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徐立軒猛然被質問, 有一瞬的茫然。
抬眸看到母親臉上顯出不高興, 他想回答的那個『是』字被硬生生噎了下去。
「並沒有,是落了東西在學堂裡, 又折回去取。不過確實是走過暮思院附近。」
他不清楚母親為什麼不喜歡他去暮思院,下意識是把事情遮掩過去。
不遮掩,還得牽出三弟偷偷溜進暮思院的事。
那樣事情就鬧得不好看了。
任氏聞言神色一頓,心裡莫名鬆口氣。再看向大兒子的時候,發現他目有探究, 似乎是想在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她忙緩和了神色,擠出笑來說:「沒事,快些淨手, 一會就用飯了。」
剛才她表現是有些過激,可能是她多想。
徐立軒點點頭,任小丫鬟打水來給自己淨手。
任氏那頭卻又悄悄跟自己大丫鬟吩咐道:「去問問六順,大少爺回去拿什麼東西了。」她一想到大兒子和宋初寧笑的樣子,心裡到底留了個疙瘩。
不怕一萬, 就怕萬一。
大兒子可是以後徐家的家主, 要繼承家業的, 他的妻子必須是出身好,有能力能助他仕途的人家。
她這麼防著,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大房兄妹都跟著母親在徐立安屋裡用飯, 徐立安見到兄長就想到自己丟臉的事, 連飯都吃不下。
若不是他那天無意間聽到暮思院的小丫鬟說, 凶丫頭那裡有一套九隻的玉貓, 就放在床頭,十分可愛。
他一開始以為是他給的,凶丫頭放床頭,那肯定就是喜歡。但細細一想,他只給了一隻,哪裡多出來八隻。
他就好奇,趁她出門,院子裡的丫鬟都放鬆偷偷爬牆進去。結果那九隻玉貓,沒有一只是他送的,他就覺得自己送的東西沒被人珍惜,很生氣。
離開後,越想越覺得凶丫頭不識趣,就寫了字條折回,拿走了一隻玉貓。然後那凶丫頭居然跟他兄長說了。
還害他丟臉。
那丫頭還真有心機!
徐立安又在初寧那頭碰了一頭包,慪得一天都沒吃好沒睡好,腿還疼得難受。
而任氏那裡在回到正院後,確認過大兒子說慌了。
從來不說謊,最知禮的大兒子,居然當著她面撒謊!
她百分百確定,兒子就是去見了宋初寧,氣得臉色鐵青。
任氏覺得,還是要和婆母說,男孩兒都大了,不要總到內院來的好。
正想著,她陪嫁媽媽高興地進來,朝她恭喜道:「夫人大喜,舅老爺要調回京了!」
「你說的可真?!」前刻還煩心的任氏,下刻臉上就露出歡喜地笑,還站了起來,「打哪兒聽到的消息。」
「舅老爺派來報信的人就在外頭。」
戚媽媽笑得雙眼都成了一條縫,任氏忙讓她把人請進來。
任氏的兄長是在戶部差當,為正五品朗中,出使浙江清吏司。這一去,待了兩任,六年,終於要調回來了!
調回來就是要升官!
是要升侍郎了?!
任氏哪裡能不高興。
等見過人,確實聽到說升調令已下,正是她所想的要成為戶部右侍郎,高興得直雙手合十念佛號。
「夫人快去給老夫人報喜才是。」
戚媽媽替她賞了報信的人,要去幫她梳妝。
任氏笑著不斷點頭:「對對,要去報喜。」兄長回來,她在婆母跟前腰杆更直了!
初甯得知任家大老爺升官之喜的時候,是傍晚了。
不過並不是在徐老夫人那聽到的,是從徐硯那頭聽到的。
徐硯又帶她出府,去看她的鋪子。
「那我只給大夫人道喜就可以嗎。」
她是晚輩,送禮根本就不合適,搞不好還要被人笑話托大不懂事。
徐硯點點頭:「對,道聲恭喜就成了。跟你說這事,是想讓你心裡知道就成,還有任家大房兄妹會先跟著任大夫人回京,要修繕府邸。」
「任家大房一家都在任上,有些年沒修繕,這回來是高升,肯定要收拾。會先到我們家來小住幾天也不一定。」
這後邊的才是重要的,初甯了然:「任家大房是有幾兄妹呢,我好準備些見面禮。」
一般這樣回京的人家都會送些從當地帶來的禮物,她準備著,不至於到時手忙腳亂。
小姑娘一點就透,徐硯不住點頭:「任家大房有一嫡少爺,一個庶出的少爺,兩個庶出的小姐。」
人還不少。
她眨巴眨巴眼:「那我就隻準備兩位小姐的就對了。」
徐硯難得瞅見她精乖的表情,抵拳低笑:「以後誰給你管家,可得富貴滿堂。」
富貴滿堂是這麼用的嗎?小姑娘杏眸睜得溜圓,反應過來徐硯是在打趣自己會算帳,臉上有些發燙,癟了嘴拉長聲音喊:「徐三叔——」
怎麼可以笑話她!
徐硯到底沒忍住,靠著車壁哈哈地笑,鬧得初甯滿臉通紅。
小姑娘面皮薄,就那麼記在心裡頭了,等下車的時候,她自己邁著小短腿就踩在馬凳上。不理會徐硯。
徐硯先是一怔,旋即差點又要笑出聲來。
小丫頭居然會給他甩臉子了,他一點也沒覺得生氣,反倒心情不錯。
這證明,初寧把他當真正親近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的脾氣。鬧點小性子,整個人都顯得活潑多了。
徐硯憋著笑意,伸手去牽好她,初寧縮了縮。拿杏眸偷偷描他,看到他溫柔的眉眼。
她快脫開他掌心的小手就往前又塞了一下,讓他握個滿,嘴角往上翹了翹。
算了,就原諒徐三叔笑話她摳門的事了。
徐硯牽著小姑娘,心裡也軟得一塌糊塗。
小丫頭,怎麼那麼會哄人高興呢,真是可愛到不行。
***
徐硯是讓小丫頭來看看她重新裝修過的鋪子,先前裡邊的陳設都被拆掉,按著他店鋪的風格新飾。
初寧很少來自己的鋪子,對原先鋪子怎麼樣擺設,根本沒有印象,眼前風雅別致的鋪面反倒讓她眼前一亮。
清一色的黑漆家什,鋪子裡居然還像砌花池一樣,在兩個角落種上不知名的小樹與青竹。
擺設的櫃子錯落有致,更重要的是,你站在一面櫃子前,其它方向的人就看不見你。有點像公主府那個竹林似的,明明近在跟前,卻有層層隔檔。
「太巧妙了!」
初寧不由得讚歎一聲,還十分好奇一會站在這兒,探頭發現見不到徐硯了,就再回到他身邊。然後又跑到另一邊,就那麼探頭來回的跑。
徐硯看著她跟隻小兔子似的亂竄,失笑。
果然還是小丫頭,簡簡單單的一個佈局,就把她新鮮成這樣。
鋪子裡徐硯也喊來人打理,都是他的人,原本都擠在他的鋪子裡,正好能分攤一下。
掌櫃的是個微胖算盤不離手的,夥計有四人,兩男兩女。都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向初寧介紹自己的時候十分恭敬。
初寧發現,他們這些人從頭到尾都不敢看身邊的徐硯一眼,即便是和徐硯說話,也是低著頭看腳尖。
好像很怕他的樣子。
小姑娘歪了歪頭,正好對上他清杳的雙眸,眼眸深遂似海,可眉角眼梢柔和。
徐三叔明明英俊又沉穩,雖然有時看來太過內斂,可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啊。
初寧想不通,反正徐家兄妹也是這樣的,唯獨徐二哥好像沒那麼害怕他。
徐硯不知道小姑娘暗中又在探究自己,和她說五日後是吉日:「到時開張,我再帶你過來看熱鬧。」
說罷,帶著小姑娘就離開鋪子。
他想帶初寧再去風意樓用飯,結果初寧出了鋪子就見到一家餛飩鋪,飄散開來的香味勾起她一直就想嘗嘗的念頭。
她拽住徐硯:「徐三叔,我想上那兒吃。」
初寧手一指,指了那家門口支著帳的餛飩鋪子。
徐硯愣在那裡。
去......吃那個?
初寧發現他的猶豫,仰著頭說:「徐三叔,不可以嗎?」
那裡也有坐著和她差不多年歲的小姑娘,應該是父母領著她,正用勺子吃得歡。
她更加想吃了,她以前就想吃。
「走......吧。」
徐硯還是克服了下拒絕的心情。
長那麼大,他還真沒有在這種小攤子吃過東西。
跟在後頭的齊圳聽到他應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這還是那個事事講究精緻的徐三爺嗎?
初甯高興得一直笑,在吃餛飩的時候還因為太過著急,燙得直想跺腳。徐硯無奈搖頭,只能跟店家再要了個空碗,幫她把餛飩夾到碗裡,用勺子切開。一個一個晾涼一些,再送到她的瓷勺裡。
路邊馬車來往,一輛朱蓋馬車從小攤子不遠處經過,裡頭坐的一位貌美姑娘正偷偷撩著簾子看外頭街景。
她為祖父守孝,一年孝守成了快三年,從十三歲守成了十六歲的老姑娘,許久未出門。街上好熱鬧。
郭大姑娘望著街邊的燈籠,歡喜又心酸。
餘光一掃,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在一家不起眼的餛飩鋪子裡。
她神色明顯一頓,忘記矜持,將簾子撩得更大一些。但馬車已經過了那個鋪子,哪裡還能再看到什麼。
是他嗎?
徐三爺?
旋即她又搖頭苦笑,怎麼可能會是他,那樣清貴高雅的公子,名滿京城。哪裡會在這樣的小攤子吃東西,身邊還帶著個年紀很小的姑娘。
郭大姑娘眸光黯淡不少,也沒心情看外頭的街景了,想起當年的事,又想到祖母說過些天帶她出門。
她心裡一下緊張起來,不知自地絞著手帕,臉上露出害怕又期待的神色。
徐硯帶著初寧回到家裡的時候,聽聞碧桐院還未散去,他想了想,還是過去一趟。
他兩位兄長都在,面色有些沉重。
徐硯向母親行過禮,坐下喝茶,也不問兄長們遇上什麼難事。倒是徐大老爺先開了口說:「你聽說安成公主被御史參了的事嗎?」
「沒聽說。」
徐硯淡淡回道,他向來不關注言官,那些上下嘴唇一碰就開始要死要活的人,有什麼好關注的。
要是哪天真撞死一個在金鑾殿上,他倒是佩服,不過是威脅帝王達到自己私心的一群傢伙。
徐二老爺見弟弟還是對政事冷淡,接著說道:「參安成公主鋪張浪費,奢靡成性。如今邊關還有戰事,她回京就大擺宴席,連帶把去參宴的幾家人都參了一本。」
那就是也有徐家了。
這言官倒是膽大。徐硯終於有點興趣了,問道:「安成公主府那天是出什麼意外了嗎?」
不然,一個剛回京的公主,哪裡會被言官盯上。
徐老夫人說:「安成公主當眾羞辱了陳同濟的夫人。」
「那怪不得。」徐硯了然,嗤笑一聲,「陳同濟也是被參的那個吧。」
徐二老爺點點頭,徐硯對這事的興趣就霎時散了:「真小人啊。這事左右不會對著徐家發難,估計那言官要倒血黴。」
從安成公主過問水患一事上來看,明德帝縱容得她很,生活奢靡又如何。皇帝不發話,他們就得只能眼紅著。
話落,徐硯站起身,朝老人一禮,回到自己的院子挑燈埋頭寫寫畫畫。
安成公主那也收到自己被人上摺子參一本的事,吹了吹指甲上剛剛染好的大紅蔻丹,不屑笑道:「我是花他們銀子了,還是吃他們家米了。蕙娘,明日就給四品以上官員家眷都發貼子,端午馬上到了,我要組織賽龍舟。」
蕙娘撲哧就笑了,她們殿下氣人真有一套。
末了她又說:「把明天要給小丫頭的請貼收好緩緩,等這事過了,我再叫她來玩兒。省得叫那些人也拿小丫頭做文章。」
都怪宋霖,她連親近小丫頭都得瞻前顧後。
***
就那麼過了三日,徐立安終於能正常走路,再度開始上學堂去。初寧當晚在碧桐院又遇到他,並不理會。
徐立安就偷偷拽她垂著的雙環髻,拽得她吃疼抽了抽嘴角。
徐硯今日回來得早,一進門就看到小侄子的動作,不由得皺眉。想起前些天小侄子又幹了壞了,但大侄子出面擺平,小姑娘也沒有找自己告狀,他想著息事寧人。
結果,這小子還是死性不改。
徐硯不動聲色坐下,直接就點名三個侄子:「來,我考考你們進益了嗎。答得好,有獎勵,答得不好,那我可就要罰了。」
他把腰間的玉佩一摘,放在桌幾上,發出輕輕聲響。
徐立軒莫名,為什麼三叔父突然想考他們功課,徐立宇見著那水頭極好的白玉,雙眼發亮。
三叔父的東西,可都有來頭!
只有徐立安沒有發現嚴重性,自信滿滿。該讀該背的,他都背好了,可沒有能考他的。
徐老夫人見小兒子居然有興致指點孫兒,高興得抿唇笑,把廳堂讓了出來。
此時,任氏也正前往碧桐院,做好準備和婆母說事,不想有管事笑著匆忙前來:「夫人,您大嫂這會已經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