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杜綃既然不知道有個男孩在地鐵裡暗搓搓的關注自己, 當然也就不會知道這個男孩會因為失去自己的蹤跡而張惶失措。
週一的晚上是她第一次在出租房過夜。薛悅回來得比她晚,回到家見到窗明幾淨的, 挺滿意杜綃這個新室友。
「我買了優酪乳,你喝啊, 別客氣。」她還說。
杜綃就覺得合租也挺簡單的, 其實就跟大學住宿舍時候的感覺差不多,有自己的房間, 隱私性又比那時候好, 算是一個升級版吧。
她在屋裡待著上網, 杜錦的電話進來了。
「綃綃, 你搬出去住了?」他的聲音不復平時的和藹, 聽著就覺得烏雲密佈。
杜綃沉默了一會兒, 說:「是。」
電話那頭也是壓抑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杜錦說:「回來吧, 媽坐在你床邊, 都哭了。」
淚意一下子就湧上了杜綃的眼眶。
她捂住手機麥克的位置, 抽了抽鼻子,呼吸平穩了, 才又拿起手機,平靜的說:「哥,我二十五了, 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自己在外面住很正常。媽就是……她就是掌控欲太強了。我只是搬出來住, 我又不是一輩子不回家了。她可能會難受一段時間, 過一陣子會好的。」
杜錦就又沉默了很久,才說:「綃綃,回來吧……」
杜綃懂了。上一句,杜錦替媽媽說,這一句,杜錦是自己說的。
「哥,你們都太看不起我了。」她強笑道,「我找的這個房子可好了,上班直接就一號線,特別方便。哥……」
她停下,吸了口氣說:「別人家的孩子都能自己租房子自己搬家自己去別的城市打拼,憑什麼我就不能?」
那根本是另外一回事,杜錦知道杜綃搬走,才不是為了什麼打拼或者獨立,根本是因為家裡擠不開。原因都在他身上。
「綃綃……」電話裡就傳來杜錦有點重的鼻音,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說:「對不起……」
杜綃向上看天花板,努力把眼淚憋回去,說:「沒事兒,哥。我就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杜錦鼻音重重的「嗯」了一聲。然後他就問起杜綃租的這個房子的具體位址和室友的情況,跟她要電話。
「這個房子裡沒有座機,你要找我就打我手機就行了。」杜綃說。
「那你就把你室友的名字電話給我,」杜錦說,「把我的電話也給你室友,告訴她是你的緊急連絡人,你要有事讓她找我。」
杜綃就答應了。
她掛了電話後就去找薛悅要電話號碼,互相加了微信。然後跟她說了緊急連絡人的事兒,把杜錦的電話號碼給了她。
「你哥對你還挺好。」薛悅有點羡慕。
「你呢?」杜綃問,「要我幫你存一個緊急連絡人嗎?」
薛悅想了想,說:「行。」
她坐在沙發上,一邊翻手機通訊錄一邊念叨:「前一陣就有個新聞,有個女孩自己住,結果得了什麼急性腦炎,倒地上起不來,躺了兩天。幸虧朋友跟她約了吃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一直到第二天打電話都聯繫不上,覺得不對勁了,報了警,破門而入,這才把她給救了。差點就死了。這就是當代空巢青年。唉,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她把一個電話號碼給杜綃發過去了。
「這你什麼人啊?」杜綃問。
「我男朋友。我要出什麼事,你就給他打電話就行了」薛悅說。
「哎,你北京人啊?」薛悅忽然問。「你一北京女孩幹嘛不住家裡啊。」
「家裡人多,又擠又亂,不如自己出來住。」杜綃意簡言賅的回答。
薛悅點點頭,也不多追問,對她的家庭背景或者家事並沒有興趣。她站起身去接水,寬大的露肩式的家居服斜斜的掉下一邊肩膀,把一大片後背露在了杜綃眼前,露出了豔麗的紋身。
「你這紋身……」杜綃張了張嘴,好幾秒才憋出一句:「真大啊……」
薛悅扭頭拋個媚眼兒:「好看吧!」
杜綃倒不是對女孩紋紋身有什麼偏見,雖然杜媽媽嚴厲禁止自己家的孩子紋紋身,但是杜綃還是覺得女孩子在身體的一些特定部位紋些小圖案又性感又好看。但是薛悅的紋身……真的太誇張了!從露出來的圖案部分來看,應該是佈滿了她整個後背,是個不知道什麼神像,橫眉怒目的,怪嚇人的。
誇張到這種程度,杜綃就真的找不到美感了。但好在她的工作就是跟客戶打交道,已經練就出了帶著甜美的微笑說違心話的本事。當即就誇道:「好看!」
薛悅就美滋滋的:「孔雀明王。」
杜綃就覺得,這個室友還挺好相處的。她就想起來問:「哎,薛悅,你做什麼工作的啊?」
薛悅說:「我是舞蹈老師。」
杜綃就「哇哦」了一聲,問:「教什麼舞啊?」
「爵士,HIP-HOP,Breaking都教。今天累了,改天我跳一段給你看。「薛悅說。
杜綃週二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陌生的環境一瞬間有點懵。緩了緩神兒,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從家裡搬出來了。她翻身坐起,看著還不太熟悉的房間,長籲了一口氣。
搬出來住,也不過如此嘛。不過就是換了一個地方,隔壁房間是室友不是家人罷了。真沒什麼大不了的。杜綃想起以前自己被媽媽管頭管腳,什麼都不許做,不讓做,就覺得過去的自己真是……太老實了。
她從四惠東站搭一號線去上班,車子在國貿站停了兩分鐘,然後呼嘯著開走。杜綃抓著吊環,面朝著車廂內側,無聊的看著牆壁上的廣告。她自然是不知道,在她身後方向,車廂外的月臺上,有個身高腿長的年輕男孩,戴著口罩,在人海中苦苦尋覓她的身影。
她這趟車開走以後,那男孩又堅持了一會兒,最後拉下口罩,露出英俊的面孔,吐出一口氣,失望的上了後面的一趟車。
週二中午她跟好閨蜜黃歎通了個電話。
「挺好的,真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她感慨說。「室友?室友也挺好的,舞蹈老師,後背紋了個大紋身,孔雀明王,特誇張。」
掛了黃歎電話,杜爸爸打了電話進來。杜綃抿抿嘴唇,才接了起來:「爸?」
「綃綃,還行嗎?在外面住還適應嗎?」杜爸爸問。
杜爸爸本來就不反對杜綃搬出來住,杜綃跟他說話,比跟杜錦還更輕鬆一些,把剛才跟黃歎說的一堆又給她爸爸重複了一通。但她還是機靈的隱去了室友身上誇張的大紋身的事沒提。爸爸比媽媽開明些,不代表他就喜歡這個。老人家大多對紋身,特別是女孩紋身這種事持反對態度。
爸爸就囑咐她照顧好自己,她都一一的答應了。
末了,爸爸問:「綃綃,房子的事,你要是生氣,就生爸爸媽媽的氣吧,別生你哥的氣。」
杜綃就頓了頓,才說:「爸,我沒生氣。」
她只是……難過而已。
電話那邊傳來爸爸的歎息。過了許久,爸爸緩緩的說:「如果可以,我和你媽恨不得一人給你們買一套房,可是我們沒有那樣的能力。全家就這一套房,你哥有老婆有兒子,我們只能先緊著他……」
「爸……別說了。」杜綃輕聲說,「我明白。」
杜爸爸長歎一聲,說:「週末回來吧。」
杜綃說:「等我媽消氣了吧。」
晚上照樣在公司這邊解決了晚飯,杜綃大約比石天晚半個小時踏上地鐵。到了四惠東,她沒馬上回家,周日她就看見了超市那裡有一家小寵物店。既然都從家裡搬出來了,她決定要養隻寵物作伴。
當然最想養的是貓,但既然是合租,就得考慮到別人,還是養個能關在自己房間裡的小寵吧。於是杜綃就開開心心的拎著新買的小倉鼠回出租房——現在該說回家了。
倉鼠也是十分能治癒人的可愛小寵,杜綃光是看它吃東西的樣子都能看個十分鐘。她還伸手進籠子摸了摸。新買來的倉鼠還認生,一碰就「噌」的猛回頭。不過沒關係,養一段時間就熟了,到時候任你摸還躺手,超級治癒。
杜綃關好籠子,看著新的小寵,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真的,其實家裡那麼糟心的事情,就只要她搬出來不就全解決了嗎。就是這麼簡單啊。
很多時候,不是事情太為難,是人在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杜綃的生活翻開了新的篇章,石天的生活卻陷入了低迷的氣氛。
算上上週五,到這個週四,失去杜綃的蹤跡已經有五個工作日了。石天覺得他可能要堅持不下去了。
他的地鐵女孩像夢幻一樣出現,又如泡沫一般消散,沒留下一點痕跡。他才發現,他竟然白癡到連張偷拍照都沒有。每天的八分鐘太短暫也太擁擠,他只顧著隔著人群凝視她,幻想她的美好可愛。結果就是現在他甚至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女孩真的存在過,不是他想像出來的。
「老大,老大!」相貌清秀的四川男孩老張扭頭叫他,「你瞅一眼郵件。」
石天切換介面,收取郵件。郵件來自主策,他看了一眼,就火了。立刻抄起座機,撥了電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