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在王府井上班的一個好處是， 這裡是繁華商業區， 想買什麼都不用跑遠。

　　煙酒茶葉這些標配就不用說了， 石天拖著杜綃去了同仁堂， 買了好幾盒杜綃不認識的東西。

　　「這是什麼呀？」杜綃問。

　　「石斛。」石天說，「補養品。」

　　相對於南方人，北方人吃這些東西的還是少。配個古香古色的大木禮盒，拎在手裡老沉， 其實一盒裡就那麼一點點。杜綃看了看價格， 很吃驚：「這麼貴？」

　　「這東西就這價格。」石天說。

　　這也就是太突然了， 來不及， 石天想， 回頭讓他老爸給他發兩斤石斛過來。

　　這東西是按克賣的。

　　杜綃還想說什麼，石天已經拉著她大走朝別處走了。

　　「走走走， 還得買別的呢！」

　　石天已經知道杜錦在杜家說話是相當有分量，對這麼一個重要人物， 他特意請教了公司的hr總監。這位老大哥跟他說， 想打動這種有孩子的人，主攻孩子就可以了。

　　石天一經點撥， 立刻開竅。他非要給小斌斌買一台兩萬多的嬰兒車。

　　這個價格杜綃是真的接受不了了。

　　「這個太貴了。」她按住那台車， 阻止石天， 「而且斌斌已經有一台嬰兒車了。」

　　「你沒聽剛才導購說嗎？這個是大嬰兒用的，能用到好幾歲呢。」石天說， 「她說這個是德國進口的， 品質特別好。」

　　這樣的價格， 品質要敢不好，消費者會砸店吧。

　　「那也太貴了！」杜綃本來想著讓石天買些煙酒茶葉什麼的就可以了的。他剛才同仁堂買那些沒聽說過的保健藥材就已經花了不少錢了，再買這麼一台車，實在是超出她預期的預算太多了！這讓杜綃心理壓力太大。

　　「那肯定得買個貴的啊。」石天理所當然的說，「你家已經有一台小嬰兒用的了，我送禮送個比已有的便宜，那怎麼送得出手？」

　　「可是……那你買個便宜點的！」杜綃有點著急，「我們家現在那個……好像是五千多，也是進口的，已經很好了。你買個稍微貴一點的就可以了。」

　　「既然肯定要花錢，那就花到位。」石天說，「貴那麼一點點有什麼意義呢。再說了，我作為你男朋友，第一次去你們家拜訪，多重要啊，這個錢我都捨不得花，你們家人覺得我不重視你怎麼辦？」

　　「乖~」石天俯身啄了一下杜綃的唇說，「你別管了。」

　　石天這種願意為了她而花錢的態度，杜綃不是不感動。但是這一刻，她真的感到很無力。

　　兩萬塊，對杜綃來說真的是很多錢了。她從前沒這麼在乎錢，但離開家之後，真的體會到了錢的重要性。她更明白該為以後的生活做積累。

　　石天雖然掙得很多，可他也真的就像曹芸和王梓桐分析得那樣——花得也很多。他的日常消費就已經很高了，他還要養車、租房子。動不動就給她發「520」和「1314」的紅包。杜綃都不敢去算他一個月到底花多少錢。

　　她以前沒在意過這些事。石天自己掙錢自己花，能掙能花，是他的本事。

　　但石天明天就要去她家登門拜訪了，他們就要經歷「見家長」這一關了，在杜綃的理解中，一對戀人過了這一關，他們的關係便又朝前發展了一步。那麼杜綃不管以前怎麼抗拒，怎麼刻意忽略，到了這時候都不由得她不去想「以後」了。

　　一旦開始想「以後」，石天太能花錢這件事，就給杜綃帶來了心理壓力。曹芸和王梓桐對他的那些分析和評價，便似乎看起來愈來愈正確。

　　杜綃的心裡，沒有多少男朋友即將見家長的喜悅，反而沉甸甸的。

　　石天跟在杜綃的交往中已經發現，杜綃其實很喜歡別人哄她，把她當孩子寵。她不喜歡操心，不喜歡多想。通常他只要祭出摸頭殺，對她說「乖，你不用管」，她就會乖乖的聽他的安排了。

　　但今天杜綃卻目光怔然，反應不同於平時。石天微感奇怪，問：「怎麼了？」

　　杜綃把心底那些澀然和迷茫強壓下去，想了想，對石天說：「這個真的貴過頭了，我哥要是知道了價格，一定會想辦法等價回禮的。」

　　石天先前一腦門熱氣，只想著第一次登門拜訪，要盡他所能的向杜綃的家人表達他對杜綃的重視和誠意。在他看來，這種表達最好的方式就是花錢。

　　沒毛病。

　　男人若是愛一個女人，就會心甘情願的為她花錢。你要是遇到一個男人就是不願意為你花錢，他就算是有一萬條合情合理的理由，也只是為了掩蓋不夠愛你這個真相。

　　但杜綃這麼一說，石天的腦子就冷靜了一下，終於考慮到了經濟水準和消費水準差異的問題。他熟識的人家裡，買這些東西，肯定都是要買萬把塊錢純進口的高檔貨。這價格在他看來其實是很平常的。

　　但如果這會給杜綃家人造成困擾的話，那反而不美了。

　　石天斟酌了一下，說：「那……買那台一萬二的吧。」

　　杜綃無力吐槽。一萬二……也很貴啊。普通的嬰兒車一千塊以內都可以搞定的，一到三千就都已經算是還不錯的了。

　　小斌斌現在躺的那台車也是進口的，五千多。當初杜綃媽媽還跟杜綃念叨過，覺得有點貴。但一分錢一分貨，推出去和別人家的一對比，還是真的能看出好在哪裡的。何況這還是給自己孫子用的，杜媽媽就只說過那麼一次，也就不說了。

　　杜綃知道太便宜了以石天的消費觀他可能不能接受，她就指了一款六千塊的給他說：「那個就不錯。」

　　但石天有石天的想法。

　　他有自己的消費觀，更有明確的目的性。這麼大一個東西才幾千塊，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無法接受。

　　杜綃的性格強硬不起來，何況她也明白石天肯花這麼多錢說到底都是為了她。最終，石天還是買了那台一萬二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問了一句：「怎麼了？」

　　杜綃給了他一個微笑，說：「累了。」然後轉頭一直看著窗外的夜景。

　　石天微感困惑。他是能感受得到杜綃情緒有些低落的，但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把杜綃送上樓，他在她玄關處拉住她：「到底怎麼啦？」

　　想到明天要見家長，他自作聰明的猜：「是不是明天見家長，你又緊張了？」

　　石天的眼睛裡全是對明天的期待，明亮又自信。

　　「別怕。」他摸著杜綃的頭，齜牙一樂，說：「我可討長輩喜歡了。叔叔阿姨一定會喜歡我的。」

　　石天的自信自有來由。比起熟人家的熊孩子們，他一不吸毒，二不飆車，三不隨便搞大小姑娘肚子，他成天就是沉迷程式設計，在他們家的那個交際圈裡，他就是活生生的「別人家兒子」。長輩們都喜歡他。

　　石天的笑容又乾淨又明亮。

　　杜綃的內心裡有一瞬間產生了一絲自慚形穢。石天的光芒照得她內心裡的一片小小陰影無所遁形。

　　她踮起腳，吻上了那個溫暖的笑容。很想被他的熱力暖到，更渴望被他的光芒淨化。

　　石天戀戀不捨的結束這個吻，跟她說：「今天得早點睡，養足精神。要不然睡太晚了，明天叔叔阿姨一看，還以為我腎虧，直接把我踢出門就完蛋了。」

　　杜綃終於被他的葷段子逗得破顏而笑。

　　「討厭。」她捶他。

　　笑了就好。石天可算放下心來了。

　　他抱著她親了又親，叮囑她：「鎖好門。」

　　杜綃把門都鎖好，聽著樓道裡石天的腳步漸漸走遠消失。

　　屋子裡真空，一個人真沒意思。

　　杜綃上廁所的時候坐在馬桶上出神。

　　她不傻。和曹芸、王梓桐她們聊天時，她們的眼神、表情、欲言又止含在了嘴裡沒問出來的問題，她……其實都懂。

　　她只是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面對。

　　可是現在，那些思緒紛踏而至，在她的腦海裡飄蕩，已經再不受她控制，也不由她壓制了。

　　哥哥……真的會把所有的積蓄都給她嗎？嫂子會同意嗎？

　　嫂子如果鬧起來，爸媽會退讓嗎？

　　他們已經為了小斌斌退讓過一次，還會再退讓第二次，再一次放棄她嗎？

　　石天會和她結婚嗎？

　　他這麼能花錢，到底有多少積蓄呢？

　　他能出多少錢買房呢？

　　他家裡能支援一些嗎？

　　她洗完臉刷完牙之後，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洗手間的吸頂燈特別的亮，青白刺眼。

　　杜綃的看到自己的面孔在這燈光裡被籠上了一層冷色，熟悉無比的臉孔，卻像個陌生人。

　　她知道發生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於麗清也曾是個明豔開朗的大姐姐。她後來像一團陰霾，以離婚為脅，推動了杜綃家裡一系列的變動。

　　曹芸也曾經直爽大氣，很有幾分大姐頭的風範。她後來跟婆婆之間的鬥氣鬥法，鬥的都是雞毛蒜皮。

　　王梓桐也曾經甜美嬌俏，提起男朋友來笑容裡能淌出蜜。她後來為了婚房和准婆家鬥智鬥勇，算計得心力憔悴，而這個婚……還是得結。

　　杜綃內心裡一直清高的覺得自己和她們不一樣。

　　生活卻教她做人。

　　她終於明白只要你沒有親身站在那個位置，沒有親身去面對那種境況，一切的「如果是我」或者「我絕不會」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看著身邊的女性們都陷在生活的泥沼裡，以為自己可以一直站在岸上。

　　現在她才明白，那不過因為她比她們小個幾歲，路走得比她們晚了幾年而已。她望著她們的背影，正在一步步的朝著她們的方向走去。她和她們之間的距離正在一點點縮短。

　　杜綃躺在被窩裡。昏暗中，吊頂上那條裂紋看得依然分明，像一條黑色的蜈蚣趴在那裡。

　　杜綃對這條裂紋已經太熟悉了，這條黑色的不規則的折線在每天入睡前提醒她……這不是你的家。

　　你沒有家。

　　沒有。

　　杜綃攥著被子的邊緣，靜靜的看著那條裂紋，看了許久。她忽然爬起來，光著腳下了床打開了房間的燈。

　　從昏暗到明亮，燈光有些刺眼。杜綃閉了閉眼睛，適應了一下才睜開。她又光著腳跳上了床，但她個子太矮，離吊頂太遠。

　　她跳下床穿上拖鞋，去客廳裡搬了把餐椅過來，她踩在椅子上伸出兩隻手比劃了一下裂紋的長度，又用手機拍了張照片。

　　坐回到床上，她打開微信，我，錢包，58到家。她找到了房屋維修服務，隨便點開了一家服務商家，打開了對話介面。

　　很幸運，商家有人線上，立刻就給了她回復。她跟對方談好了價格，約好了下周對方上門修繕。

　　把手機放回到床頭櫃上，她起身關了燈，重新鑽回被窩裡。

　　不，杜綃，你不要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

　　她輕輕的對自己說，然後閉上眼睛，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