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在我簽入孟生平的得勝影視公司之後,他便將我託付給他的老友張芳芳,我叫她「芳芳姐」。
芳芳姐從前是太豐娛樂的藝人總監,赫赫有名的金牌經紀人,她與太豐是和平分手,現任得勝的電影監製,以及我的經紀人。
雖則我們都是從太豐離開的人,但是稱不得一聲「好巧」,太豐集團本就佔據香港這一方天地,你叫得出名字的歌星、影星幾乎都是太豐旗下的藝人。正因這樣,孟生平創立公司之初,已經瞄準內地。
在芳芳姐的安排下,我一年隻接一部戲,她說一個演員要有神秘感,過度曝光自己就是變相貶值,越是少見的東西,才越有窺探的價值,越能給人帶來新鮮感和驚喜,而我的形象非常適合走這樣的路線。
孟老師也坦言,當初幫我『脫離苦海』,還是因為他經紀人的一句感慨,「真是老天爺賞飯吃,她要是改行就可惜了。」
老天爺賞我的這一口飯,不是我有多麼八面玲瓏,是我身上有大銀幕需要的味道,他說不上來,但他有一種直覺我在內地會吃得開,便想賭一把。倘若我做不成他的活招牌,就要做他的搖錢樹,搖出的錢再拿去栽培他鐘意的新人導演。
「你想讓我去拍三/級片?」我錯愕地問他。
「三/級片能掙多少錢?現在最掙錢的,是內地的IP劇,先雇個公司把你炒紅,再叫你同時接三部戲,錢就到賬了。」
「同時接三部戲,我沒有累死,拍出來也會被觀眾罵死。」
「越多人罵你,你就越紅,這是良性迴圈。」他接著歎一口氣,「其實,你現今賺的,不如我的這個方案賺得多。」
聽得我只想避開這個唯利是圖的老男人。
不過,為時已晚,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已有三年,工作之外的時間,孟老師教我彈吉他、彈鋼琴、作詞作曲,他叫我不要閒著吃飽了就睡,要充實自己,但我有負所望,隻學會了打麻將,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上一個除夕夜,我回了趟外公外婆家吃了頓團圓飯,又帶上家裡做的點心,回來陪孟老師過年,收到了他的利是(紅包),我興奮地拆開,裡面只有十元,去年還有五十元呢!
堂堂一代天王偶像,給小輩包十元的利是,我怎好意思說給別人聽?
他振振有詞,「你懂什麼,十元十元,十全十美,多美好的祝福。」
其實,去年年中的時候,我欠他的違約金已經結清了,然後我說想在上海租個房子,因為我喜歡上海的天氣,和帶著一點花露水香氣的小資風情。
孟老師欣然同意,想得也很美,少了我,家裡地板上就不會再有頭髮了。
我的第三部電影殺青,習慣性地乘機飛回香港,落地才記起我進組之前,剛剛搬到上海。一想,孟老師家裡也有我的生活用品,我就回去住上幾天再說。
當我繞過別墅外的女兒牆,隔著鐵藝門,就瞧見裡頭十分熱鬧,有好多各司其職的人,還有拍攝的設備。原來是有個電視臺節目來做孟老師的專訪。
我和孟老師從來沒有否認過,我們住在一起的事實,只是儘量不提。因為即使現代人的觀念開放,我與他也差著一輩,他還很明確地表示自己是不婚族,但畢竟是兩個公眾人物,非親非故住在一起,總歸是授人口實,所以我有了點積蓄,就準備搬出去。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我,我也只得拎起行李箱走進去。
孟老師反應自然地介紹起我來,還開玩笑說,「三年前,我是她的老闆。三年後,我是她的奴隸,每天追在她身後說,『小姐,能否把你的房間收拾一下?』」
玩笑過後,他有些認真地說我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只要他把我看作女兒,我同樣知恩圖報。
在鏡頭前,我搭話,「親兄弟明算帳,我出場費很貴的。」
太陽落山,節目組收工,風捲殘雲般離去,孟老師的經紀人前去送他們,整間屋子忽然安靜下來。孟老師一邊將家私擺回原位,一邊問我,「你晚上吃什麼?」
我答隨便,又說,「要不,我還是搬回來住吧?」
他驚奇地說,「你又被人甩了?」
「沒有!」我堅決否認,並且強調,「我還沒有要談戀愛的打算,而且我和方柏安,是我甩他!」
他興致不錯地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我想,等孟老師老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沒有亦可,順其自然,反正我的名字叫『亦可』,等我們漸漸無人問津,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大年初一拜黃大仙,初二看賽馬。我會為他養老送終,永遠做個善良的好孩子。
第四節:情誼
從業以來,幫助過我的人有很多,證明我的運氣太好,所以我想感謝的人太多,先順順思路,挑一個離我最近的人說吧——我的助理,她姓童,一般情況下我叫她「童童」。
童童是從我出道起,就陪著我一步步走來的人,她是太豐娛樂公司幫我聘請的助理,老家在成都,上中學時舉家搬至香港,來得比我早,粵語說的卻沒有我好,得知我是內地人,一陣歡天喜地,跟我交流都是普通話,經常蹦出一、兩句方言來。我的語言天賦不俗,還沒有如歌中所唱「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已熟練掌握了川/普(四川/普通話),而且對她自家醃制的泡菜念念不忘。
當我告訴她,我要離開太豐的時候,她毅然選擇跟我走。
離開太豐後,我接拍了陳易導演的古裝奇幻電影《滿月》,這一部電影是內地公司投資的大片,主演都是一線演員,與他們相比,我只是個小新人,但我又是所有女性角色中,戲份最重的一個。究其原因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走後門,這一部電影的編劇老師,他是我的麻將牌友(其實是孟老師的好友)。我出演的這個人物,就是照著我的樣子創作的。
當時,陳易導演心煩於找不到『感覺對』的女演員,編劇老師就對他說,「我帶你見見惠兒。」於是,他把陳導帶到孟老師家裡來見我……
電影點映的日期確定了,我特地買了兩張票,邀請童童一起來看。電影中,惠兒最終是死了,拍完這場戲的時候,我領到了一封紅包。聽到童童拆紙巾擦眼淚的動靜,我是困惑的,故事情節好像沒有這麼催淚。
不等影廳亮起燈來,我戴上帽子和口罩,撤離現場,坐車上路,才有機會跟童童談談心,她說,「小可,我覺得你脫胎換骨了。」
「真的嗎?」我覺得她一臉『我家小可真爭氣』的表情,有點傻氣。
她「嗯」一聲說,「我很高興,像餘高幸一樣高興。」
餘高幸,偶像派(是他自稱的)青年男演員,我的好友。
他出生在九大古都之一的山西大同,父母原本想給他起名叫高興,卻遭爺爺奶奶的嫌棄,便將『興』換成『幸』,寓意是希望他未來每一天高高興興,美滿幸福。
他和我一樣,不是表演專業科班出身,面試過很多劇組,被一家經紀公司看上,但是只給他接一些草台班子的戲,他以為自己要演上好幾年的小角色,才有出頭之日。
然而,鴻運當頭照,躲都躲不開,大好年華的他,把握住了一夜成名的大絕招——命。
有一部小成本的電影找上他,他沒遇見過這麼好的劇本,全情投入,讓自己的靈魂短暫地燃燒起來,最後憑藉這一部佳作,一躍成為金桔獎史上最年輕的最佳男主角。
一時間,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果敢地站到了行業內的眾人眼前。
之後,陳易導演選中他出演電影《滿月》。
餘高幸是戲份最多的男性角色,我是戲份最重的女性角色,所以有不少的對手戲。初來乍到,我們兩個人都很靦腆,面對著面吃盒飯吃多了,才解放天性,敞開心扉。
可是,這個盒飯通常是他眼巴巴地看著我吃,他的角色需要他瘦出仙風道骨之感,因此他格外痛苦地減肥,腦子裡除了臺詞,只有唱著,「手裡捧著窩窩頭,菜裡沒有一滴油……」
魔音灌耳,才懂孟老師的珍貴。
他來來回回地唱這麼兩句歌詞,我不勝其煩,終於做出一件使我們的友誼迅速升溫的事情——我偷偷藏下了一份雞腿飯。
那天晚上,他像一個煙民尋到大煙館一樣,摸到我的房間門外,一邊鬼鬼祟祟地張望著,一邊敲敲門,我警惕地開門放人進來。
他吃完一整盒的雞腿飯,打個嗝,開始思考人生,「你說,當初我想養家糊口,才進這一行的,如今我好不容易賺了點錢,卻連一口雞腿都吃不上,我到底得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他到底得到了什麼,但我從他身上參悟出,人還是不能吃得太撐,容易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