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打開文檔前,王亞欣是沒有想過會讀到這些內容的:一個女孩的惆悵情/事,也是一位女明星的成名秘辛。
如果將其印刷成冊流通市面,會衍生多少新聞?一不小心惹上名譽權的官司,連出版社都要牽累其中,最高興的只有娛樂媒體平臺,成就他們的閱讀量。
可是,湯奕可需要兵行險著,靠自爆博眼球嗎?
王亞欣認為答案肯定是不需要。在她印象中,湯奕可一直是一位合格的電影演員形象,因為綜藝節目裡找不到她的蹤影,除了她飾演的角色,本人身上幾乎沒有什麼話題可尋。一提及她,便是電影裡顧盼生輝的小花旦,暫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
她這麼年輕,難得團隊沉得住氣,又即將參與海外發行公司製作的電影拍攝,執導該電影的是享譽國際的華人導演張仁,可想而知,屆時電影上映,她的身價水漲船高,前程似錦。
這樣想來,很可能是湯奕可沒有讓別人知道,她在文檔裡寫了些什麼。
作為她的第一位讀者,王亞欣古怪地生出一些對她的親切感……這個小姑娘到底怎麼想的?
王亞欣沒有再讓文檔往下滑動,她點開微信頁面,給湯奕可發去微信消息:小可,我收到你的郵件了,粗略看下來,沒想到你寫得這麼好,不過有些內容,還是可以隱去的,畢竟我們要面向大眾,謹小慎微總是錯不了,你同意的話,我就讓編輯對你的原稿進行修改和潤色,可能會刪減的比較多,如果你想到什麼要補充的,隨時跟我說。
雖然加了湯奕可的微信,但是她隻跟湯奕可的團隊溝通過,這條微信消息的上一條,還是通過好友驗證的提醒。
王亞欣默默讀了好幾遍自己發出去的消息,仍沒有得到回復,才將思緒從中抽離,去做別的事情。
直到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進她的手機。
「亞欣編輯?我是小可,我在路上網路不好,打電話方便,沒有打擾你吧?」
頭一回跟明星通電話,王亞欣不免肅然危坐,很快地說了兩聲「沒有」和「你好」,才切入正題,也就是把她發的微信消息重複一遍。
她似乎聽到湯奕可笑了一下,然後語氣爽朗地說,「你肯定沒有看完。」
客套的謊言被識破,王亞欣有一刻的赧然,不待她提出疑問,湯奕可又說,「勞煩編輯幫我多多修改,實在不行,我可以重新寫的。」
王亞欣心中一鬆,自然是滿口答應。
掛下電話,她回想起湯奕可的聲音,很是好聽,不尖細,也不沙啞,配合她平靜的語速,如同質地輕薄、顏色朦朧的歐根紗。
年輕的女同事滿懷好奇地湊過來,「湯奕可?」
王亞欣點點頭。
「哇,說了什麼?」
「商量寫真書的事,她人還挺好的。」王亞欣不假思索地說。
本來她還擔心,湯奕可會執拗地要展示自己與眾不同的人生經歷,要說服她同意刪改,得費一番口舌。不曾想,這麼不費力氣,不枉她覺得親切一場。
「是啊,她就是挺好的。」
聽著這維護的口吻,王亞欣不禁問她,「你是她的粉絲?」
「算是吧,我有關注她的微博,感覺就是個蠻有趣的女孩子,主要是我很吃她的顏,手機鎖屏都是她,喏——」
同事亮出她的手機螢幕,上面應該是粉絲拍攝的照片。
今年二十三歲的湯奕可,有一張線條流暢、五官秀氣的臉,化著非常乾淨的妝,淺淺若無的眉骨下,眼波清澈無比,靈氣十足,與俗豔兩個字毫無瓜葛。她不止美在皮和骨,更美在氛圍,那種既溫柔又有韌性的氛圍,使她就像一朵雨簷下寂靜綻開的白玫瑰。
方柏安極有眼光,一語中的,這是一張會講故事的臉。
或許是思及他,王亞欣不自覺就問出,「她和方柏安的事,你知道嗎?」
「誰?」同事搖搖頭,「其實我就是個路人顏粉,對她不太瞭解,你說的是誰?她寫到的人?初戀?」
女人的八卦雷達真是厲害極了。王亞欣含糊地說,「唔,是她以前的一個朋友。」
同事湊得更近些,眼底閃著好奇的光芒,「能給我看看嗎?」
「到時候上市你就看到了。」王亞欣賣關子般說完,就轉回筆記本螢幕前,準備聯繫修稿的編輯,想了想,又將這件事放一邊,先把剛才的文檔點出來。
湯奕可怎麼知道她沒有看完的?懷著這個疑問,她繼續往下看——
第三節:孟平生
我沒有打錯這一節的標題,孟老師的原名叫孟平生,不知是否因為香港人的節奏太快,一眼掃過他的名字,就叫錯成孟生平,他從小蒙不白之冤,耿耿於懷,遂將孟生平變成自己的藝名。
孟生平紅了是揚眉吐氣,不紅就是「你看,這個名字多衰!」
知曉這個故事之時,我是不打算寫下來的,可是孟老師說,世間的事都是這樣,你第一次聽見覺得有妙趣,細細一想又真是無趣,究竟它是如何,要等到若幹年後,讓再次揭開這個故事的人來決定。
見我被他糊弄住,他就說,你不是要寫書?快,記錄下來。
這是我的寫真書!
孟老師年少時的夢想就是唱歌發片,十七歲簽入唱片公司,因為是個靚仔,所以公司推薦他去拍電視劇,跟著又拍電影,做了十幾年影視歌三棲的當紅小生。如今,他已四十好幾,一心撲在歌唱事業上,年年紅館開個唱,目標是奪下金針獎。
我無知地問,金針獎的獎盃是不是一根針?他揚起手掌要打我,我躲閃到一邊,他也作罷去煮咖啡,人在廚房還要出聲交代,「你好好斟酌我的形象,我是一個好有責任心,好有使命感的人。」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當初多虧有孟老師出面,得以讓我與太豐娛樂順利解約,不僅替我墊付了一大筆違約金,還安慰我不要因此有壓力,「你才二十歲,不要活成苦行僧,事業剛剛揚帆起航,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打起精神來。」
這一番鼓勵,著實令我動容,情不自禁對他推心置腹,當時我準備搬出原本住的公寓,卻不想搬回外公外婆家,不想家人知道我落得這個下場,他們只需記住我離家前,信誓旦旦地保證會照顧好自己,會掙很多錢回來的模樣。
孟老師聽罷,對我說,要是你不介意,我家有空出的房間。
孟老師的家是有著百年歷史的老派英式聯排別墅,其中一棟,比半山的別墅要便宜多了,不過,花園洋房的韻味濃厚,石膏白的牆,簡潔的屋簷,對稱的開窗,一切都是那麼優雅穩重。你可以在清晨,煮一壺咖啡,讓香氣充滿整間面朝小花園的陽光室,再選一片你鐘意的黑膠,放上唱片機,享受遠離車水馬龍的迷人一刻。
可他一個人住,縱使愜意,偶爾也會覺得寂寞,很想養隻貓,卻又對貓毛過敏。
就這樣,我搬進這裡成為他的貓,不對,是住客,從沒繳過租金。
在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一段日子之後,我發現他不管是合上電腦,還是合上書,他使用過雙手,就必須清洗乾淨。他過於頻繁的洗手,讓我憶起在MV拍攝現場見他與人握手後,用濕紙巾仔細擦手的舉動。
我沒想探究什麼,孟老師自己忍不住跟我聊起往事——他的家人不支持他的歌手夢,一定要他學醫,否則家門一關,讓他在外自生自滅。那時,他才入行拍成一部戲,掙得錢不夠租房,也沒有遇上好心腸的老闆,只好去睡麥當勞,實在睡不下去,只好去學醫。
那些居無定所的日子,給他帶來的不安、疲憊和迷惘,他始終難以忘懷,恐怕要帶入棺中,使得他與家人的關係至今都不太融洽。
雖然他沒有做成醫生,卻養出醫生的習慣,儘量讓雙手保持乾爽潔淨。可我覺得他這個習慣是天生的,因為他的解壓方式,就是整理和打掃。
他喜歡家裡像個博物館,家私擺放有序,纖塵不染,恨不得用玻璃罩將所有擺件裝飾罩起來。
只要我在客廳看書、上網,無論做什麼,他的目光就會緊盯地毯,找到一根頭髮都有成就感。最開始我也小心翼翼的,但是令人身心放鬆,甩開約束的地方,才叫『家』嘛。
久而久之,我就被盯習慣了,而今我喜歡趴在天鵝絨的沙發上,一邊捏著起司三明治一邊看書,完全可以無視他。
除了熱衷保潔,孟老師還特別摳門,事例如,我在拍攝雜志時認識的主編,從法國寄來兩盒名牌巧克力,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巧克力的美譽,一磅要一百美金。
再漂亮的巧克力,仍需要人品嘗,就算你不吃掉,它也會過期。可孟老師呢,偏要當收藏品擺著,不讓我吃,理由是,「你馬上要到內地拍戲,嘴巴養刁了又買不到這個巧克力,怎麼辦?吃點超市買得到的。」
「我可以網購。」
他沒有說辭了。
當我將巧克力盒上的絲帶解開,他忽然靈機一動,「噯,你不減肥的?」
「陳導講我太瘦了!」
矛盾的是孟老師又很熱心慈善,這方面從不吝嗇,早些年做過慈善機構的會長。每年放寒假之前,他都要帶著新年禮物,探訪他捐助的視障兒童學校,次日我要趕行程,只能在前夜陪他一起將他的新專輯貼上盲文貼紙。
我留意到他有個小小的習慣,每貼一張貼紙,就在上面輕輕拍兩下,一種囑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