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宋哲也就是從那天開始， 不再看楊薇直播的。

　他在第二天晚上， 搬回了自己住的別墅。他回家的時候，林姨還在院子裡修剪花，看到他的時候， 她有些急切上來：“先生，您終於回來了？太太呢？”

　宋哲愣了愣神， 那一瞬間， 他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好久才反應過來， 慢慢道：“哦， ”

　他用了很大力氣， 才出聲告訴林姨：“我和太太離婚了，以後她不回來了。”

　這話讓林姨呆了， 宋哲理解林姨的詫異，她從他們還小時候就在宋家呆著，看著他們兩長大， 她根本不能想像到他們有一天會分開。

　宋哲有些無法看下去林姨的眼神，他轉過身，往房間裡走去。

　他自己收拾了臥室裡楊薇的所有東西，之前的時候， 他一直覺得，楊薇還會回來，所以他根本不碰。如今回來看著， 感覺那個人好像是昨天離開的。他自己把所有東西都收撿起來，這才躺在了床上。

　他頭一次覺得， 房間太大了，太空了。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最終他站起身來，去了院子裡。

　院子裡種著一顆梨樹，是小時候他和他爸媽一起種下的，現在這棵梨樹已經長大了，剛好是開花的季節，白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風一出來，花瓣飛散開去，他一瞬間就有些恍惚。

　林姨悄無聲息來道他身後，忍不住道：“先生，夜深了，您還是回去睡吧。”

　宋哲看著面前的梨樹，好久後，他慢慢道：“林姨，這棵樹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林姨沒想到宋哲會問這個問題，然而她還是回答：“大概是您五歲的時候吧，您出去逛，看中了這棵樹，就一定要回來。”

　“五歲啊……”宋哲有些感慨，“樹長大了，人都沒了。”

　“我爸走了快十年了吧？”

　“先生……”

　“我媽也走了快兩年了。”宋哲說著，很快，他又意識道，“哦，很快就三年了。”

　“先生……”林姨聽著宋哲說話，不自覺就有些哽咽，“您別想了。”

　宋哲愣了愣，他將目光從梨花上收回來，他回頭看著面前紅著眼眶的女人，沉默了好久，他輕輕笑了笑：“是我的不對，讓你擔心了，林姨，我沒事。”

　“先生，其實您還年輕，”林姨沙啞開口，“等以後您就知道，凡事兒都得學會低頭。我知道您是想太太了，您要是想，就去看看她，太太性子軟，她喜歡您，您服個軟，認個錯，她就回來了。”

　宋哲沒說話，他不能告訴林姨，其實他低頭了。

　他不僅低了頭，他為了這段感情，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誰。

　然而那個人的意志遠比他們任何人想像中都要堅決，她說要走，所有人都想著是她作，是兒戲，是她表達她的不滿，可沒有一個人想過，她是真的要走。

　可誰都有選擇的權利。

　宋哲笑了笑，他溫和聲道：“林姨，回去睡吧。”

　“我不是想她。”他笑容平和，眼睛彎彎的，像是月牙，可任誰看著，都覺得面前這個人，似乎是哭了一般。他告訴她，“我不想她，我就是睡不著，出來逛逛。”

　“我這就去睡了。”他說著，便轉過身，去了自己房間裡。

　他的難過不敢表現出來給任何人看到，他把它收在心裡，小心翼翼的，不讓任何人察覺。他回了房間，其實他在這房間裡呆著就覺得難受，這個房間像一個火爐，時時刻刻用過去的回憶灼燒著他。房間裡每一個角落裡，都是楊薇的影子，他可以清晰看到她在梳妝檯面前上妝，在床邊靜靜躺著，在椅子上坐著看書，風從窗戶吹進來，她抬頭的時候，會看到她細微的發輕輕搖擺在耳畔。

　可他不能再走出去了，走出去了，林姨會擔心，這份感情，他不能再讓它驚擾任何人了。

　**** ****

　楊薇結束旅行的時候，又回到英國。

　這時候她和蘇簡已經很熟悉了，他們坐著火車回來，楊薇看著一路上的風景，覺得自己心裡和來的時候已經大不一樣了。

　蘇簡吃著東西，回頭一看她，看見她的笑容，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麼呢？”

　“嗯？”

　楊薇回過頭，笑了笑：“沒想什麼。”

　“你騙人。”蘇簡給她遞了半個剝好的橘子，“出來這麽久，馬上要回去了，總有一些感想吧？”

　“感想是有的。”楊薇吃著橘子，慢慢道，“但是不能著你說，你太小了，我怕污染你。”

　“來，”蘇簡趕緊道，“盡情污染我，我就是想被污染。”

　楊薇笑出聲來，她忍不住詢問：“話說為什麼將最後一站安排在劍橋？”

　“這個當然有我驚天動地的理由，”蘇簡低下頭，給她塞了橘子，換了話題道，“今天不直播了？”

　“休息一下。”楊薇隨意道，蘇簡皺了皺眉頭：“我發現你直播得很隨意啊，還想不想紅了？”

　“不想。”楊薇直接開口，漫不經心出聲，“我就隨便播一下，有人看最好，沒人看也隨意，我無所謂。”

　蘇簡有些不贊成她的樣子，他苦口婆心：“話說我覺得該規劃一下，你看你條件這麼好，好好規劃，以後說不定就能當明星呢？我覺得你嘴皮子很利索，去做個脫口秀什麼的絕對沒問題。”

　楊薇笑著沒接話，她看著蘇簡這麼老媽子的樣子給她規劃未來，操心著她道：“薇薇姐啊，你不能仗著自己年輕好看就為所欲為，你這個年紀的人，怎麼對自己人生一點規劃都沒有？你說你過去是怎麼活過來的？這麼傻白甜啊？”

　楊薇越聽越好笑，她看著面前數落著她的人，一言不發，蘇簡忍不住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你後面有什麼打算啊？”

　“你呢？”楊薇反問，“你有什麼打算？”

　“我？”

　蘇簡見她反問，立刻以身作則：“我打算多得去了我。我這次從英國回去，就開始拍小電影，拍了小電影，我就去參賽拿獎，拿不到獎，我就上傳到網上，等關注我的人多了，我紅了，我就去找投資人，然後幹一票大的。這前前後後弄下來，好幾年就過去了。”

　說著，他趕緊道：“你看到我的計畫沒有？很有執行性，你聽完有沒有什麼啟發？”

　“嗯，有。”楊薇點點頭，蘇簡有些期待，隨後就聽楊薇道，“我想好了，我的目標就是，旅遊完英國，就回去繼續做直播，然後沒有了。很有可行性。”

　蘇簡聽完，痛苦不堪，用“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看著她，拍著自己額頭道：“我的天哪，怎麼會有你這麼沒危機感的人？你家是有房收租是不是？”

　楊薇想了想，她是沒房收租，但是她放在銀行裡的錢，省著點過，好像吃利息也能好好過日子。

　可她懷揣了逗弄面前人的心思，笑著道：“小簡啊，我們女人和你們不一樣的。我以後還可以嫁人嘛。”

　這話把蘇簡說呆了，楊薇接著道：“我的目標是當一個闊太太，以後錦衣玉食，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規劃好了。”

　她以為蘇簡會訓斥她，然而他出奇沉默了，他想了許久，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是。”

　他一臉認真：“你和我是不一樣。”

　“我開玩笑的。”看蘇簡認真了，楊薇趕緊道，“你別當真。”

　“不，我覺得你這個方案，比你回家天天當主播靠譜多了。”蘇簡非常誠懇，“你這個願望，可以擁有。但是，薇薇姐，你難道真的就沒什麼想完成的，喜歡的事嗎？”

　楊薇這次不敢再逗他了，她想了很久，終於笑了：“小簡，其實你說的話，我過去一直這麼想。”

　“我過去可比你強迫症多了，我會對人生一輩子做規劃，我對每一天的時間都在計畫，我每天閉上眼睛就在想明天、想未來。我的每一步都在計畫內，我努力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我預料中的好。”

　“可後來我發現，其實這樣過太累了。我疲憊了。”

　蘇簡聽著她的話，他沒有立刻回應，他低著頭給她剝桔子，好久後，他才慢慢出聲道：“薇薇姐，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歷過一件事，但我知道，一個人對未來有計劃，證明對未來有期望。人的一生，只有充滿期望，才會覺得幸福。你過去或許吃過這件的苦，可一件事總有好有壞。你之所以覺得做計畫讓你過得不好，是因為你的計畫做得太滿了，過猶不及。你像我一樣，”蘇簡攤攤手，“我做了計畫，可我不像你，我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彈簧的度，我在計畫之內生活，又常常游離於計畫。我有我的自由，但也不會因為對人生毫無規劃而手足無措。”

　“你看，我要去哪裡玩，是我計畫好的。可是我遇見你，卻是我計畫外的。”

　楊薇靜靜聽著他的話，蘇簡看著她，小心翼翼道：“你不能因為它不好的一面，就否定它的全部。”

　“你說得是，”楊薇笑起來，“我該保留它的好的。”

　“你這麼想，我就放心了。”蘇簡高興起來，他將橘子遞給楊薇，楊薇拿了橘子，吃著轉過頭去，看見外面青青草原。

　蘇簡看著她，一時有些恍惚。

　不得不說，楊薇真的是他生平少見的美人，她五官自然也算頂尖，但難能可貴的是那份氣質，她似乎始終帶著一種包容平和的氣質，讓人心生親近，卻又在靠近後，發現自己再難近一步。

　這種不遠不近的相處，最是讓人心動。

　於是他忍不住還是出聲：“薇薇姐，你過去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楊薇有些詫異他會問這樣的話，蘇簡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有些越界，趕忙道：“你不用和我多說，我就隨便問問。我就是好奇，你過去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是今天的樣子。”

　“也沒什麼的，”楊薇看他緊張的樣子，笑起來道，“你不用緊張，我過去……其實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太大不同吧。”

　她說著，聲音小下去。她看出蘇簡眼中那份探究，她清楚知道這個人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過去。

　蘇簡的眼裡是藏不住事的，她沉默了片刻，終於道：“其實我家以前不在南城市區，我家在南城很遠的地方，我媽是個小學老師……”

　她斷斷續續說起以前的往事，他少有安靜聽著，他聽她走過的歲月，帶了一種少有的沉默。

　他們到了賓館裡，她還沒說完，他就固執坐在房間沙發上，聽著楊薇繼續說完她過去的一切。

　直到最後，她說到遇見他，她抬眼笑了笑：“就是這樣了，我遇見了你，然後我們一起旅行。”

　“其實我很感謝你，”她看著蘇簡，認真開口，“你給了我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你和我過去認識的人都截然不同。”

　“哪裡不同？”蘇簡問得認真，楊薇笑起來，不帶半分含糊：“傻啊。”

　蘇簡沒說話，楊薇看了看時間，也有些累了。她站起身去接水，背對著他道：“行了，回去睡吧。我也困了。”

　蘇簡坐在沙發上，他靜靜消化著楊薇說的話。

　他發現，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真正的去瞭解這個女人。他其實揣測過她的過去，他知道她已婚過，他想過那個男人和她之間大概是什麼樣子，他以為會是一個被生活歲月磋磨的世俗愛情故事，卻沒想到，這個故事裡沒有他以為的世俗，而是真的剝開了一切世界上客觀的糾纏，僅剩感情的交織。

　他突然覺得有那麼幾分難受。

　楊薇描述的那個人，雖然有種種缺點，可卻有一點，是他完全不能比的。

　他們相遇得太早，早得有足夠漫長的時間，把雙方變成自己的骨血。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他向來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從來不因過程中的阻礙被打到。他低聲道：“薇薇姐，我先去睡了。”

　“嗯，去吧。”

　他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他頓住步子，突然道：“薇薇姐，你不想問問，我聽完你的過去，怎麼評價的嗎？”

　楊薇回過頭來，看著神色認真的青年，過了一會兒後，她慢慢開口：“我的過去，不需要人幫我評價。”

　蘇簡點了點頭，楊薇看他神色似乎有些失落，她趕忙道：“但你的評價，我還是想聽聽的。”

　“薇薇姐，”蘇簡看著她，神色認真，“我知道你的過去刻骨銘心，可你別回頭了。”

　“太苦了，”他開口，“過去就過去了，往前看，你未來路上，有大好風景。”

　“你又知道有大好風景了？”楊薇笑起來，蘇簡看著她，貓眼裡帶了少有的嚴肅。

　“我知道。”

　一瞬間，楊薇突然覺得面前的青年似乎瞬間成熟了許多，他言語擲地有聲：“因為你遇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