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兩個當弟弟的相視一望, 稍微定了幾分心。
沈晰示意他們坐, 二人落座後想了想,四皇子回道:「東宮一切都好,二哥放心。」
六皇子續說:「給四姐的年禮也送出去了, 母妃還添了幾件, 禮部說絕不敢怠慢,一定穩穩當當地給我四姐送去。」
沈晰頷首:「康母妃有心。告訴她不必太過擔憂,戎遲在書信中對四妹禮敬有佳,想來也未敢讓四妹受委屈。」
六皇子點點頭,臉上雖然有了幾分欣慰, 但說起姐姐遠嫁的事, 心裡到底還是不是滋味。
沈晰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問了些近來交由東宮料理的其他事宜, 著意問了問江南漕運的事。
這差事去年是交給三弟辦的,雖然他並不認為三弟真能動搖儲位, 但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總讓朝臣們在他們之間比出高下為好。
四皇子說:「這事確實讓人頭疼,其實入秋時人就差出去了,但孫家推三阻四, 到現在也還沒辦妥。不過既然三哥去年能辦得好,咱們想來也能辦成, 二哥差臣弟或六弟往那邊走一趟便是。」
去年睦親王能把這事辦漂亮, 無非就是有皇子的身份撐著, 饒是孫家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不給這些龍子鳳孫面子, 那麼他們兩個裡去一個也一樣。
沈晰卻旋即搖頭:「你身體向來不好,不要這樣顛簸。六弟又年輕些,怕是鎮不住他們。」
他說著頓了頓,又道:「讓楚成去,人馬給他備齊,讓他三天回一封信。」
「……二哥。」四皇子啞笑,打量了他兩眼,勸說,「臣弟知道這位楚家公子有本事,也知道楚側妃合您的意。但這事……您還是換個人吧,到底是要父皇親自過目的,何苦讓他在父皇跟前晃悠呢?」
惹父皇不快還是輕的。這兩年父皇的多疑易怒其實並未比先前好,只是沒找東宮的茬而已,朝臣們都依舊如履薄冰。
沈易覺得在這個時候冒險用楚成犯不上,就算父皇早已知道這個人在東宮官中也是一樣的——萬一他突然動了哪根筋開始懷疑太子的忠心呢?
沈晰又搖頭:「就讓楚成去,不礙事。」
兩個弟弟見他堅決,知他有自己的考慮,便不再勸。片刻後二人就從毓仁園告了退,六皇子心裡有點打鼓:「二哥這樣能行嗎?」
「放心吧。」四皇子笑了聲,「連大哥入朝聽政的時間都比他晚三四年,其實遠輪不著咱們為他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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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皇帝在寢殿裡布了一盤棋,沒找人來對弈,一語不發地同自己下了半晌。
在那場大病之後,他就沒了以前的乾脆果敢,自己同自己下棋時總顯得格外瞻前顧後,黑白兩邊都拖泥帶水。
最初時他為這種感覺懊惱卻又無法克制,眼下日子長了,倒也習慣了。
朝堂上也是一樣。
他漸漸習慣了自己喜怒無常的情緒,並且與這種情緒達成了一種和解——他依舊多疑易怒,但他反復警醒著自己不可把這疑心和怒火落到不可懷疑的人和會動搖朝廷根基的人身上,哪怕隻動了一點念頭他都會即刻把它摒開,這兩年來朝堂便到底還算平靜。
太子也不那麼緊張了,同時他也愈加清楚,那陣子對太子的不信任當真沒有道理。
——他現下大不如前,從身體到威望都是。太子年輕又賢名在外,若有那麼三兩分野心,在朝中煽動些什麼容易得很。
但太子沒有,太子只是在一心一意地辦他交給東宮的差事,逾矩的事一件都沒有做。
倒是老三……
皇帝凝視在棋盤上的目光微微凜然,手裡搓著一顆黑子,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現在的一切也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但預料歸預料,當真走到了此處,他還是稍微有了那麼一點兒動搖,不知道自己的打算究竟對不對。
是,他不想看他們兄弟相殘,當下的每一步都是奔著這個目的去的。
可老三……
他有時會覺得老三性子太急,野心又已來得很烈,他想要的結果或許並不現實。
亦或許老三的野心再膨脹一些,會為了奪得皇位在他離世之前就做出什麼……
皇帝手裡搓著那枚棋子,想打消這個念頭,這念頭卻越湧越烈。
他於是一不小心就在棋局前坐了一下午,直至夕陽西斜時,終於平復了一些情緒。
「楊福。」皇帝喚了一聲,楊福躬著身子上前,一語不發的候命。
皇帝直了直身子,長舒了一口積壓了一下午的鬱氣,吩咐說:「所有參太子的摺子,都立刻給朕呈進來,朕要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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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仁園中,楚怡要嘛陪孩子要嘛被沈晰陪(……),偶爾聽幾句外面的風風雨雨,不知不覺就到了四月份。
這四個月裡,太子妃偶爾差人來找過她,不過每次都讓沈晰留給她的侍衛擋了。她這邊管事的侍衛是沈映,她一度覺得不太好意思,因為沈映畢竟是個宗親。
但沈映自己不在意,被她召見時大方地擺手說:「側妃別客氣,是您的兄長外出辦差前囑咐臣照應側妃,臣特意跟原來的管事換了差事才過來的。側妃要是不用臣,臣就白費工夫了。」
楚怡聽罷想了想,心裡明白這對他們這些侍衛來說大概算是「降職」——東宮的侍衛嘛,當然是在太子身邊的更得臉。到了她這邊的,雖然對外也說是太子的人,但到底遠離了太子那邊的差事,日子久了就要比不上人家了。這跟職場的道理差不多,天天在總裁面前做策劃搞業務的,跟在其他部門搞後勤的能一樣嗎?就算都統歸一個系統管那也不是一回事啊!
但沈映搬出了楚成又一口一個受人之托就得把事辦妥,弄得楚怡也不好說什麼。後來她便跟沈晰提了兩句,問他能不能把沈映從她這邊調開,她覺得怪不合適的。
沈晰聽得一哂:「沒事,你先用著吧。沈映跟你兄長關係不錯,辦事也踏實,我不會虧了他的。」
有他這句「我不會虧了他的」,楚怡便踏實了些,到底沒因為自己影響人家的仕途嘛!
之後的這些時日她也時常叫沈映過來喝喝茶、給點賞,雖然出於禮數都隔著道簾子或屏風,也並不妨礙沈映給她講八卦。
不得不說,他們這些侍衛的消息來源還是挺牛逼的。她身邊的人也就是對後宅的事門兒清,侍衛們卻從宮中到朝中再到東宮的事都瞭若指掌。楚怡聽了一陣子後,有一回忍不住問他:「我哥那邊,是不是也總讓你打聽事情?」
「可不是嘛,他沒我不行!」沈映眉飛色舞地這樣道。
楚怡:「……」
她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五月初,宮中開始採選的事,她也是從沈映口中聽說的。從先前的種種來看,她猜太子妃會在這次採選上使使勁兒,努力讓太子多幾個枕邊人,但這事到底不是她能管的。
五月十六,沈晰到湘儀閣來找她的時候,臉綠得都快趕上無敵浩克了。
「怎麼了?」她趕緊起身,端了碗冰鎮酸梅湯給他。他接過去但沒喝,坐到羅漢床上時就把碗撂在了旁邊的榻桌上。
臉又綠了一會兒,他可算勉強從無敵浩克的狀態變回了班納博士的狀態(……)。
而後他繃著臉沉氣:「明天你跟我回宮一趟。」
「回宮?」楚怡一訝,「大熱天的,怎麼突然回宮?」
沈晰的臉又綠回去了一點兒:「太子妃前幾日回宮了,你知道吧?」
楚怡點點頭:「知道啊,不是說回去陪母妃?」
「她順道管上選妃的事了。」沈晰歎氣,「母妃讓我回去一趟,自己挑一挑。」
這回,換楚怡臉綠了。
「我不去!」她往後退了半步,跟去年拒絕太子妃一樣拒絕他道,「讓我親自給你挑人,我可做不來。你看上誰你自己做主就是了,別讓我瞧見!」
她說得鼻子都酸了。這樣的要求太子妃拿來為難她就得了,他怎麼也跟她提?她對這種事有多抵觸,他是知道的啊!
「……楚怡。」沈晰失笑,起身把她摟住,按到身邊一併坐下,「你別生氣,聽我說完。現下是她們已經挑出了個大概,讓我去後同貴女們喝喝茶拿個主意。我想著有你在,貴女們便不敢太往我跟前湊,不是讓你幫著我挑。」
這樣啊……
楚怡心下驟鬆,抽了抽鼻子,抬眸看看他,忽地變得有點促狹:「還要我擋,你這是自己信不過自己嘛!」
她的聲音這樣一軟,聽得他心底都酥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緊:「你先前怎麼說的來著?」
楚怡:「?」
「『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他突然提起這句話,說得楚怡登時雙頰紅透,連帶著呼吸也滯了滯。他反被她這神情弄得輕鬆的笑了,露著一排白牙的模樣看起來人畜無害,「我話我是真不愛聽,放在現在我也依舊不愛聽。但仔細想想……也不是沒道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沒個鬼迷心竅的時候。」
「所以,我還真對自己不太放心。」
他竟然大方地承認了。楚怡目瞪口呆,他跟著又說:「我不能擔保自己不會在某一刹裡覺得別的姑娘真好,但我會讓自己記得對你的承諾。這樣一來你在身邊當然更保險一些,不僅能讓她們有顧慮,也讓我多冷靜冷靜。」
「……」楚怡聽得心裡酸酸甜甜的。
他一直是這個樣子,甜言蜜語他是不太說的,說的都是這種實實在在的話。
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沒有那麼好騙,他真給拍胸脯給她擔保自己不會看上新來參選的貴女她未必能安心,但他把這件事鄭重其事地當做一個責任來承擔,她一下子就鬆了氣。
愛情是無憂無慮的,但在步入婚姻後,熱情澎湃的感情逐漸淡去,責任感本來就會變得更加重要。
眼下她倒沒覺得他們的感情淡了,但這段「婚姻」的構成本來也更加複雜,有許多客觀因素的影響不容忽視,責任感在其中一直不可或缺。
他有這個心來注意這一點,讓她自己是被用心呵護的,覺得驚喜又感動。
——本來嘛,大家都是普通人,誰見了美男美女不得動心都正常,現下往她眼前扔個小鮮肉的她也想睡啊!他又完全有睡個美人兒的條件,卻能為了她事先琢磨如何讓自己克制,真的讓她很意外。
於是又過幾天,二人便一道回了宮。這一趟他們沒帶月恒也沒帶沈沂,打算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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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已待選的貴女們已經篩了兩遍了,目下還留著的都是資質不錯的。毓秀宮裡住的很滿,其中有十個單獨住了三進的院子,是專門給太子留的人,讓旁的貴女羡慕得很。
但這十個人其實都很緊張,因為按照上面透下的意思,很可能最後就留兩個,若能選四個、六個那都是難得的大喜事,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後。
這其中有個祝氏,目前為止最合上頭的意。皇后、舒皇貴妃、太子妃都已見過她,都對她讚不絕口。
她的家世也著實不錯,雖然無人做官,但世代都是讀書人,是正經的書香門第。
她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十人裡最平靜的一個,另外九個都比她要緊張得多。午後閒時,她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著話,一個個的心跳都在加快。
「聽說,太子殿下已經回來了……」其中一個紅著臉道。
旁邊的當即續說:「好像是帶著側妃一道回來的……哦,也未必是太子殿下主動帶著,十有八九是側妃自己鬧著要一道來。到底是側妃,提這點要求也不會被怪罪,隻不知到時咱們覲見的時候她會不會也跟來。」
「那肯定會啊!」先前說話的那個道,「裡裡外外不都說這位側妃最是得寵?明明跋扈得很,太子殿下偏就喜歡她那個性子。」
說著,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我還聽說三年前選進東宮去的一位……已經不明不白的沒了,就跟這位側妃有關係!可見這位側妃頗有些手腕,沾上條人命都能讓太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是說是因為那人在側妃有孕時推了側妃?」坐在妝台前的姑娘回過頭來插了句話。
方才說話那個嗤之以鼻:「誰知道究竟怎麼回事。武曌為除王皇后連親生女兒都能掐死,這位側妃是什麼樣誰知道呢?再說,滿宮裡都說,出那事的時候側妃都有孕八個月了——你不覺得奇怪嗎?若要害人的孩子,總是趁孩子小時動手更方便些,豈有非等到孩子已能生下時再動手的?」
她這麼一說,屋子裡一下靜了,幾個貴女面面相覷,都不得不承認這話也是有道理的。
不錯,宮裡是都說陶氏推了側妃,可如果是側妃自己故意摔了一跤嫁禍陶氏呢?
總之現下陶氏的命已經沒了,側妃倒是母子平安,還晉了位份。這麼穩穩當當十全十美的,可真不像是受害的那一個。
幾人不由得更加如臨大敵起來,先前個個都覺得能選中便好,現下看來入了東宮後才真要迎來一場惡戰呢。
她們這樣想著,卻又有人嘀咕道:「反正……到時不管怎麼著,我看都是祝氏頂在前頭,要倒楣也是她先倒楣。」
是,祝氏那麼出挑,就該她先倒楣。
若是太子也正好看上了她,那就更活該她倒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