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杜媽媽一輩子的強勢, 在杜綃揭破了房子這件事的時候就像漏了氣的氣球一樣憋了下去。
她流露出了一種讓杜綃感到難過的脆弱。
杜綃突然明白從前把父母看作是擎天的大樹, 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事。她的媽媽原來不僅僅老了,她原來也和別的人一樣脆弱, 一樣在她沒有能力解決的巨大困難面前也是這麼無力。
在這樣的媽媽面前, 杜綃感到了自己原來比自己以為的更有力量。但同時,也為自己這樣逼出了媽媽的脆弱感到難過。
但是人生已經成長到了這一步,生活已經到了必須面對骨感現實的時候, 沒人能再退回去了。
「我下個禮拜搬, 跟您說一下。」她低下頭說。她的聲音很輕, 但是很清晰,很明白。
杜媽媽忽然明白了, 搬走, 是一件女兒已經做了決定,並不打算再妥協的事情了。因為他們……先傷了她的心。
生活仿佛在這一個禮拜裡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她用房子換取了兒子的婚姻完整, 換取孫子不失去媽媽,結果卻將要因此失去女兒。而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她的身子仿佛突然佝僂了,失去力氣, 急速衰老。
她明明感到了從身體內部發散出來的無力和虛弱,感到自己再也硬撐不住了,可她……依然硬撐著。
「不行!」她色厲內荏的道, 「我絕不同意!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自己去外面住!絕對不行!」
「您這麼在乎我, 」杜綃抬起頭, 眼睛烏黑得像兩團墨,「那為什麼房子的事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呢?」
杜媽媽的身體晃了晃。
她的女兒從小溫柔善解人意,是貼心的小棉襖,從未說出過如此尖銳如此傷人的話語。她感到了強烈的失去的恐懼,那些強撐起來的強勢再也維持不住。
「綃綃!綃綃!」她看著杜綃的眼睛,急急的解釋,「你哥想帶著你嫂子和斌斌搬出去租房子,你……」
她說到一半匆忙改口:「我和你爸接受不了。家裡不是不能住,誰家兒子媳婦帶著孫子出去租房子的!」
「你嫂子要跟你哥離婚!她說她受不了了,她說婚姻拉低了她的人生!現在這樣,她就什麼都沒了,沒房子沒事業,只能一天天變成黃臉婆,她說這樣下去有一天她連婚姻都保不住!」
「她是認真的想要離婚!你知道她性子有多強,她想什麼,說幹就幹!我們不能讓斌斌這麼小就生活在單親家庭,我們只能妥協了!房子是做的贈予,我們簽了協議做了公證,如果將來他們離婚,你哥是過錯方,你嫂子就分走百分之五十的產權。如果你嫂子是過錯方,就自動失去這一半產權,轉給斌斌……」
杜綃一直安靜的聽著。等杜媽媽終於暫作停頓的時候,她輕聲說:「媽,我明白。」
她明白。情況就是這樣,形勢就是這樣。家裡只有一套房,一邊是兒子和孫子,一邊是女兒,父母做出了絕大多數中國父母會做的選擇。
她明白。她決定搬出去。
無人可以阻止。
杜媽媽的臉色蒼白了起來,意識到自己對女兒已經完全失去了掌控,因為在這之前她就已經先失去了掌控她的資格——是她先放棄了女兒,不是女兒先放棄了她。
杜綃把池子裡的最後的碗碟衝洗乾淨,輕聲說:「我回房間了。」說完,轉身離開。
杜媽媽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她扯下橡膠手套,轉身捂住嘴,無聲的哭了起來。
杜媽媽晚上沒有睡好,周日她起床的時候,杜綃已經出門了。
「她去哪了」她慌張的問。
杜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說:「她說跟同學逛街。」
「她出門拿什麼東西了」杜媽媽追問。
「什麼都沒拿啊。」杜錦莫名其妙,「就背個包。」
杜媽媽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於麗清看了她一眼,抱著斌斌,悄悄的躲回房間去了。
杜綃是去出租房那裡去了。去的時候正趕上那女孩收拾得差不多了準備要走。
她說:「你等等。」說罷,咚咚咚的去敲另一間臥室的門。
敲了有一陣子,才把那扇門敲開。一個頭髮蓬亂的腦袋探出頭來,不樂意的說:「幹嘛呀?」
女孩說:「我要走了,你見見新室友。」然後轉頭跟杜綃說:「這是薛悅。」
杜綃趕緊說:「你好,我是杜綃。」
薛悅就打著哈欠,無精打採的「嗨」了一聲,問那女孩:「你走啦?」
「是啊。」女孩的聲音隱隱有些得意,「再見啊。」
那個「啊」字她咬得有點重,杜綃聽在耳朵裡,就覺得怪怪的。
隨後前房間主人就拖著兩個大箱子,一個大提包,背著一個大大的雙肩包就走了。這就是她的全部財產。
杜綃莫名覺得有點淒涼,薛悅跟杜綃打完招呼就縮回房間繼續睡覺去了,杜綃就把她的前任送到了電梯間。
上了電梯,女孩猶豫一下,在電梯門關閉前喊了一嗓子:「你和她好好相處啊。」
怪怪的。
杜綃回到房子裡,把地上上的垃圾掃了掃。她想把桌子櫃子什麼的都擦一下,但是去洗手間看了一眼,並不知道那些堆在一起的髒抹布都是幹什麼的。她家裡每塊抹布做什麼都分得很清楚,用完也會洗得乾乾淨淨的。
杜綃對那一團看不出顏色的抹布搖了搖頭,帶上大門去了超市。
首先採購的就是清潔用品。然後把手紙之類的日常消耗品,水壺水杯什麼的也都買了。後來到了箱包區她停了下來。
想起前任的那兩個超大號行李箱,杜綃也去買了個超大的,也買了跟那女孩一模一樣的簡易拎包,用來裝被褥很合適。
回到出租房,隔壁的臥室門還關著。杜綃擼起袖子就開始幹活。她不僅把自己臥室打掃乾淨了,還把客廳和有點髒亂的洗手間都收拾得明亮乾淨。
等她做好了大掃除,天都黑了。杜綃累得夠嗆心情卻很好。
她拖著空空的大旅行箱回了家。進社區的時候想了想,把旅行箱寄放在門口保安室,空著手回家了。
「我回來了。」進了家,她說。
「回來啦,吃飯了沒有?」杜爸爸抬起頭問。
杜媽媽坐在沙發上背對著她,沒吭聲,也沒轉頭。杜綃就應了一聲:「吃過了。」匆匆回了房間。
一覺睡醒已經是星期一。她已經提前請好了假,不用去公司。她選擇週一,而不是周日直接就搬家,是怕走的時候被家人阻攔。
家裡靜悄悄的,爸爸媽媽哥哥應該都去上班了,嫂子的房間門還關著,應該是和寶寶都還沒有起床。杜綃胡亂吃了點早飯,就下樓去保安室拿回了自己的大箱子。她昨天晚上已經把衣服都收拾好了,就剩下裝箱了。
覺得箱子已經夠大了,可真的裝的時候還是不能裝下所有的東西。杜綃只能做出取捨,把一些不常穿的衣服暫時留在家裡。她只是搬出去住而已,又不是要永遠的再不回來,她自我安慰道。
她把被子、褥子和兩套常用的床上用品,裝進了大拎包裡,剛剛好。
杜綃拖著箱子、扛著大包從臥室裡出來的時候,於麗清就在客廳裡抱著孩子,看到她的樣子大吃了一驚。
「綃綃,你……」她喊她,欲言又止。
她喊了聲「嫂子」,靜靜的看著她。
「你……你這是要搬走嗎?」於麗清有點慌亂。
杜綃點點頭:「我跟媽說過了。」
於麗清聰明的沒去問「媽同意了嗎?」這種問題。杜綃拉起箱子,跟她說:「媽回來要是問起來,麻煩你幫我跟她說一聲,我走了。」
「綃綃!」於麗清叫住她,看著她說,「……照顧好自己。」
杜綃的心裡不由得感到諷刺,在這個家裡,最希望她搬出去的,應該就是於麗清了吧。她「嗯」了一聲,拉著箱子走了。
杜綃一上午的時間就把出租屋安置好了。床鋪好了,常穿的衣服掛起來暫時用不上的就先收在箱子裡。她動作麻利,收拾完了就趕回了公司,正好趕上吃飯。
「搬啦?」王梓桐問。
「嗯!」杜綃點頭。
曹芸椅子滑過來:「真搬啦?」
杜綃開電腦收郵件:「騙你幹嘛?」
曹芸好奇問:「你怎麼說服你媽媽的?」
杜綃動作頓了頓,若無其事的說:「我都要二十五了,能自己做決定了。不一定非得聽我媽的。」
曹芸笑駡:「德性。」
章歡也從辦公室出來:「搬好了?」
杜綃昨天跟她請假的時候就說了是要搬家。她點點頭,笑道:「嗯,以後就從四惠東站直接做一號線過來了,比家裡還方便呢。」
「不錯不錯,值得慶祝。」章歡大方的說,「走,我請客,慶祝我們杜綃小同志以後就獨立自主了。」
「至於嗎?不就是搬出來住嗎?」王梓桐瞠目結舌,「我都搬過這麼多次了,也沒見你們為我慶祝啊。」
「你不懂。」曹芸說,「北京女孩,很少有能在結婚前就從家裡搬出來自己住的。」
「我就說你們驕氣吧。」王梓桐吐槽,「以前上大學我就不喜歡北京的學生,高考分比我們低多了,都能進我們學校。而且真是事多嬌氣,什麼苦都吃不了。」
「行了你,又開地圖炮。」曹倩笑著戳她。「去吧去吧,你們去吃吧,我沒食欲,不跟你們一起了。」
週一這天晚上,想到回家也沒法開火,杜綃下了班就去了B1層找飯吃。而石天,還在遵循她上一周的行程時間,在下班時間就已經蹲守地鐵站裡等她了。
那自然是等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