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湯奕可老老實實地回答,在家。接著揉揉眼睛,撐起些精神來解釋:我是想發給助理的,你們頭像顏色差不多,所以我發錯了。
可算是知道腦子裡一團漿糊是怎樣的感覺了,她幾乎是想到什麼就發什麼,但是漏發一句「不好意思」。
等不及她補上,周嘉樹發來:你家裡有藥嗎?
她答:有。
周嘉樹:有什麼藥?
芳芳姐是極有生活閱歷的人,為她想得很周到,她剛剛搬進這裡的時候,便叫童童為她購置了滿滿一抽屜的藥品。她這麼想著,便回:很多藥。
他發來一串省略號,跟著是:你知道該吃什麼藥嗎?
不知道。她內心沒有遲疑地回答,卻不想這樣回復他,平白給他和自己添麻煩,他也是奇怪,早該在前頭回她一句「多喝水,好好休息」這類慣常的安慰,就可以結束聊天了。
她還沒想好發什麼讓他有個臺階下,周嘉樹:拍一張照給我?
什麼?湯奕可愣住,大晚上的,怎麼忽然提這個要求……
他補充:藥盒,拍給我。
她不想再聊了,這一燒把她常年不發作的脾氣都燒出來,他能不能體諒一下病人?她帶著情緒說:我下不了床,沒力氣下床。
她慶倖自己是用句號收尾,而非感嘆號,因為這句話一發出去,她就後悔了。文字的想像空間很大,而她偏偏往壞處揣摩他的語氣,實際上他不是喜歡頤指氣使的人。可是發都發了,要是撤回消息,她也想不到下面該如何圓場。
湯奕可選擇逃避看到他的回復,退出與他的聊天視窗,找到真正的童童,正準備告訴她情況,卻又想著,算了算了,這個時間,她肯定睡覺呢,明早起來再說也一樣。
她將手機鎖定,在暗暗的臥室裡靜靜躺著,等著睡意飄來,轉念一想,他怎麼不睡覺得?
她忍不住按亮手機螢幕,上面顯示著收到一條微信消息,她點進去——
周嘉樹:手機號發給我,然後睡覺,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你下床開個門就行。
她是被嚇得半坐起來,靠在床頭,飛快地回:不用,我想接著睡覺,等等天亮了我助理會過來的。
她守著聊天窗口,生怕他再說出什麼驚人的想法來,怎料,他轉發來一條新聞連結:淒慘!獨居女子深夜猝死在家中無人知曉……
湯奕可一下笑出來,然後一陣咳嗽,傾身向床頭櫃,拿來礦泉水喝。冷冷的水從食管流進胃裡,她的胳膊似都激起疙瘩。
周嘉樹:我不是咒你,感冒可以靠睡覺,你要是發燒,還是要吃藥。
她回:外面在下雨,你不要來了,我去拍個藥盒。
他說,行。
湯奕可扯起床尾的毯子披在身上,趿上全棉的拖鞋來廚房,拉開抽屜,藥盒全部搬出來,碼在料理臺上,拍了照給他發過去。緊接著,她感覺他是個蹩腳醫生,因為他收到照片,才想起問她具體的症狀,然而她簡單描述過症狀,他又很有醫理常識地告訴她該用什麼藥。
周嘉樹:你把藥放一邊,先去煮點東西吃,家裡有什麼可以吃的?
她掃一眼乾淨的廚房,玻璃櫃裡有一瓶買回來作裝飾的水晶頭伏特加,以及,由他拎來的一箱牛奶還剩兩盒。
她不知怎麼回答,周嘉樹便發來:上回你是不是有買一袋米?
經他一提,湯奕可記起這回事兒,打開櫥櫃,果然有一包五百克的貢米。當初她買米也是想用來煮粥,但是煮粥的步驟是將淘過的米浸泡一個鐘頭,再煮上三十分鐘,她耐心不足,使它得以原封不動的擱在櫥櫃裡。她健健康康的時候,都不想費功夫,眼下生著病,更沒有這個閒心。
她將這一包貢米放回原位,關上櫥櫃門,隨即收到周嘉樹發來一條語音,「你洗好米,鍋上燒水,不要等它燒開,冒出一點氣泡,就可以把米倒進去了。」
她來餐桌前坐下,聽過兩遍他的聲音,心情更不好了,那是一種如果沒有人理她,她自己就能扛過去,若有人來關懷,她會禁不住委屈起來,徒惹她脆弱。她不想慣著自己展示脆弱,也給他帶來負擔,便隻回他:嗯。
放下手機,湯奕可拿起一隻空杯子,才想到家裡沒有熱開水,桌上這個玻璃壺裡的涼白開,還是三天前灌進去的。她懶得燒水,也不講究,倒一杯涼水出來,把藥吞了。
不一會兒,周嘉樹:米放進去,再放一點點鹽。
湯奕可趴在桌上,滾燙的臉頰貼著冰冰的桌面,倒有點舒服,動動指尖在螢幕上敲出:嗯。
周嘉樹:然後調到小火,加蓋煮十分鐘。
她突然發覺儘管不能傾吐情緒,有人陪伴,總是好一些,她心裡是捨不得他太快結束話題,卻仍是回:嗯。
周嘉樹:再放茴香和八角。
湯奕可:嗯。
一分鐘後,她回過神,嗯?茴香和八角?這是什麼怪異的獨門秘方。
周嘉樹:你沒有在煮粥吧?
原來,茴香和八角是個試探。她責怪不起來,他一片好心,被她當作驢肝肺,她只得回上一句:對不起。
聊天視窗顯示他正在輸入,又停止,好一會兒,就發來一句:你睡覺吧。
這是放棄治療她的意思嗎?她感到沮喪,卻可以理解。他沒有義務照顧她、忍受她的小性子,她也埋怨自己,沒有好聲好氣地感謝他的關心。
進了臥室,她鑽進被窩底下,聽著雷雨聲。既有這麼適合入睡的伴奏,不踏踏實實睡上一覺,豈不可惜,但她就是又燒又暈,身子動不了,人還是醒著的。
不到一個鐘頭,有一個陌生號碼打進她的手機上,她以為是推銷電話,直接掛掉。
隨後,外面的門鈴響了。
湯奕可已有所預感地開了門,果真見到她預料之中的人。
周嘉樹穿著一件迷彩外套,材質像是雨衣,隨他拂了兩下袖子,那些雨水很是新鮮地落在門外。他下一個動作不是進門,而是脫下外套,裡頭是黑色的連帽衛衣,他把外套裡面翻出來,裹一團放在她的鞋櫃上。
她正想說,還是把衣服抖開,隨便掛哪兒都行,晾晾乾。他先問著,「雨傘放哪兒?」
她條件反射地回答,「地上。」玄關是瓷磚地,從外頭帶回來的雨傘,她都往地上一扔,想處理它的時候再處理,要是有水跡,只需擦一擦。
他入鄉隨俗,便把雨傘扔在地上。
打開客廳的燈,她皮膚本來就白,現下更是蒼白,嘴唇也沒顏色,羸弱地靠著沙發,像是神話故事裡虛化的仙子,風一吹就散了。
周嘉樹說,「你把藥吃了?」
她驚奇地說,「這都猜得到?」
「空腹吃藥很傷身體。」他一邊說,一邊走進廚房,「感冒藥和消炎藥吃完,人會很累,你上/床休息吧。」他在小小的廚房裡,四下尋找著什麼,「你買的米,的確是還有?」
不等她出聲,他已經找到,抽出剪刀,剪開包裝,同時說著,「沒事幹的時候,你就可以把米淘了,然後放進冰箱裡冷凍,什麼時候想煮粥,再拿出來扔鍋裡。」
他一直在說,她不好意思走人,也不知道該應什麼。
周嘉樹發現了她,便是粲然一笑,「我念我的,你快去睡吧。」
回到臥室,她才察覺到自己沒有穿文胸,身上這一件用來當睡衣的長袖T恤,說薄不薄,說厚不厚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什麼……他看到又如何,今年他二十歲,徹底打開言情題材的大門,一定會接到吻戲,可能還有機會演上/床戲。
湯奕可躺在床上,思潮迷迷糊糊、混混亂亂,卻也知道有人開門進來,將冰涼的手背,貼上她的額頭。
淚光從她的眼角落下來,好似微微發亮的、細細的絲帶。
周嘉樹輕聲笑起來,她此刻很像個小孩子,生一場病,難受到哭了。
他的手離開她的額頭,人還沒有離開。她睜開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天花板,眼淚一顆一顆,更完整地掉落,喑啞的嗓音說著,「我奶奶過世了。」
他一怔,低聲說,「抱歉。」
她閉上眼睛,搖搖頭。
奶奶是個大嗓門,打噴嚏很大聲,呼嚕很大聲,笑得很大聲,小時候她玩得忘形,跑得遠了,奶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喊她,她都聽得見。昨天她要做『湯奕可』,要有得體的姿態,要讓他們明白她不是戲子,她是個明星,於是不能痛痛快快哭一場。想著想著,她沉沉入眠。
待醒來,外頭還在下雨,所以照進臥室的日光淡淡的,除了感覺身體有點好轉之外,另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便是她的床上還有一個人。
周嘉樹坐在她的床頭,環著胳膊,歪著腦袋睡著了。
他還真不客氣。
湯奕可慢慢地坐起來,沒有弄出動靜,開始打量他。年輕的好處,就是皮膚非常經得起折騰,也看不見毛孔。他的睫毛不是特別長,很是自然,鼻子是高挺的,卻有幾分稚氣。
她是不想吵醒他的,但是嗓子一癢,咳出一聲來。
他睜開眼睛,又不適應地閉上,微微皺了下眉頭,再睜開。正好她在眼前,他那一雙出眾的眼睛,就盯住她。她一時忘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