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楚怡淺怔:「為什麼?」
沈晰長歎氣:「北邊有個戎遲, 你知道吧?」
「知道。」楚怡點頭,「在書上看到過……不是許多年沒動靜了嗎?」
那是個遊牧民族, 類似於她原本所在的時間線歷史上的匈奴。這個部族在五六十年前鬧得最凶,先帝時繼位派兵猛打,把他們趕到了大漠深處。雖然國力一時受挫得厲害, 也不乏有文人痛斥先帝窮兵黷武, 但大應確實因此換得了幾十年的平靜。
「他們幾個月前派使節往朝廷送了封信, 道經過這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已恢復元氣, 要朝廷給錢給糧還要公主去和親,否則就再次派兵血洗中原。」他說著眉頭越皺越深, 繼而又歎了聲,「我這幾個月一直在忙這件事,著鴻臚寺探過虛實、也談判過了好幾番,現下看來恢復元氣之事不假,想要大軍來犯也不是不可能。」
「哦……」楚怡邊怔然點頭邊猜到了, 「朝廷打算答應他們的要求?塗貴人除了六皇子還有女兒, 女兒可能會被送去和親,是嗎?」
沈晰頷首:「嗯。」
楚怡細一沉吟,鎖了眉頭:「這事……」她邊對手指邊踟躕著看了看他, 「我幹一下政哦!」
沈晰失笑:「你說就是了。」
旁邊的小月亮對父母交談起來就不理她開始不滿意了, 皺起眉頭嘴巴一咧,然而沈晰眼疾手快, 在她哭出來之前把她抱起來放在了膝上。
「嘻……」小月亮重新高興起來了, 伸手撥弄父親衣領上的花紋玩。
楚怡說:「幾十年, 那邊都休養生息好了,大應這邊我看國力也不錯了。如果真的打起來,大應未必會輸,對吧?」
沈晰點一點頭:「是。」
「那為什麼要給他們送錢送糧送公主呢?」楚怡滿目不解,「送公主讓百姓看了折損朝廷威嚴,這也算了,送錢送糧可是養虎為患。把他們養得強大了,日後不是更難收拾?」
那種從根本上就不主張和平的政權,能滿足於對方願意給出的錢糧?來日一統中原豈不更痛快!
沈晰無奈搖頭:「是,我也這樣說,朝中亦有許多主戰的大臣。可父皇覺得一旦開戰百姓總歸會生靈塗炭,不肯動兵。」
楚怡啞住,邊是覺得這麼想也有道理,上頭的人奪權吃苦的終究是百姓,崇尚和平沒什麼錯,邊是又覺這樣不是個法子,站在未來的角度看實在太危險了。
沈晰的眉心輕蹙了蹙,複又歎息:「父皇……跟從前愈發不一樣了。」
雖然父皇在位期間尚不曾有過什麼大陣仗的戰爭,但他是父皇一手教大的兒子,父皇從前在這樣的事上是什麼看法他心裡有數。
父皇曾經那樣鄙夷在國力尚可時就靠和親換和平君主,他說守護和平就該是將士們的事,只知將女子送去番邦吃苦的君王昏庸懦弱。
——如今,他卻遲遲不肯派兵。
而沈晰總歸不能直言「昏庸懦弱來質疑他」。
「六弟的姐姐……也就是我四妹,今年十八。原是塗貴人捨不得她出嫁才多留了兩年,未成想到頭來竟要去受和親之苦了。」沈晰連語氣都顯得很是無力,說到此處頓了半晌,又言,「塗貴人現下四處尋門路幫忙,但這忙我實在幫不了。你索性不要見她的人,免得覺得有些希望又再度失望。」
「……好。」楚怡心裡也發苦。
和親公主的故事她在歷史上讀過許多了,沒想到自己這就親眼碰上一個。
可派兵這樣的事皇帝不點頭,沈晰這個當太子的也確實做不了什麼了。楚怡心知如此,就只好安慰他:「把女兒嫁到那樣的地方,皇上心裡肯定也不好受,左不過是為顧全大局不得不如此而為之罷了。待得以後情形好了,公主或許還能回來呢?」
「呵……」沈晰搖著頭笑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何嘗沒有這樣想過,父皇是為大局考慮,父皇心裡也不好受。
可是當父皇開口說要把四妹嫁出去的時候,眼底並沒有什麼不捨,就好像嫁出去的不是親生女兒,而是一個宮女加封的公主一般。
他當時心驚不已,心裡幾乎不敢承認這是一手把他教大的父皇。
若不是戎遲已囂張地明確說過公主必須是皇室血脈,那一刻他真想和父皇爭上一場,把四妹強阻下來。
眼下,他無法想像一旦四妹在塞外受了欺負,日子會有多難過。
他覺得當下的父皇於公於私都是不會護著四妹的。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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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月恒周歲生辰。雖然他們遠在京郊的園子裡,但能趕來慶賀的人還是都來了。
前面男賓的席上大家推杯換盞,後頭女賓的席上眾人笑語嫣然。身為主角的小月亮,趴在乳母懷裡哈欠連天。
沈晰著人把她抱到前宅時她已經睡了過去,但賓客們一看見她,席間響起了一陣歡呼,又把她吵了起來。
小月亮犯了床氣(搖籃氣?),皺著小眉頭抬抬眼皮,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吵我睡覺得都是壞人!
這麼大點兒的小孩子不會說這句話,但顯然就是這個意思。眾人看著鬧脾氣的小翁主笑,太子趕忙親自離席,伸手要從乳母手裡接過女兒。
「來,爹抱。」太子和顏悅色。
小翁主一把推住父親的胸口,吱哇大哭著,小胳膊還挺有勁兒:「爹壞!!!」
「爹不壞爹不壞,爹不是故意吵你睡覺得。」太子抱著她邊走回席位邊輕輕顛著她哄,桌邊正由乳母餵飯的幾個哥哥姐姐也都瞧著她。還是歡宜跟妹妹最親,等到太子落座後,就拿了兩塊點心跑過來。
一塊遞向小月亮:「妹妹不哭!」
一塊遞向父親:「父王吃!」
沈晰確定小月亮已在自己身上坐穩後,就伸手把兩塊點心都接了過來。自己先笑吟吟地跟歡宜道了聲謝,又晃著點心逗小月亮:「吃不吃?」
「吃!」小月亮朝點心伸手,沈晰的手一縮:「先跟姐姐說謝謝。」
小月亮在這方面還是很乖的,雖然心裡還有氣、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痕,但還是淚眼婆娑地跟姐姐開了口:「謝謝。」
「不客氣!」歡宜也很高興,大方地朝她擺擺手,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席上一屋子大男人好懸沒被萌到集體昏過去,旁邊席上和沈晰一直交好的四皇子揉著心口走過來就伏在了沈晰肩頭:「二哥您這也……太可愛了吧!!!」
沈晰微笑著接下這份誇獎,摸摸小月亮的腦袋:「叫四叔叔。」
小月亮剛咬下一口點心,嘴邊一圈點心渣,「撥冗」抬起頭,一臉認真:「噝、叔、叔!」——她現在發「四」「紫」的音都還發不准,控制不好氣息,念起來漏風。
但是四皇子很滿意,摸摸身上沒什麼東西可給她,就把隨身戴著的玉佩解了下來:「來小侄女,這個給你玩。」
「……四弟!」沈晰失笑,趕緊伸手去擋,「禮都收過了。再說小孩子懂什麼,不給她這麼貴重的東西。」
可她話沒說完,小月亮已經眼睛發亮地拽住玉佩上的銀色流蘇了。
四皇子更高興了:「哈哈哈哈讓她玩吧。」
「唉……」沈晰一臉的無奈,只能轉回頭來一字一頓地認真囑咐女兒,「別摔了啊,聽見沒有?」
小月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她才顧不上那麼多,她就覺得這個好看。
而且流蘇軟軟的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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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小月亮就一直留在了前面男賓的席上,主要是因為哥哥姐姐們都在。
傍晚時分宴席散後,沈晰才抱著她回了玉斕苑。她手裡還擺弄著那塊玉佩,楚怡一眼瞧見了,皺眉就說:「你怎麼給她玩這個?」
「四弟給她的。」沈晰嗤笑,「我攔過了,但四弟就願意給她。也罷,玉佩雖是玉質,但也是要搭著衣裳常換的,從來也不是常年戴一塊,四弟願意拿來博她一笑就給她吧。」
楚怡:「……」
艸。
玉她在現代時是不太懂的,隻偶爾在淘寶上刷刷,用價格降冪排列,用以感受自己的貧窮(……)。後來到了古代,她很快就在她親爹•本朝著名大奸臣•赫赫有名的楚大丞相那裡受過一次打擊。
——她爹有一塊玉佩,和她在淘寶降冪排列前十位裡看到的某一塊特別像,那塊的標價大概是二十萬上下吧。
眼前這塊也差不多,楚怡以她並不專業的眼光看,感覺應該是上等的羊脂玉。
「四弟願意拿來博她一笑就給她吧」。
——你們有錢人拿來逗小孩子的東西真可怕。
——她穿越這麼長時間了,得寵也這麼長時間了,還是時常會產生這種驚歎。
這大概就是生活環境不同造成的價值觀差別吧。在二十一世紀的互聯網上,很多富二代的炫富令人反感。但換個角度想像,或許其中有那麼一部分真的壓根沒意識到那是炫富,或許真的只是在曬曬「日常生活」呢?
於是又過了兩天,沈晰在偷看楚怡的小本本的時候,看到了這麼一句話:「價值連城的玉佩拿來逗孩子!我要是養隻貓,他是不是能拿上等的蠶絲線做個逗貓棒?」
沈晰看著先是樂,接著就好奇逗貓棒是什麼東西,最後開始琢磨——她想養貓了?
其實可以養啊,他先前給她的那匹馬,叫二十一的那個,她喜歡是喜歡,但是馬實在不太方便當屋裡的寵物養,她想養隻貓也挺好的。
他當時就很想吩咐張濟才去弄貓去,話到了嘴邊又噎住了。
——這麼一來,可就暴露他看過她的本子了!
好險好險。
沈晰下意識地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胸口,又笑著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