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東宮一片混亂, 楚怡被宮人們七手八腳地扶回綠意閣時,太醫和產婆都已經擦著冷汗趕到了。
青玉周明等一干人強定著心神準備東西, 另有宦官兵分三路, 分別去向舒皇貴妃、太子和太子妃報信。
「出了些事, 楚良娣怕是要早產」這話傳到太和殿的時候, 太子恰在向皇帝敬酒。他的臉色頓時煞白,皇帝頃刻間察覺到了異樣。
「怎麼了?」皇帝鎖眉, 招手示意他上前回話。
沈晰上前了兩步, 壓音說:「楚氏出了些事……」
「那快回去。」皇帝說。
「多謝父皇。」太子匆忙一揖, 當即轉身離開。
殿中眾人頓時都注意到了這變故,六皇子沈時忙想上前問問, 但礙於與母妃隨居的田常在近來惹出的事又沒敢去觸黴頭。於是剛被太子用起來的四皇子沈易上前攔了一把:「二哥,這宮宴……」
「你嫂子出事了,我得回東宮。」沈晰不及多想,說得言簡意賅,沈易反應了一瞬才猜到他說的大約是楚氏, 趕忙道:「那臣弟幫您盯著這邊。」
「多謝。」沈晰一頷首,便又疾步向外行去。沈易折回席上,也沒把六弟扔下,反給了他個機會:「東宮那邊有些事,咱們幫二哥應承著些這邊的禮。」
他們都已明擺著是二哥的人了,要的是日後能有個風光的爵位, 而不是爭儲, 那就沒什麼可一爭高下的。
沈時點點頭, 向四哥道了聲謝,瞧了一瞧,就自覺地去向幾位茫然的東宮官解釋去了。
東宮裡,因著翊坤宮離得近些,太子妃先一步趕了回來。
綠意閣彼時正一片嘈雜與忙碌,但岳嬤嬤還是細心地安排了兩個宦官在門口守著,免得閒雜人等進來再節外生枝。
太子妃一瞧見他們,正好一問始末,於是人未到聲已至:「怎麼回事!」
兩個宦官一抬眼,連忙跪地見禮,守在產房門口的岳嬤嬤也迎了出來,深福下去:「適才小宴結束,主子們一道在門口看煙花。不知怎的史寶林忽地摔了,撞了良娣娘子,娘子也摔下去,便動了胎氣。」
從氣息上能聽得出,岳嬤嬤心裡頭其實也慌,但這一番話仍舊稟得十分清楚。
趙瑾月鎖起眉頭,不及多想,即道:「叫侍衛來,凡有嫌隙的都先押起來。」說罷就要提步進產房。
岳嬤嬤依舊四平八穩地維持著見禮的姿勢,伸手一擋:「殿下留步,良娣娘子已經發動了。」
「本宮去看看她!」趙瑾月脫口而出,同時驀地反應過來。
她一時間覺得很是意外,打量著岳嬤嬤深吸了口氣:「你連本宮也提防?」
「奴婢不敢,您是東宮後宅的主人。」岳嬤嬤恭敬無比,轉而卻又說,「只是奴婢奉舒皇貴妃娘娘的旨辦差,不敢有絲毫差池。」
說來說去,還就是在提防她了。趙瑾月一時氣結卻又說不出什麼,自知再爭下去必定鬧得臉上難看,便只好鐵青著臉立在了一旁。
不過片刻,太子便也到了,趙瑾月轉身去迎,太子朝她微一頷首:「辛苦你了。」接著就如一陣風般從她身側掠了過去。
「……殿下。」趙瑾月想說產房血氣重,殿下留步,可完全沒說出來,太子就已推門進了產房。
產房之中,楚怡疼得偷眼昏花。
這種疼來得和上次不太一樣,更猛烈一些,疼得不太正常。
也是,孩子沒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就要出來,自然比到了日子再生來得更痛苦。她心裡慌極了,這種不正常的生產危險性更大,在現代好歹還能在危急時刻尋求剖腹產保命,現在卻只能自己硬生。
萬一生不下來怎麼辦?
楚怡想都不敢想。
產婆在旁也是焦急萬分,一邊讓她調整呼吸一邊寬慰她:「娘子莫緊張、莫緊張,孩子八個月了,能平安生下來的,娘子別怕!」
楚怡疼到渾身痙攣,聽到這話莫名地情緒更不穩定,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怕,我真的怕!死了怎麼辦……」她清楚地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然變得哽咽,恐懼又使得這種哽咽顫抖得厲害。
一隻手在此時攥住了她滿是冷汗的手:「別怕。」
楚怡猛然深吸氣。
她艱難地摒開眼前的花白,側首看去,視線緩緩聚焦,讓她看清了床邊的人。
但她的呼吸還是急促的:「沈晰……」她慌張地抽著氣,「沈晰,沈晰我害怕,你快……快說點好聽的哄我!」
這話如果放在平常說,沈晰就算知道她是真怕也必然會被她這反應弄得笑上一笑,然後再好好地連哄帶講道理地把她勸好。
但現在,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握著她的手一顫,眉頭緊緊鎖著:「沒有好聽的,你得給我好好活下去。孩子也盡力生下來,但若實在扛不住了你就說,咱們保命要緊,知道嗎?」
楚怡連連點頭,接著,腹部襲來的劇痛再次令她偷眼昏花。
她很快就疼得什麼都顧不上了,一切的關注點都轉移到了腹部。至於周圍是誰、沈晰急成了什麼樣子,她現在都抽不開神去管。
她只在潛意識裡還知道周圍一切都很亂,然後,有那麼一種思緒始終牽動著她聽產婆的話。有時候她主觀上似乎都沒意識到產婆在說什麼,腦子就已經跟著產婆的話走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求生欲。
除夕夜最後的時間就在這樣的混亂中悄然劃過,一盆又一盆的清水被端進綠意閣的產房,片刻後又化作血水被端出來。
楚怡在天明時分累到了筋疲力竭,太醫熬了參湯端來,她卻緊咬著牙關鬆不開來、喝不進去。
「楚怡。」沈晰當機立斷,起身硬捏開她的嘴把這碗湯往裡灌,楚怡被灌得連聲咳嗽,但到底有了力氣。
……真遭罪啊!
她一時甚至有了多餘的情緒感歎了一下這個,接著就又是漫長的努力。
臨近晌午的時候,最後一陣疼痛在她使力間湧起,又微妙地傾瀉而下。
楚怡終於感覺到身體一陣鬆快,緊繃了一天的肌肉、骨骼全都一下子鬆到了散架一般。她什麼都顧不上、什麼也說不出,就已在直覺得召喚下昏睡過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又是晚上了。外面天色全黑,屋裡被暖黃的燈火映照得通明。楚怡的疲憊尚未散盡,頭疼得怔了半晌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動胎氣了?
她於是下意識地抬手摸向小腹,察覺到小腹平坦的一刹整個人都一陣悚然,連帶著猛抽一陣涼氣。
「楚怡?」倚在幾步外的桌邊正歇神的沈晰聽到她抽涼氣的響動,立時起身,一把揭開了幔帳。
二人四目相對了半秒,他緩出一笑,坐到床邊雙手一併握住了她的手:「睡醒了?」
楚怡聲音沙啞:「孩子……」
「孩子挺好的,你放心。」沈晰在她手背上吻了吻,感覺到她緊繃的指節慢慢鬆了下來,「但他早產,身子虛一些,你也虛著,遲些再看吧,先讓乳母照顧。」
楚怡點點頭,閉上眼睛,發僵的大腦也沒想起問是男是女,休息了一會兒,又想起來:「有人撞我!」
她疲憊的美目一下子睜開,滿是怒色:「我不是自己摔到的,有人撞我!」
這倒讓沈晰鬆了口氣。太醫說她這次生產費了太多力氣,可能要好生虛上一陣,目下聽來說話的氣力尚可就是好事。
沈晰拍著她的手點點頭:「我聽說了。」說罷便問張濟才,「史氏人呢?帶她進來。」
張濟才躬身回了句:「在外頭脫簪謝罪。」就退出了門外,著人去押史氏。
史氏其實原也不是主動來謝罪,是被人押在外頭見太子的。然而太子一時顧不上她,就先叫在外頭候著,出了這樣的事她哪裡敢站著等,在冰天雪地裡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被侍衛押進屋的時候,史氏已然站不起來了,整個人瞧著比楚怡都還要虛些。但出於對死亡的恐懼,她磕頭磕得勁力十足:「殿下、良娣娘子!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的不敢害楚良娣,是有人推臣妾!」
沈晰冷笑:「她說有人撞她,你倒說有人推你。」
史氏聽出了這話裡的不信任,渾身都一僵,楚怡注意到了她臉上的指痕。
「……你打她了?」她知道自己的關注點不對,但她確實稍稍有那麼一點兒詫異。
在她眼裡,沈晰是不會親手打人的。
沈晰沉沉地緩了口氣:「雲氏打的,她氣急了。」
他看到史氏的時候的確也氣血衝腦地想打她,手都揚起來了,又狠狠地忍了下去。
聽到孩子已平安降生的消息後恰好趕來看楚怡的雲詩卻沒忍,一巴掌就抽了下去,罵到嗓子破音:「賤人!姐姐肚子裡有孩子你不知道嗎!」
要不是宮人趕緊把雲詩拉開,雲詩估計還得打。
沈晰抬眼問張濟才:「還有誰有關係?」
張濟才躬身:「下奴查了,臺階上有些薄冰,因為這些薄冰良娣娘子才足下不穩摔得厲害,這是灑掃的宦官不仔細,已都押起來了;另幾位寶林、奉儀暫還不知有無關係,也都各自拘著。雲良娣與徐良娣當時與楚良娣並肩而立,倒都不太相干。」
沈晰點點頭:「另幾人且先查著。史氏與那幾個灑掃的……」他掃了眼史氏,「留個全屍。」
「殿下!」史氏臉上殘存的血色也皆盡失去,侍衛進來拖她,她拼命地向前掙扎,「殿下,不是臣妾幹的!臣妾冤枉!殿下!」
「……殿下。」楚怡礙於史氏在場沒好直接叫沈晰的名字,遲疑地勸說,「查清再說吧。」
饒是她現在累得再厲害,也看得出他這是氣壞了。
他心裡未嘗不知道這事跟史氏關係不大,只是在他看來……或許是覺得這次傷到她的人個個有罪,也或許只是想殺一儆百。他又手握重權,怒急之下生出這樣的陰狠半點都不奇怪,讓遲早承繼天下的人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信奉「眾生平等」本來也是不現實的,掌權者的仁慈永遠只是相對而言。
但楚怡覺得不能這樣,不是說殺伐果決一定不好,而是這種熱血上頭的殺伐果決實在造成的冤案有那麼一點多。
「夜深水露重,臺階上結點薄冰太容易了。那幾個宦官縱有失職,罰點錢也就是了……要不打頓板子也成。」楚怡斟字酌句,說著又瞧了瞧史氏,「史寶林說有人推她也未必就是假的——殿下這不也對另幾位存疑呢麼?那又何必這樣急著殺她一個,都查清楚再說也不遲。」
總體來說她還是信得過史氏的,不然史氏這樣衝上來撞她未免也太有膽識,再說史氏自己的手都蹭破了,估計流了好些血,用這種方法傷人那她可真是個猛士!
沈晰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楚怡……」
她嗯了聲,他無奈地搖搖頭:「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東宮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我不能再讓你遭第二次罪。」
「……還是查清再說吧。」她一時想不到更多的道理可講,怕勸不住他,又前思後想了一番。
最後,她一口氣祭出了中國人的四大神器:「大過年的」、「為了你好」、「為了孩子」、「給個面子」。
——她說:「大過年的,鬧出這樣多的血光之災對你也不好。再說咱得為小月亮和新生下來的孩子積福啊,你就當給我個面子唄?」
一席話說完,她很想把那句「來都來了」也湊上,可是實在沒有合適的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