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光
石庭站起來,問淩青菀,是否關心他前天受傷。
他的語氣裡,有些寂寥。
淩青菀回眸看他。
他立在那裡,滿頭的青絲披散,鋪陳在他的肩頭。素雅的黑髮、艷的華容,在他身上相伴,生出了幾分淒艷的憂鬱。
往事的粼光碎影,浮動在淩青菀的心頭。
他們倆曾經相**過,那份感情帶著他的欺騙、她的懵懂,但是實實在在發生了,誰也抹不去。
淩青菀心頭,有了幾分淒惶。
她第一次將石庭的面容,和心裡的王七郎重疊起來。
「你受傷了嗎?」淩青菀問他,「傷在哪裡?」
石庭不語,只是將傷口給她看。他解開了上衣,露出雪白但結實精瘦的胸膛。他的肋骨處,一條明顯的傷口,被他自己縫了起來。
針腳密密麻麻的,像條百足蟲。
「傷得這樣重?」淩青菀愕然。
「不小心被石頭磕到了,所以傷得有點重。」石庭解釋,慢慢將衣裳穿好。
淩青菀咬了咬唇。
「不用下那麼狠的心。」淩青菀道,「計劃已經周密了,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往後的路很長,懷慶長公主只是小魚,我們還有太后那條大魚,你且保重。」
「我知道了。」石庭道。
他的聲音,仍是很低落。
沉吟一瞬,他抬眸看著淩青菀,目光裡的失落斂去,恢復了清澈明淨︰「走吧,你該回家了,否則家裡人擔心。」
淩青菀叮囑他照顧好自己,這幾天不要出門,這才轉身走了。
石庭送她到小院門口。
他仍是穿著長襖。
淩青菀不知為何,走了幾步,總感覺身後有道目光,就駐足回頭。
石庭還站在門前的台階上,目送淩青菀。
酷寒的風中,他那件長襖顯得單薄,無力抵抗冰寒。他的青絲仍未束起,在風中繾綣飛揚。他看到淩青菀回頭,就衝她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他頎長的身姿,隨意而立,優雅消瘦,有種孤立無依之感。
淩青菀回到自己的馬車上,看著身邊趴著的雪兒和小白,伸手撫摸雪兒那柔順的毛髮,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都是孤立無依之人。」淩青菀想。
可能是石庭的傷,讓她頗為不忍。
那是條不淺的傷痕,用羊腸縫起來,細密的針腳,似條蜈蚣蟲。當時縫起的時候,應該很疼吧?
淩青菀又嘆了口氣。
回到家中,已經是半下午。早起溫暖璀璨的驕陽,已經隱藏到層層疊疊的密雲後面,陰寒覆蓋。
淩青菀沒有用午膳,腹中饑餓,趕到家中準備去找她母親。
不成想,在大門口踫到了淩青桐。
淩青桐看到淩青菀,就露出了怪異的笑容︰「二姐,你不知道今天安二哥去你的院子裡幹了什麼,你快去看看吧。」
「他幹了什麼?」淩青菀好奇起來。
淩青桐不答,只是催她快進去看看。
「二哥在娘院子裡,還是在我院子裡?」淩青菀問。
「應該還在娘那邊,等著你回來呢。」淩青桐說。說罷,他就跑走了。
作為一個重生者,他整日遊蕩,真是太沒有理想了。
淩青菀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來,也顧不上多想,疾步往她母親那邊去。
安簷果然在。
他正在陪著景氏說話。
瞧見淩青菀回來,景氏也笑了,笑容很怪異,和淩青桐一樣︰「怎麼這樣晚才回來?」
「路過壅寧伯杜家的時候,雪兒跑到了他們家的院子裡,我就進去尋狗,順道和世子夫人說了幾句話。」淩青菀道。
她總得編個理由,否則怎麼告訴景氏,她去了杜家?
景氏微訝。
京裡的功勛貴冑甚多,壅寧伯府和淩家沒有關係,甚至和安家也沒有來往,故而景氏不知道。
她沒放在心上。
「二哥來了多時?」淩青菀見安簷端坐,就笑著問他。
安簷點點頭︰「有些話跟你說。」說罷,他就站起身來。
景氏道︰「你們說話去,回頭過來用膳。簷兒今日歇在家裡,如何?」
安簷道︰「不了,姨母,明天是我的朝參日,需得上朝。」
景氏不再多言,只留安簷用晚膳。
出了正院,淩青菀悄聲問安簷︰「你在我院子裡做了什麼?今天大家看到我,都在笑......」
安簷不答。
淩青菀只得跟著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裡。
她的狗和貓亦步亦趨跟著。
進了院子,淩青菀的腳步突然停住了,驚呆望著庭院︰草木扶甦、臘梅盛綻,院子裡觸目繁盛,幽香四溢。
她已經自己踏錯了時空。
這還是那個光禿禿的庭院嗎?
安簷在淩青菀的窗臺下,種了幾尾翠竹。竹葉青青,濃綠欲滴;在碎石鋪成的小徑兩旁,擺了好些臘梅盆栽,此刻紅的、黃的花蕊綻放,濃香滿園。
特別是那座葡萄架,居然綠藤傾覆、碩果累累。
淩青菀驚呆了。
「你從哪裡弄來的?」淩青菀驚喜不已,問安簷,「那個葡萄架......」
她不等安簷回答,跑到葡萄架下去看。
這一看,才知道葡萄架是假的。
怪不得呢,她說怎麼可能換了新的藤蔓?那些綠藤,全部是用上等的綠稠做成的;架下墜著的碩果,也是用深紫色的布縫制,做得惟妙惟肖。
淩青菀驚喜不已。
「這個葡萄架,做得太像了。」淩青菀回頭,對跟在她身後的安簷說,「還有那些翠竹和臘梅,你從哪裡弄來的?」
陳七娘在做花木生意,但是樹苗尚未運到京城。
而安簷,居然在年關花草萬分緊俏的情況下, 弄得了翠竹和臘梅。
「這是進貢的,供後宮過年所用。我同官家討要,官家給了我這些。」安簷道。
他說得理所當然。
上次,他就討要了一回。
「會不會太恃寵而驕?」淩青菀擔心道,「你已經討討要好幾回官家的東西了。」
「不妨事的,這點小東西,官家願意給。」安簷道。
做臣子的,有時候也要掌握分寸。太過於小心翼翼,也是惹人猜忌。
安簷是官家老師的兒子,又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侍衛司副都指揮使,可謂平步青雲,將來也要成為官家的親信。
要點小東西,反而顯得和官家很親近。
淩青菀就不再說什麼。
她把臘梅和翠竹反復看了幾遍,越發覺得新鮮有趣。自從乾旱以來,翠綠的植物已經成了稀罕物。
「不冷嗎?」安簷問她。
淩青菀這才進了屋子。
丫鬟們端了熱騰騰的茶進來,淩青菀坐下喝茶,又連吃了幾塊茶點,堪堪將胃裡的一角填滿。
「餓得很嗎?」安簷又問她。
淩青菀搖搖頭,道︰「沒有,我還好。」
她捧著茶盞,用來取暖,然後對安簷道︰「我今天去了杜家。」
她把自己去杜家的情況,都告訴了安簷。
「石庭跟我說,他打聽過了,壅寧伯府的病家是杜永岐的長子,也是壅寧伯的長孫。那孩子今年六歲,發病一年多了,癡呆、不知進食、言語逐漸喪失。
杜家請便了名醫,偷偷用藥,可是孩子沒有半點好轉,已經完全癡傻了。那孩子從小活潑好動,身體健朗,無緣無故病成這樣,壅寧伯府上下皆不甘心,非要治好他。
病家是壅寧伯府的長孫,涉及伯府的名聲和傳承,更涉及那孩子的聲譽,故而他們諱莫如深。世子夫人和楊宰相的夫人是表姊妹,兩人關係很好。
石庭治好了楊夫人,楊夫人才將石庭舉薦給壅寧伯府。但是,他們對京裡的大夫們不太放心。我明日再去,試探一二,興許有機會出手。」
淩青菀當前的第一步,就是要治好壅寧伯府的長孫,取得世子夫人甄氏的信任。
因為,甄氏是楊夫人的表妹,她和宰相府關係篤厚。
安簷聽了,點頭道︰「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
淩青菀道是。
「你呢,宮裡情況如何,太后那邊佈置得怎樣?」淩青菀問安簷。
「已經佈置妥善,消息也放了出去,太后那邊無妨礙了。」安簷道。
淩青菀笑了笑。
他們說著話兒,天就漸漸晚了。屋子裡的光線暗淡下來,垂簾半卷,梅香暗潛。
遠處的黃昏,昏沉沉的,放佛煙靄紛紛。燈火第次亮起,泛出幽淡的光。
「二姑娘,表少爺,太太請你們用膳。」一個丫鬟進來說。
搬到待賢坊之後,丫鬟下人們就改了口風,不再稱呼景氏為「大奶奶」,而是改為稱呼「太太」。
淩青菀就和安簷起身。
「但願能在四月之前,解決掉一個仇敵。」安簷低聲對淩青菀道,「那時候春暖花開,我們可以出去玩。」
淩青菀嗯了聲。
「我也想去踏春。」淩青菀道。
也許,那會是她在人世最後一個春天,豈能辜負?雖然現在還在酷寒,淩青菀卻對幾個月後的*光充滿了期待 。
安簷在淩家用了晚膳之後,回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淩青菀復又去了杜家。
仍是程媽媽出來迎接淩青菀。
假如世子夫人不願意讓淩青菀給她兒子治病,她完全可以推辭說不在家,畢竟不是她邀請淩青菀的。
但是,世子夫人甄氏讓淩青菀進來了。她應該打聽過淩青菀的醫術,也想讓淩青菀試試。
所以,今天淩青菀打算和甄氏隻談醫學,不談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