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實話

　　回去的馬車上，淩青菀端坐著，目光無意識放空。

　　「對我，你基本上是言而有信。」安簷的聲音，在車廂裡緩緩響起，低沉溫醇，「你說你才知情，並非有意隱瞞，我相信你。」

　　淩青菀睜開眼。她不怎麼看安簷，微微點頭道︰「多謝。」

　　她一點也不覺得欣慰，聲音平平的，似乎死氣沉沉。

　　而後，她又闔眼。

　　她臉色依舊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她無力靠著車壁。

　　「我不可能讓她死，你明白的，否則別說我，你也會內疚一輩子。」安簷沉默片刻，終於忍不住，打算豁出去講清楚，就道，「我也不能讓你永遠背負著她過日子。

　　你還沒有死，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一個男人**慕你，你有權利分清楚他到底真的**慕你盧九娘，還是淩青菀。

　　你留下來，你一輩子都會分不清，你永遠像個旁觀者。日子久了，你付出越多，你會愈發不平衡，你會生怨。所以，你得離開，你得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這樣，她就不用去猜忌，他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她肉身的那個女孩。

　　她會對安簷和自己有點自信，她會過得更加樂觀開朗。

　　她會覺得那就是她，而不是淩青菀，她沒有淩青菀的責任。

　　「你應該做回盧九娘，擁有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成為另一個人。」安簷心道，他沒有說出來。

　　否則，盧玉永遠會覺得生活是淩青菀的。**人是淩青菀的，甚至將來的孩子也是淩青菀的。

　　時間久了，她會慢慢生怨，慢慢被逼瘋。

　　因為她先入為主以為淩青菀沒死，她一直在努力替淩青菀過日子，現在哪怕知曉淩青菀死了，她明知自己沒錯。都會有點內疚。

　　只有換個身份。盧九娘才能重新開始！

　　她一開始就知道原主是壽終正寢，她才能對那個身體有歸屬感。

　　現在她沒有，她對淩青菀的身體。沒有歸屬感，她小心翼翼在替淩青菀過日子。

　　唯有換個身體，她才能真正重生，要不然一切對她而言都沒有意義！

　　只是。她自己明白這點嗎？

　　她好似當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想法。哪怕看得清。她也不敢承認。

　　她考慮太多了︰安簷、淩家上下，甚至淩青菀已經死去的靈魂......

　　「嗯。」淩青菀應道。

　　她這次沒有睜開眼，從唇齒間旖旎出這個輕不可聞的字，回答得非常敷衍。

　　安簷就知道。他的話，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九娘！」安簷就緊緊捏住了她的胳膊。

　　他捏得她的骨頭都疼。

　　她卻仍是半晌才懶懶睜開眼，眼神森森看著安簷。繼續敷衍道︰「我明白的。」

　　「你明白？」安簷氣結。

　　他覺得她半分都不明白。

　　「盧九娘，你究竟是哪裡有問題？」安簷暴怒。「做鬼久了，腦子壞了，心也壞了嗎？」

　　淩青菀惶惑看著他，眼神冷冷的。

　　她很冷靜。

　　安簷倏然就明白。

　　相對於安簷的話，她更相信石庭的。她把石庭的每個字都聽進去了，所以安簷現在的解釋，她半分都沒有明白。

　　或者說，她不相信。

　　「到底是我重要，還是石庭重要？」安簷突然之間就沒了自信，「她對我那麼好，是因為內疚嗎，想要替菀兒補償我嗎？」

　　安簷鬆開了她的胳膊。

　　「停車！」他大聲呵斥。

　　馬車陡然而停。

　　安簷跳了下去。

　　接下來幾天，安簷通過各種方法，去查證石庭的話。

　　石庭見安簷如此理性，只是想弄清楚石庭是否誆騙他，並非失態悲傷，石庭就全部明白了。

　　安簷的心是怎樣的，身為男人的石庭，一清二楚。

　　盧九娘又是那副樣子！

　　石庭微微嘆了口氣。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再輕敵，否則盧九娘人和心都要被安簷霸佔去了。

　　「我得下點狠心。」石庭想。他要改變自己的計劃，哪怕把所有事都打亂，他也要告訴九娘實情。

　　石庭去了淩家。

　　他先見到了淩青城。

　　淩青城這些日子都在家裡，去宗學比較少，他在自家讀書。

　　他好似準備明天下場去考學。

　　石庭跟他說了片刻的話，就想去拜見景氏，順便看看淩青菀。

　　淩青城對石庭不設防，將他領進了內宅。

　　景氏屋子裡歡聲笑語。

　　淩青菀也在，她坐在她母親身邊，她妹妹蕊娘斜倚在她懷裡。

　　淩青菀倒也還好，沒有特別的頹廢。她正在她母親跟前，不知誰說了什麼，大家都在笑，淩青菀也跟著笑得開懷。

　　她妹妹蕊娘剝了瓜子，將瓜子仁塞到淩青菀的嘴裡，淩青菀順勢吃下去，一臉的幸福。

　　看到石庭，她神色斂住。

　　「我們在說孩子的名字......」景氏笑著告訴淩青城和石庭。

　　說起孩子，景氏是非常高興的。

　　石庭替陳七娘把脈，覺得她應該是雙胞胎。可是他也不知淩家是否忌諱，故而他沒有點破。

　　回去的時候，石庭找了個機會對淩青菀道︰「明天出趟門，我有話告訴你。」

　　「有什麼直接說！」淩青菀蹙眉道。

　　「九娘，你時日不多了。」石庭聲音輕不可聞，「你沒空耽誤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

　　淩青菀就知道，他是想告訴她關於報仇的事。

　　淩青菀咬唇。

　　第二天，她果然出門，去了他們時常見面的酒樓。只是今天，她沒有通知安簷。

　　石庭早已等候多時。

　　看到淩青菀。石庭輕笑，有種炫目的浮光在他周身流轉，讓他的笑容格外妖冶。

　　淩青菀神色收斂，坐到了他對面。

　　「什麼事？」淩青菀開門見山問道。

　　石庭卻斟酒。

　　他自己慢慢喝起來。

　　淩青菀耐心等他喝了三盞，才再問一句︰「你是消遣我麼？」

　　「怎麼會？」石庭道，「我不知是否該告訴你，這才猶豫不決。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九娘。我怕你出賣我。」

　　淩青菀坐正了身子。嚴肅看著他。

　　石庭仍是端起酒盞，緩緩飲了半盞，這才將酒盞放下。

　　他的唇被酒色染得鮮艷。

　　「九娘。石家的確是前太子的餘孽。」石庭聲音輕不可聞，「我進京的目的，就是完成石家交給我任務。我不想算計你，但是安簷......」

　　淩青菀的臉一下子就變了。

　　她眸子裡湧出濃鬱的火。那是種希望之焰。她似乎知道石庭要說什麼，所以她的眼神裡。帶著幾分希冀。

　　「我姐姐......」她聲音哽住，「他不曾害我姐姐，是麼？」

　　他，是指官家。

　　「是。」石庭道。

　　他算是豁出去了。

　　石庭原先有很多計劃︰幫石家把這件事做好。扶持九大王上位，然後他自己功成身退，和九娘去過些簡單的日子。

　　否則。石家不會放過他的，他後半輩子不得安寧。

　　安簷說他願意幫九娘報仇。石庭就想順便利用安簷和九娘，讓他們幫忙，早點完成他的計劃。

　　如今看來，他想得太美好了。

　　直到現在，九娘**上了安簷，一切超出了他的預計，他就知道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他需得放棄一樣，要嘛九娘，要嘛石家。

　　所有，他打算放棄石家了。

　　他和九娘越長越像原來的自己，他想等九娘的事情完了，他去深山老林躲四五年。等他出來，他的容貌可能改變得連石家都不認識了。

　　他在石家的時候，偷偷存了下來很多錢。

　　和石家完全斷絕關係，他後半輩子也不愁吃喝。況且他一身醫術，可以養活自己和九娘。

　　「那麼，你之前是騙我的？」淩青菀站起身，走到了石庭身邊。

　　她靠近他，居高臨下逼視他。

　　石庭點點頭，道︰「是的！」

　　淩青菀的眸子，噙了風暴，她倏然抬起手，縴瘦的皓腕用力一揮，一巴掌摑在石庭的臉上。

　　那麼瘦的手腕，力道卻不小。

　　石庭的臉上頓時顯出五指痕。

　　他沒有動，連眼神都沒有閃一下，靜靜看著她，滿眸愧疚。

　　「你現在為什麼要告訴我？」淩青菀眼底的怒意，並沒有緩解，「這是另一個騙局？」

　　石庭沉默。

　　他臉上火辣辣的疼。

　　淩青菀方才那巴掌，打得很用力，沒有半點留情。

　　「你對我，可有過半句真話？」淩青菀問，「為什麼你總是滿口的謊言？」

　　「我心悅你，這話是真的。」石庭道。

　　淩青菀滿臉的失望。

　　她緩緩坐回去，冷聲道︰「你的話，我半個字都不信，可我又必須相信你！」

　　淩青菀沒有時間對付皇帝和王太后兩個人。

　　她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皇帝沒有害皇后，是石庭騙淩青菀和安簷的，這話淩青菀願意去相信。

　　她黑暗的心境裡，終於有了點亮光。

　　她記得官家看盧的眼神。假如擁有那種眼神的男人，是虛情假意，淩青菀覺得會絕望，不知該相信什麼。

　　如今看來，她並沒有錯信官家。

　　她看到了希冀，讓她有點信念。

　　「帶我進宮！」淩青菀對石庭道，「你不是給官家治病，和宮廷有點關係嗎？你帶我進宮去，我已經沒時間了。」

　　「不行！」石庭道，「你想去魚死網破嗎？」

　　「我傻嗎？」淩青菀冷笑，「你以為世人都跟你一樣無情嗎？我去刺殺太后的話，會讓淩家九族遭殃。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的棲身之地，我不會毀了他們的，我只是想去見官家。」

　　官家對盧的感情是真的，他就是盧玉另一個親人。

　　盧把盧玉當女兒，官家也是看著她長大的。

　　「好。」石庭答應了。

　　他果然去斡旋，讓淩青菀去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