就很風流,後來年紀大了,就想找個「老實男人」嫁了。她丈夫在北京打拼,回鄉來找對象,她看上了,嫁了。
跟著丈夫來北京,本來以為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到了大北京才知道,一個博士又算什麼呢?他收入雖然也算是很不錯,但和北京的房價比起來真是不夠看。這年月年輕的白領階層,如果沒有家裡父母的支持,想僅憑自己在北京買房,真的太難。
他們雖然是租房子住,但丈夫其實對她不錯。她則找了份要求不高還算清閒的工作,成為了杜綃和jacky的同事。
在東方廣場這樣的高檔寫字樓裡,王琳看到了太多西裝革履的精英。她以前覺得丈夫是個博士,收入也豐厚,已經很是得意。看到這些人,才知道她丈夫並不算什麼。更別提他相貌實在普通,甚至可以說有點醜,穿衣服還沒品味,只知道搞研究,一點情趣都沒有。
jacky於王琳來說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是她風流這麼多年遇到的最有檔次的男人了。
她覺得他的檔次比她丈夫高了太多太多了,連在床上都那麼有情趣!她是徹底被迷住了,產生了離婚的念頭。
遺憾的是,jacky對她,純粹就是玩玩而已。
王琳覺得jacky有檔次,jacky卻覺得王琳很沒檔次。隨便買點很cheap的東西給她,只要說是外國帶回來的,她就喜不自禁。
她就是外國人說的那種easy girl,很easy就可以上床,所以也很cheap。
王琳在床上半是調情半開玩笑的問jacky想娶個什麼樣的老婆,jakcy抽著雪茄說:「宜室宜家的吧。」王琳就酸溜溜的說:「是不是杜綃那種傻老實的?」
jacky大笑,說:「老實,但是得漂亮。」
後來王琳懷孕了,她知道這是jacky的。京城居大不易,北京這麼大的生存壓力下,她丈夫其實不太想要孩子,他們一直避孕。
王琳拿肚子要脅jakcy,jacky根本不吃她這一套。最後鬧得很難看,王琳離職了,jacky也隻肯給她兩萬塊錢。
「去把孩子打了,剩下的是營養費。」他說。
他輕蔑又冷漠的態度激怒了王琳,令她懷恨在心。但她終究不敢聲張,悄悄的墮了胎,誰知不小心被她丈夫發現了。
被戴了綠帽,在這樣的恥辱之下,王琳這個老實的博士丈夫突然就爆發了,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他毆打王琳,這還不夠,他逼著王琳告訴他姦夫是誰,他要報復這個姦夫。
王琳說了,男人做了個綁架的計畫,讓王琳把jacky叫到地庫,綁了jacky。
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王琳把心一橫,忽悠這男人把杜綃一起綁了——她對杜綃是記恨已久了。她好不容易遇到個這麼有檔次的男人,可這男人帶著輕蔑的笑告訴他,杜綃那種才是要娶回家的,她就只配玩玩。
妒火使她失去了理智,但實際上她沒想過殺人。她就是想教訓他們一頓。她沒想到,她的丈夫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jacky活,只不過後面又多了個杜綃而已。
杜綃的身體其實沒什麼大礙,主要就是受了驚嚇。她在醫院就住了兩天,爸媽就把她接回去了。雖然是回到她自己的房子裡,但杜媽媽過去陪住,好照顧她。
「這次多虧了小石。」她一直念叨。她其實一直都很喜歡石天這小夥子,對兩家人的三觀無法相合,感到非常遺憾。
杜綃在醫院的那兩天,石天一直都在。但她的家人一直圍著她,然後公司領導也都來了,同事們也都來了,黃歎和幾個同學也來了……石天就一直被擠在後面。住院處的探視時間就那麼短,偶爾從人縫裡才能看到他,沒機會說話。
這件事轟動了公司。章歡和丁總都過來看過杜綃,跟她說給她一個月的假期,讓她好好休息一下。畢竟親眼看到了一個同事的死亡,對一個年輕女性來說,精神上極可能受創。
「這是什麼命啊。」章歡跟她感歎jacky的死。雖然一直都討厭這個人,也沒想過讓他去死。一個意氣風發前程遠大的大活人就這麼沒了,令人唏噓。
杜媽媽請了假陪杜綃,但杜綃覺得自己已經沒事了,好說歹說,讓杜媽媽回去上班了。
然後她就一直想,該給石天打個電話,該跟他說謝謝,該……
她卻一直沒勇氣撥出這個電話。
這個電話還是石天撥進來的,他說:「我想去看看你,方便嗎?」
於是他就來了。
石天還是第一次來杜綃這個房子,52平做成兩居室,所謂的廳基本就是一個略寬的過道而已。比之前杜綃租的那個50平的一居室感覺逼仄得多了。
杜綃要去給他倒水,石天捉住了她的手腕:「別忙了,我不渴。」
皮膚與皮膚的接觸,從前那些親吻、擁抱和無間親密的記憶如電流一樣流過兩個人的身體。時間仿佛都凝滯了一瞬。
杜綃垂眼,石天沉默了一秒,終於還是放開。他怕再不放開,會控制不住自己。
「你還好嗎?」他問。
「沒事,挺好的。」杜綃給他一個微笑,「別擔心。」
她一抬頭,脖子上被那人扼出來的淤痕就極為刺眼。石天心頭一顫。
石天沉默了很久,緩緩開口:「我今天來,是想跟你道歉。」
「什麼?」杜綃微怔,「道什麼歉?」
「之前的事,非讓你辭職的事……」石天說。
杜綃靜了靜,微笑說:「不用,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可石天不想當過去式。
「我其實,也沒那麼想要小孩。」石天說,「但是我就是從心底就覺得,這就是一件該做的事。這可能跟成長環境有關,就是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這樣,我就也覺得該是這樣。」
「我明白,理解。」杜綃說。
石天無奈的笑笑:「你看我這個人,其實缺陷挺大的,這麼大一個呢。以前可能沒暴露出來,光把自己好的一面顯擺給你看,各種缺點弱點,都自己藏著掖著,結果最後才暴露出來。」
杜綃也笑了,很釋然。沒人是完美的,石天既然是人,就肯定優缺點,有短處,有局限。
石天有點難為情,但還是繼續道:「其實吧……是跟你鬧分了之後,我自己才發現原來我自己這麼多缺點,原來我根本沒自己想的那麼能有能耐。」
「我現在住的房子都是我媽的。我媽說,我娶媳婦要是不給她生孫子,她不會給我買婚房,就現在這個一居,她都不讓我住。所以……」石天看著她說,「我媳婦兒,可能住不上兩百平的四居室了。」
杜綃眨眨眼,問:「不生了?」
石天說:「不生!生什麼呀,我才二十七,再等三年,三十的時候生,不是正好嗎?我問了一圈,我在北京認識的人都差不多這歲數才生的。」
杜綃又問:「那……一定得全職媽媽嗎?」
石天臉上微燒:「又不是請不起保姆。人還是得有份工作,要不然心裡不踏實。」
杜綃嘟起嘴。她做這個動作最可愛、最好看。石天看見就心癢難搔,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
杜綃哪能察覺不出來,一秒看穿,有些氣惱的說:「你今天來到底是幹嘛的?」
石天「咳」了一聲,遲疑了一下,說:「我今天是想問問你……杜綃,你願意重新跟我交往嗎?」
杜綃想了一下,說:「可以。」
石天又問:「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杜綃又想了一下,點頭:「願意。」
石天說:「你得想清楚,嫁給我沒有大四居住。我媽還會收走我現在的房子。她說得出,做得到。」
杜綃問:「那你爸媽逼你生孩子,怎麼辦?」
石天說:「涼拌!你不用管,我扛著!」
杜綃笑了:「那房子也沒事,看,我有房子。」
杜綃伸開兩臂,劃動了一下:「雖然挺小的吧,可是……也能住人。」
石天就笑了,說:「我給你還貸款!」
杜綃也笑,說:「行!」
她的笑容讓石天怦然心動,他鼓起勇氣:「現在去領證,敢嗎?」
杜綃看著他的眼睛,石天的眼睛裡有明亮的焰火,他不是開玩笑。
杜綃說:「等我去拿身份證。」她也不是開玩笑。
人生就這麼短短幾十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死了,她想這輩子至少掙脫樊籠,全心投入的愛一回。
兩個人於是就去了民政局。拿到表格,他們對望了一眼,平靜的各自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對兒平靜到甚至有點平淡了,不像是懷著激動和忐忑來結婚的新人,倒有點像那些看盡千帆雲散去,能好聚好散和氣的來辦離婚的。搞得辦事員心裡直嘀咕。
鋼印戳上,紅本本拿到手裡,杜綃和石天,結為合法夫妻。
回到車上,杜綃摩挲著新出爐的紅本本,問石天:「現在幹嘛去?」
石天握著方向盤,看著前面的行人,唇角勾起,說:「當然是去買房。」
杜綃嘴巴張開:「啊?」
石天努努嘴,側過身來,對杜綃說:「我爸媽的,我沒資格拿過來給你。但是我自己的,全都可以給你。」
「四居室還差點,所以……先買個三居吧,而且還得貸款,位置也沒那麼好。北京的房價真是要命。」石天吐槽。
杜綃呆住,愣愣的看著他。
石天笑了,俯身低頭,親了親她紅潤潤的唇,然後換擋,起步。
「走啦,老婆!我們去買房!」
你說你將淹沒於人海
可我於人海中依然看到了你
——《人海中的你》全文完,無番外
戊戌•夏至袖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