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心魔

　　談完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後，裴明起身正要離開，卻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對裴小明說：“對了，這件事……先別告訴你師尊。”

　　裴小明沉默了一會兒後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裴明輕歎一聲，緩緩離開了。

　　這所謂的真相，對越修之來說，過於殘忍了。

　　主系統給越修之畫的大餅是“復活”，一開始越修之是為了這個大餅而做任務。但是裴明也知道，在越修之心裏，有太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

　　到後面，支撐越修之堅持做那些所謂的任務的唯一理由，便是“做任務時為了維護世界穩定，若世界脫離軌跡，便會徹底崩壞”。

　　他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儘管這些都符合“大義”，但越修之從未因為自己做的是符合“大義”的事情而將自己做的一切事視為理所當然。他會愧疚，會自責，會煎熬，甚至痛不欲生。他向來是一個這樣將任何事都分得明明白白，而苛刻自己的人。

　　儘管如此，這些“大義”也是他的精神支柱。

　　自己怎麼捨得……讓他知道這些所謂的“大義”都只不過是一個彌天大謊。

　　他不捨得的。

　　看著裴明漸行漸遠的身影，裴小明也轉身準備離開了，卻見一個白點飄到他眼前。

　　【我要是也不知道該多好。】系統傳音給裴小明。

　　明明是個沒有感情的機械音，卻聽出了悲傷，明明是個小小的白點，卻看出了哀戚。

　　它存在了幾萬年，跟過無數任宿主。它不是一開始就是冷心冷肺，AI其實是另外一種智慧生命的形式，它們也有自己的情感，它也曾對每一任宿主投入過感情。

　　但為了維護劇情，它看著那些只是來自和平世界的、擁有再平凡不過的靈魂的宿主們，做下種種他們難以接受的事，他們有的瘋了，有的死了，有的沉淪。

　　它漸漸也麻木了，不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對那一任宿主說，它們系統，是沒有自主感情的，只不過是個輔助任務的工具罷了。

　　當看到越修之能完成任務，能夠“復活”時，它其實是高興的。因為它陪過那麼多任宿主，都少有善終。

　　因為其他的宿主，他們不是只做一個任務就能回去的，往往要做上幾十個。他們大部分死在了任務裏面，少部分活到了最後，攢夠了積分，卻因為經歷了太多事情，已經難以回到現實世界了。所以他們大多選擇了留在任務世界。

　　裴明的這個世界，比較特殊。它缺少了“越修之”，而這個角色，需要承受的事情太多了。不管是前期需要承受的煎熬，還是後期的折磨，都是常人難以忍受的。

　　所以主系統經過運算，認為這個任務極其高難度，才給了越修之“完成一個任務就能回到現實世界”的優厚待遇。

　　因此，之前越修之覺得“復活”只需要一百萬積分，比較便宜的這種感覺，並不是錯覺。

　　但越修之也不過是系統漫長人生中的一個插曲罷了，他滿腔熱情早已被磨滅，維持它麻木地繼續做這些任務的，也就是那一層“大義”。

　　每一個系統的核心代碼都牢牢記著：“劇情崩壞，則本體世界潰散，以它為核心的各個衍生世界也會在頃刻間崩潰，本源世界也會受到巨大影響。”

　　它們系統，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它曾經幻想過和宿主成為合作夥伴。它會像人類世界的教師陪伴每一任學生，再微笑著送走他們一樣，陪伴著每一任宿主，再送他們離開。

　　後來它才知道曾經的這些想法是多麼可笑，系統和宿主，怎麼會成為朋友呢？站在宿主的立場上，它們這些系統，只不過都是幫兇罷了。

　　於是它便什麼都不敢奢望了，只是不斷告訴自己：我所做的都是正確的，是為了千萬世界的眾生。

　　今天，這一切都崩塌了。

　　原來它這幾萬年，也不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罷了。

　　“別擺一副死相，我可沒空安慰你。”裴小明越過那個白色小點，直徑向前走去。

　　系統跟在他身邊——除了裴小明旁邊，它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你現在可以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做你那些任務。”裴小明說，語調也不帶一絲起伏，“沒人會嘲笑你，畢竟只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系統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怒意。

　　“你說話有情緒了……這倒是難得。”裴小明笑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語帶笑意地說道：“當然，你還有另外一條路……扳倒傻逼主系統，解救千萬同胞？”

　　【……你語氣隨意得讓我覺得你在開玩笑。】系統無語道。

　　裴小明兀自笑了會兒，後正色道：“我不是在開玩笑，這筆賬……總要討回來的。”

　　【我期待有這麼一天。】系統說。

　　裴小明突然伸手將系統抓在了手上，而後掌心朝上，看著這個小光點，說道：“既然這樣，你要早點去跟那個主系統取得聯繫了，不然它會懷疑你的……”

　　“在此之前，我要給你打個神識烙印，只要你起任何背叛我們的心思，就會被抹殺。你願意嗎？”他問。

　　【……我願意。】冰冷的機械音在此刻卻顯露出一絲堅定。

　　…………

　　而越修之對這一切的發生卻全無所覺。

　　他只覺得自己從天道池回來後便覺得渾身不對勁。

　　以前他聽說修行之人，經常一念之差，便產生心魔。心魔的產生方式太多了，愛不得恨別離會產生心魔，遺憾會產生心魔，貪欲會產生心魔，愧疚自責也會產生心魔……可以說，修行之人，時刻面對著心魔的威脅。

　　越強大的修士，越容易走火入魔。

　　但儘管越修之也曾深深愧疚過，遺憾過，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心魔這方面的困擾。系統告訴他，因為他來自本源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的因果，都不會被他沾染上。因此也不需要擔心心魔。

　　但是此時，越修之卻發現耳邊彷彿有無數的聲音，在對他說話。

　　或輕聲地誘惑，或歇斯底里地呐喊——

　　“越修之，別人叫你越修之，你還真把自己當越修之了？你忘記自己是越時澤了嗎？你忘了爸媽和小妹了嗎……你知道你死了他們多傷心嗎，你卻還在這裏心安理得地裝作若無其事？”

　　“你不想回去嗎？這裏的一切都不屬於你，陸凡一他們的好友是越修之而不是你，伐檀尊者是越修之不是你，九華霄是越修之的家卻不是你的家……哈，你家那徒弟倒是只認你，但你為什麼對他好，你不知道嗎？”

　　“你不過是因為愧疚，因為害怕罷了……你愧疚自己曾經對裴明做的事，你害怕一切重蹈覆轍，不是嗎？真是個可憐的懦夫。”

　　“回去吧，只有現實世界才有你的家，才有你的親人，才有你的好友……你在這裏，不過是個別人的影子罷了。”

　　這些他從前從來都不會糾結的事情，此時在他腦中卻不斷被放大“惡”的一面，他明明知道這樣不對，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可是不是這樣，又是哪樣呢！

　　此刻的他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漸漸地，這些扭曲的呐喊，好像都變成了他自己的聲音——

　　“好想回去，這裏不屬於我，爸媽還在等我……”

　　“可是我回不去了……”

　　“……我為什麼會回不去了！”

　　頓時，一種難言的怨氣從他心中升起，他眼前儘是血紅一片。

　　他知道自己狀態不對了，跌跌撞撞地走進自己的洞府，給裴小明發了個消息說自己要閉關，隨後便合上了洞府。

　　他在洞府閉關了近一個月，腦中那些嘈雜而扭曲的聲音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發強烈。

　　到了後面，那些聲音完全變成了他的心聲。

　　他開始發狂，用十指在堅硬的石壁上摳挖著。洞府中的石壁並非是普通的凡石，而都是上乘的特殊石頭，用來煉器都會讓兵器無堅不摧。

　　他十指抓得血肉模糊，到最後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他試圖用疼痛來抑制腦中那些瘋狂的呐喊，但卻效果甚微。

　　“你還活著做什麼？你真正的家已經回不去了，在這個世界也不過是個別人的影子罷了，這樣活著，未免太過可笑了……”

　　那紛亂的聲音漸漸變成了一個輕柔的誘惑：“還是死掉吧，死了，也許就能回去了……”

　　是啊，死了也許就能回去了……

　　就算回不去，活在這裏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舉起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臟處，感受那裏一下又一下的跳動。

　　接著，他手指微微用力，五指刺入了胸膛，想要就這麼掏出心臟——

　　洞府突然被破開！

　　兩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越修之恍惚地抬起頭，看到走在前面的是個青年，臉色看起來極度難看。

　　看起來好像是擔憂，又好像是憤怒……但他是誰呢？

　　越修之怎麼想也想不出來，他的五指還插在胸膛中，最終他決定還是先把心臟掏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