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這話把楊薇說愣了， 她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 她不敢說話，過了好久，她笑起來：“你說得對， 我的確遇見了很多好風景，你是其中之一。”

　蘇簡抿了抿唇， 他直白展現出了幾分不悅， 然而他還什麼都沒說， 轉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之後， 楊薇有了幾分不安， 她畢竟要比蘇簡年長，而蘇簡又從不對自己的情緒加以掩飾， 於是你能很輕易猜測到，這個人在想些什麼。

　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態，這個時候開啟任何一段感情， 那都是對自己的慰藉。而蘇簡和周文不一樣，周文是清楚自己要什麼，他想要從她這裡得到的不是感情，而是一種互相支撐自己走出去的力量， 周文所求，她能給。然而蘇簡所求，她給不了。

　她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 覺得有些疲憊，決定不再多想。等第二天早上起來， 蘇簡敲醒了她的房門，她以為蘇簡對昨天的事會有幾分介懷，沒想到蘇簡還是平時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道：“薇薇姐，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說著，他催促著她梳洗打扮後，便領著她去了一個廣場，廣場上站著許多人，他們都在表演著不同的才藝，楊薇一走進去，就有人不斷問她，要不要畫個畫像……

　旁邊有拉琴的，唱歌的，跳舞的，每個人都在這個廣場裡，卻又仿佛獨立於這個廣場，在這個世界裡。

　楊薇靜靜看著，感受著這個世界的一切，蘇簡高興道：“薇薇姐，你不是喜歡說脫口秀嗎？你明天就過來，就站在這裡表演。”

　楊薇側頭看他，蘇簡笑著道：“就把這件事，當成是你人生一個新階段的開端。你覺得怎麼樣？”

　楊薇沒說話，她明白蘇簡的意思，人生是分成階段的，例如高中，例如大學，每一個階段裡，都會有一場鄭重其事的告別，來昭示著下一個階段的開始。

　她離婚告別了宋家，而現在她需要告別宋哲。

　其實這場旅行就已經像是一場告別儀式，旅行哪怕她不遇到蘇簡，也會遇到其他人，新的人，新的世界，都是在和過去揮別。

　然而也是到新開始的時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好。”

　第二天清晨，蘇簡就陪著她來了廣場，他們各自找了一個地方，蘇簡畫畫，楊薇站在原地，給自己架了手機，開始直播脫口秀。她像聊天一樣，隨意聊著。之前她做過這樣的事情，只是這次那時候她說的是中文，而這次，她用的是英文。

　她開口的瞬間，言語似乎就有了魔力，不斷有人駐足下來，聽她說話。

　那種在舞臺上被所有人凝視，看著所有人因她發笑的感覺重新回來，楊薇感覺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源源不斷灌入自己身體裡。

　而直播間裡大多數人都是懵的。

　“臥槽這個英語水準……誰來翻譯一下？”

　“我跪了，我給主播跪了。這麼聽一年我六級能過了吧？”

　“薇崽沖鴨！！給我衝衝沖！沖出亞洲，沖向世界！！”

　“啊啊啊啊薇薇在倫敦，我現在，立刻，馬上就過去！！！！！”

　直播間裡瘋狂刷著螢幕，沒了一個會兒，大家就看見一串閃亮的字，開始翻譯楊薇的話。

　他的字很顯眼，一句一句翻譯得極其到位。大家愣了幾秒後，隨後集體驚歎出聲來。

　“貓大俠！！你英語這麼好的嗎？！”

　“我這次信了，貓大俠不是小學生。”

　“不，有可能是一個英語特別好的小學生……”

　“不可能！！那我豈不是連小學生都比不過！”

　螢幕裡字幕飛快滾動著，粉絲們全都出去開始呐喊拉人，告訴大家，楊薇重操舊業，開始說脫口秀了！

　而宋哲靜靜看著這一切，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女人重新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鏡頭裡，他居然有些眼酸。

　之前她做的直播，都是在播一些生活狀態，然而這樣的楊薇，和舞臺上、被人注視著的那個楊薇是有區別的。

　他已經不看楊薇直播很久了，直到今天高林詢問他，告訴他楊薇開始重新講脫口秀了，於是一直以來被他克制的情緒終於翻騰上來，他忍不住開了電腦，然後看見了裡面的女人。在看見她的臉的那一瞬間，思念和愛鋪天蓋地而來，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他最愛的，還是她這樣閃閃發光的模樣。

　他跟隨她的言語笑，跟隨她的言語緊張、沉重，他的情緒完全由她掌控，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等她直播完畢的時候，宋哲坐在電腦面前，他感覺自己幾乎被思念淹沒了。

　他想她。

　特別想她。

　特別想見到她，陪伴她，聽她說幾句話，哪怕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著，也好。

　他夜裡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一閉上眼睛，都是楊薇的影子。

　醫生給他開了安眠藥，他吃下去，睡著了，也都是噩夢。夢裡他總是回到過去，那時候他仗著楊薇的感情肆意妄為，然後楊薇反復離開。

　他害怕入睡，又不能不睡。他不敢讓旁人看出他的狀態，所有人都只覺得，他神態越發憔悴下去。

　高林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從檔裡翻了翻，終於翻出了一份專案終止決議書，起身放到宋哲面前。

　“宋總，這個影視項目當初是您二叔決議，董事會全員通過的，您現在要中止，至少要得到2/3以上股東的同意，楊小姐5%的股份至關重要，您現在得找到她。”

　宋哲沒說話，他從檔裡抬起頭，看著高林真摯的神情。

　他想問“你們找不到她嗎？”

　然而在高林的眼神中，他卻明白過來，他們能找到她，可是他們也好，他也好，都急需一個理由。

　一個讓他見到楊薇的理由。

　他不著痕跡將目光從檔上抽回來，仿佛這是一份再普通不過的檔，低頭道：“你放在這裡，先找到楊小姐，找到後安排時間買機票吧。”

　高林舒了口氣，應聲道：“好的先生，我這就去辦。”

　高林走出去後，宋哲才抬起頭來，重新將目光落在檔上。他看了很久，卻始終沒有勇氣拿起來。

　宋哲的人找了楊薇快一個星期，才確定了楊薇的位置。

　這時候楊薇在倫敦，每天白天去講脫口秀，她表演脫口秀總能得到一些錢，除去一天基本食物開銷，她走在路上，會把錢再放進她喜歡表演者面前的碗盆裡。她很喜歡別人同她說謝謝的那一刻，她也很喜歡別人眼睛亮起來那一瞬間。

　她因此認識了一批人，都是廣場上表演才藝的，有畫畫的，有拉大提琴的，有唱歌的，有吹長笛的。他們晚上會和她、蘇簡一起去酒吧，一群人喝完之後到公園裡，興致來了，他們就會一起唱歌，楊薇老遠看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蘇簡會用一個攝像機把一切記錄下來，他已經用攝像機拍了一路，楊薇忍不住問他：“你拍這些做什麼？”

　“我喜歡記錄畫面。”

　蘇簡抬頭笑著道：“都是時間。”

　“蘇簡，”楊薇聽著旁邊人高興笑著、鬧著，她慢慢道，“回去之後，你好好追求你的夢想，加油啊。”

　“你也是。”

　蘇簡轉眼看她，笑著道：“加油啊。”

　說著，兩個人舉起啤酒瓶，碰了一下。

　當天晚上回去，楊薇就感冒倒下了。她病起來難受，什麼都不想吃，英國的食物對病中的她來說毫無食欲，中餐館的水準也一般，一天不怎麼吃得下東西，到晚上的時候，她就發起了高燒。

　蘇簡沒辦法，就一直守著她，他們住在兩間小公寓裡，蘇簡夜裡也不走了，乾脆打了個地鋪，就睡她旁邊，同她道：“你不舒服就同我說。”

　楊薇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道：“我沒事兒的。”

　“這樣還沒事兒啊？”

　蘇簡歎了口氣：“姑奶奶，不是我說，您真是林黛玉的身子，花木蘭的心。你的靈魂和身體稍微契合一點，都不至於折騰成這樣。”

　楊薇忍不住笑了，她沒力氣和蘇簡吵架，就躺在床上，閉著眼沒說話。

　蘇簡躺在地上，沒一會兒就睡了，他睡覺有小小的鼾聲，像一隻小豬一樣，聽著就讓人覺得香甜。楊薇在黑夜裡迷迷糊糊想起宋哲來，宋哲睡覺是幾乎沒有什麼聲音的，他從來睡得端端正正，他雖然看著放浪形骸，卻就恰恰在這些細節裡，做得優雅精緻。

　楊薇發現自己過去的人生大約是太過匱乏，以至於每次在思考一個異性是什麼樣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拿出宋哲進行對比。

　她在蘇簡的呼吸聲中睡過去，等到半夜時，她隱約覺得手機震動起來。

　她睡得太昏沉了，完全醒不過來，蘇簡被她的手機振醒，迷迷糊糊爬了起來，他抓過手機，直接劃開螢幕，問了句：“喂？”

　對面沒有聲音，似乎是愣住了，蘇簡忍不住又喊了兩聲：“喂？你好？”

　對方匆匆掛了。

　蘇簡看著手機螢幕上的陌生號碼，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而宋哲站在長廊盡頭，他覺得呼吸都有些冷。

　他不敢想為什麼這麼晚還會有一個男人接楊薇的手機，他提著檔，突然失去了所有勇氣。

　他花了十幾個小時，從中國飛到倫敦。

　他沒有浪費一分鐘時間就直奔楊薇住的地方，他思索過無數次自己該以什麼做為這次重新會面的開頭，可是他從來沒有設想，這個開頭是以與另一個男人的“喂”作為開始的。

　然而他已經來了，他再往前走五個房間，就是楊薇住的地方。他千里迢迢過來，總不能一句話都沒說，一面都沒見，就這麼離開。至少要看一眼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真的像在螢幕上那樣，過得好好的。

　他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拿著檔，走到了楊薇住的公寓門口，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敲開了門。

　蘇簡才剛進入睡夢裡，就被敲門聲吵醒，他煩躁起身來，抓了抓頭髮，開了大門。

　一開門他就愣了，門外站著一個亞洲青年，他看上去或許比他還要高些，似乎是27、8歲的模樣，在這深更半夜，他穿著貼身得體的西服，帶著金絲邊眼鏡，手裡拿著一份文件，靜靜打量著他。

　蘇簡愣了愣，面前人真是漂亮精緻極了。

　他自己已經算是少見的帥哥，走過許多地方，大家都誇他長得好，然而和麵前人比起來，他這才察覺，自己五官似乎並不遜色，可比面前人，卻少了幾分氣度。

　宋哲靜靜看著面前這個青年，在他出現的瞬間，他就認出來，他是楊薇視頻裡那個男人。

　他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就是近乎自虐一樣站在門口，靜靜看著對方，沒有說話。

　蘇簡察覺宋哲神色不太對，好久後，他遲疑著用英語詢問了一句：“有事兒嗎？”

　宋哲慢慢笑了，他有些蒼白的神色裡帶了幾分絕望：“抱歉，”他用中文字正腔圓回答，“我敲錯門了。”

　說完，他拿著文件轉過身去。蘇簡懵了懵，看著這個人走向電梯，他抓了抓頭，關上門。

　宋哲站在電梯面前，他按了向下的鍵。他聽著電梯到來，卻沒有勇氣往前一步。

　他始終還是想見她一面。

　哪怕走到這一步，他還是想，就算沒在一起也好，當朋友問候也好，他也想，再見她一面。

　他捏了捏拳頭，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又回到了楊薇門前。

　此刻是淩晨四點。

　他一個人站在長廊上，他有些累了，站不動了，於是他坐下來，就坐在門邊，靜靜看著對面純白色的牆壁。

　楊薇躺在屋裡，她模糊著睜開眼睛，突然出聲：“我好像聽見他聲音了……”

　蘇簡揉著眼爬起來：“薇薇姐，你要什麼？”

　楊薇呆呆看著天花板，慢慢出聲：“我聽見他聲音了。”

　蘇簡以為楊薇在說胡話，他拍了拍楊薇的手，安撫道：“沒什麼聲音，睡吧。”

　楊薇沒說話，好久後，她閉上了眼睛。

　她想她大概是聽錯了，這裡是英國，宋哲哪裡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她渾渾噩噩睡到天明，燒總算是退了，她全身沒有一點力氣，汗浸透了被子，粘膩得不行。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在她眼皮上，她睜開眼睛，沙啞著聲喊：“蘇簡。”

　蘇簡睡得熟了，楊薇失了聲，她聲音又啞又小，可她口渴得厲害，就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小簡。”

　蘇簡翻了個身，還是沒醒。

　楊薇一個人躺在床上，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特別無力，她拼著力氣想撐著自己起身，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這敲門聲不大，很有節奏，蘇簡這次終於醒了，他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道：“怎麼還有人啊？”

　說著，他睡眼朦朧爬了起來，揉著眼睛開了門，隨後就看見昨晚上那個青年，他站在門口，眼裡帶著血絲。蘇簡瞬間就醒了，宋哲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確定了。”

　他目光往裡探進去：“我沒找錯，請問，這裡是楊薇楊小姐的住所嗎？”

　蘇簡下意識往裡面看了一眼，隨後小聲道：“請問您是？”

　“我是她的朋友，”宋哲面上笑容溫和，“勞煩您同她說一聲，我叫宋哲。”

　“好，稍等。”

　蘇簡應聲，關門之後，他趕緊奔到楊薇面前，一面收拾著地鋪，一面同楊薇道：“門口有個人，說是你朋友，叫宋哲，你認識嗎？”

　楊薇愣了愣，片刻後，她點了點頭。這時候蘇簡也將房間收拾好了，他詢問道：“那我放人進來了？”

　楊薇猶豫了片刻，她知道宋哲這麼千里迢迢過來，一定不會是簡單的事情，她歎了口氣，還是點了點頭。

　蘇簡跑去開門，楊薇撐著自己坐起來，蘇簡對宋哲毫無戒備，開門之後，還給宋哲拉了凳子，同他道：“你同薇薇姐先聊天，我洗漱一下馬上過來。”

　宋哲沒說話，楊薇抬眼看過去。

　宋哲瘦了很多，氣色絕對算不上好，面色蒼白，眼帶血絲，明顯是許久沒睡好了。然而這樣的狀態下，他的衣衫依舊沒有一絲褶皺，整個人挺立如松。

　比起走的時候，他氣質內斂了許多，收起了過去那份浮躁肆意，帶了幾分蕭索沉穩。

　他走到楊薇面前不遠，突然就頓住了步子，楊薇愣了愣，而後就看他轉身走出臥室，片刻後，他端了一杯水進來。

　楊薇看著他端在面前的水，聽他平和開口：“喝點水吧。”

　楊薇沒說話，她看著他手裡的水，水倒影著青年的面容。

　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覺得，眼眶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