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杜綃還在等著李迪的下文， 李迪卻沒聲了。杜綃不由微怔。

　　李迪這樣的成熟男人， 都難得的窘了一下，他「咳」了一聲， 忽然轉變了話題， 說：「杜綃， 我有個情況想跟你說清楚。」

　　杜綃微微頷首， 靜靜看著他。

　　李迪說：「我雖然是美籍，但其實我每年都回國過暑假，我爺爺奶奶就在北京，我其實算是北京人。」

　　杜綃微感困惑，不知道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別人都以為我是abc， 其實我不是。我是黃皮黃芯的。」他繼續說，「我這次回國內發展，除了事業， 還想解決終身大事。我父母和我個人，都還是希望我能找一個中國姑娘。」

　　李迪突然說這個，杜綃有些尷尬。

　　李迪無奈的揮揮手， 說：「我跟你說這個，也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廣告圈子……你肯定知道這個圈子裡的男人是一種什麼狀態， 所以，很多人不相信我是認真的， 都覺得我只是玩玩。但我不是。」

　　杜綃就更尷尬了，只好說：「我沒這麼想。」

　　「之前跟章歡一起吃飯的時候，她敲打過我。」李迪說。

　　杜綃微怔：「啊？」

　　李迪微笑：「看得出來你們關係不錯， 一般職場上，上司不會插手管下屬這些私事。可章歡跟我說，你是個正經姑娘，不是能跟人隨便玩玩的那種，戀愛就是衝著結婚的那種。她誤會我了。」

　　章歡也是職場老油條了，如於麗清那樣的明哲保身，她一樣會。杜綃沒想到章歡還會為了她跟李迪說這些。她心下感動，對李迪說：「章總在公事上，是個很好的領導。私底下，她又是個特別好的大姐，我們都信服她。」

　　「是的，她很有人格魅力，我非常欣賞她。」李迪贊同，「其實我聽到過別人在背後編排她，說她是嫁不出去的剩女。我非常吃驚，真的。」

　　杜綃微歎：「國內就是這樣的，年紀大還沒結婚的女性都要面對這種評價。」她又問：「你為什麼吃驚？」

　　李迪說：「因為在美國，像她這樣有能力、有地位、有身家又懂得生活的女人，是被認為非常有魅力的。我真是不懂怎麼到了國內，這樣值得尊敬的女性會被別人在背後蔑視成這樣？」

　　「文化環境不一樣。」杜綃沉默片刻，說：「女人弱勢，他們覺得可以隨意支配。女人強勢，他們就背後詆毀。」

　　「父權社會。」李迪點頭，「經濟發展很快，可是文明程度跟不上。至少在尊重女性這方面，是跟不上的。」

　　杜綃現在能理解為什麼章歡會對他印象好了。就連她自己現在對李迪的印象都非常好。

　　李迪又問：「我聽說在國內，家庭主婦的社會價值不被承認，是這樣嗎？」

　　杜綃點頭：「很多人認為家庭主婦沒有社會價值和自我價值，這其中包括很多女性。」

　　「那麼你呢？」李迪問。

　　「很多家庭主婦都很辛苦，我不認為她們沒有社會價值。但社會不承認她們的價值，也不保護她們的利益。她們真正沒有的是保障，一旦婚姻生變，那些因為生育和家庭放棄工作的女性，往往結局令人心寒。」杜綃說。

　　李迪看著她：「所以，這就是你不願意做家庭主婦的原因？」

　　杜綃頓住，沉默的看他。

　　李迪說：「我得向你道歉。」

　　「意識到章歡和你關係這麼好，我就和她深聊了聊。這是私人關係，都是混這個圈子的，我和她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他解釋說，「所以我不是和你的上司章歡交談，我是和你認識的這位元大姐聊天。」

　　「在這番交談之後，我成功的讓她接受了我，在這個前提下，我向她打聽了你的事。她不肯多說，只說你才結束了一段感情，分手的原因是因為你不願意辭職做全職太太，不想在近期內生育？」

　　杜綃沉默，下意識的作出了防守的肢體語言。

　　李迪看了眼她十指交握的手，說：「抱歉，這樣打聽你的事是我太冒昧。只是你對我的追求一直不予回應，所以我……非常希望能獲取你更多的資訊，從而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做的不好。非常抱歉，這是我的冒犯。」

　　杜綃肩膀鬆下來，說：「算了，不用。」

　　她看了看窗外，說：「有點晚了，我想回去了。」

　　李迪送她回了東四環的住處。

　　下了車，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叫住了杜綃。

　　「杜綃，我今天跟你說了很多。我說這些，是希望你明白……」李迪誠懇的說，「首先，我追求你，不是隨便玩玩。然後，對於我將來的妻子，無論她是選擇工作，還是選擇在家，我都支援和尊重她。我自己，也還沒有要孩子的打算，這一點，和你是一樣的。」

　　他看著杜綃，眼睛中有期盼：「所以，不如試試和我交往？」

　　李迪真的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成熟穩重，思想開明，尊重女性。無怪章歡提到他的時候會咬著重音說他是真•紳士。

　　杜綃覺得，如果她在半年前先遇到李迪，以那時的她來說，一定會被李迪迷住。

　　杜綃之所以會接受李迪的邀請和他出來吃飯，是因為章歡勸她「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而杜綃認同她說的。有些事情已經結束了，有些人已經是過去式了，人應該朝前走。

　　杜綃想朝前邁一步，她想主動邁出這一步……以結束那些無法入睡的夜晚，突然如潮水漫上來令人窒息的難過。

　　她看著李迪英俊的臉龐，給了他一個微笑，就準備說「好」。

　　可在那個「好」字還沒吐出口的時候，她的目光忽然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了路邊停著的一輛車。

　　夢蓮湖藍，路虎極光。車熄了火，在路燈昏暗的光線中，隱隱約約的似乎有個人影在車裡。

　　杜綃渾身都僵住，她心跳加速，呼吸變得急促，額頭和手心都滲出汗來，直直的盯著那輛車。

　　李迪當然察覺了她臉色不對，他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問：「怎麼了？」

　　杜綃覺得鼻尖都滲出汗來了，那個「好」字無論如何都再吐不出來。

　　「對不起……」她說。

　　李迪頓了頓，問：「是我的原因嗎？」

　　杜綃說：「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李迪看了她一會兒：「那就先別急著拒絕我。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嗎？」

　　杜綃張嘴想說話。

　　李迪卻說：「你還年輕，人的一生會經歷很多起伏波折，算我一個年長者給你的一點建議吧——朝前看，儘量朝前看。不要把生命浪費在回頭和反復徘徊上。」

　　杜綃想說的話就被他這人生箴言堵住了。因為她的理智告訴她，章歡和李迪說的，都是對的。

　　她最後只能說：「太晚了，先回去吧。」

　　李迪頷首：「好，回頭再和你聯繫。」他最後又轉頭看了一眼那輛夢蓮湖藍的極光，然後開車離開。

　　杜綃站在那裡目送他的車消失，她的目光又轉向那輛藍色的極光。裡面的人影似乎動了動，似乎一直在望著她。

　　杜綃覺得腿有千斤重，但她還是邁開腿向極光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極光車廂裡忽然亮起了亮光。完全陌生的男人點了支煙，吞雲吐霧。

　　這時才注意道車牌號根本不對，那根本不是石天的車。只是剛才，她甚至沒想到去看車牌號，她看到湖藍色的極光，連腦子都僵住了。

　　杜綃停住腳步，有種虛脫般的乏力。

　　週六早上石天醒來，頭痛欲裂。當他緩了半天神，想起來自己是因為什麼喝醉的時候，掙扎著爬了起來，手機都沒看，先打開筆記本。

　　那個光點還在東四環。這個時間，她應該才剛醒，還沒出發回家去看爸媽。

　　石天看到光點停在這個位置，長長的鬆了口氣。

　　而杜綃在這天下午的時候接到李迪的電話，李迪想約她周日去打球。

　　杜綃經歷了昨晚的煎熬，，還是決定拒絕李迪。

　　但李迪如果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又怎麼會在事業上取得現在這樣的成功，又怎麼會和章歡氣味相投，彼此欣賞？

　　典雅又柔美的淡粉玫瑰又如期送到了杜綃的辦公桌上。杜綃無奈，只好給他打電話。但李迪輕笑說：「我尊重你有拒絕我的權利，也請你同意我有追求你的權利。我不會打電話騷擾你，但至少請允許我這樣表達的我的心意。」

　　杜綃無奈，說：「你畢竟是客戶公司的高管，有這種業務上的聯繫，這麼高調，讓我在辦公室很尷尬。」

　　李迪考慮一下，說：「這是我考慮不周，好的，那我低調一些。」

　　於是李迪不再送那樣扎眼的大束玫瑰。杜綃再次收到的，是一支細細長長的盒子，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一朵玫瑰。色澤格外的柔和，花朵格外的飽滿精緻。

　　這樣的玫瑰隔幾天便會有一支，在舊的凋零之前，新的飽滿欲放的便送到桌邊。

　　李迪也真的如他說的那樣，並不打電話騷擾杜綃，並不強勢的推動杜綃與他約會。但他偶爾會在微信上給她留言，都是些他覺得不錯的箴言、短文或者喜歡的風景圖片，告訴她這是他想去的地方，告訴她他大約計畫在幾年之內一定會去這個地方留下足跡。

　　他的追求其實不讓人討厭，如和風細雨，點點滴滴，隨風潛入。

　　杜綃偶爾從忙碌的工作中抬頭，目光會在那淡粉的玫瑰上停留幾秒。

　　jacky lu有天接了咖啡從她的桌邊經過，看見了那玫瑰，挑了挑眉。又看到了放到桌角的細長盒子，他「謔」了一聲，挑挑眉：「ro色only？」

　　杜綃抬眼看他。

　　jacky揉揉鼻子：「太香了，熏人。」

　　杜綃微笑：「這樣剛好可以不用聞雪茄味了。」

　　jacky聳聳肩撇撇嘴，端著杯子走了。

　　時間轉眼就到了七月底。杜綃竟也已經習慣了這玫瑰的陪伴。

　　而這時候杜綃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朋友圈也好，微博也好，到處都是曬圖片的，都是在曬《家居暖暖》的房間佈置圖。

　　天宵遊戲公司的《家居暖暖》這款遊戲，突然就火了起來。

　　【雖然還是住在地下室裡，可是每天回來躺在床上佈置自己的房間，仿佛自己已經擁有了這樣的房子似的。】

　　【這個就是我理想中的房間佈置，好看吧？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真的擁有這樣一套房子啊。一線城市的房價對我們這種打工的真是太不友好了。】

　　【樓上在哪？我在北京，何止不友好，簡直充滿敵意好嗎！】

　　【我魔都啊！一樣一樣滴！】

　　【同樣租房的來跟你們團抱痛哭！】

　　【樓上幾個，抱緊我！】

　　從論壇裡就能看出來，在許許多多的大城市裡，還漂泊著數不清的以年輕人為主的租房群體。房子是所有人共同的夢。

　　杜綃非常理解。

　　因為在中國漢字裡，就連安定的「安」字，都是上面有一個屋頂。你首先有居所，而後才能安定、安寧、安心。

　　這天又有一支長長的盒子送到杜綃的手邊，但打開之後，不是她習慣了淡粉色玫瑰，而是一支典雅華貴的香檳玫瑰。

　　如何會有這樣的變化？杜綃想問李迪，終是忍住。

　　但李迪卻主動打了電話過來，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和風細雨，給杜綃以時間和空間，現在終於又開始發起進攻了。

　　「明天我正好會去東方廣場，一個吃個便飯吧。」他說。

　　杜綃想了想，拒絕說：「這邊都是同事，不太方便。」

　　李迪畢竟還有一層客戶公司高管的身份，這也是杜綃不能像從前上學時不搭理那些給她寫情書的男同學那樣對待他的原因。人在職場，做任何事都得留一分餘地。

　　為了不跟李迪在東方廣場「偶遇」，杜綃中午都沒下樓吃飯，叫了外賣送到辦公室。

　　到了傍晚她和王梓桐一起邊聊天邊朝地鐵走，卻在要下地鐵的滾梯口處被人叫住。

　　「杜綃——」

　　兩人同時回頭，卻看見離滾梯口不遠的茶飲鋪裡，有個英俊成熟的男人站起來，雙手插兜，面帶微笑的望著杜綃。

　　當時簽合同的時候，李迪就和他的部下一起來公司參觀過，一起在這裡開過會，王梓桐認識他。

　　杜綃中午躲了他，卻不料他竟然沒有離開，就在地鐵入口旁守株待兔。

　　李迪走過來，微笑跟王梓桐打招呼。

　　王梓桐叫了聲「李總」，然後微感尷尬，對杜綃說：「那我先走了。」告別了李迪和杜綃，先下了滾梯。

　　但王梓桐沒有馬上進地鐵。

　　她下了b1，在一根柱子後面站定，抬頭向上望去。隔著玻璃邊欄，能看到杜綃和那位李總站在那裡說話。

　　她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石天發微信：【那位李總追到東方廣場來了。】

　　說明了情況，再抬頭，那玻璃邊欄旁邊已經沒有人影兒，兩個人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