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攉封,太子三女為安敏郡主, 欽此——」
言簡意賅的旨意, 一錘定音, 但滿座都在楊福話音落定後又靜了半天。
眾所周知,太子妃生下的太子長女封的是公主, 那是嫡長女的殊榮;雲氏誕下的次女封的是翁主, 那是約定俗稱的位份。
如今這個郡主……
周遭的命婦們迅速斟酌起了一會兒如何道喜才合適, 萬眾矚目中的楚怡卻更在意沈晰為什麼沒來了。
女兒的位份固然重要, 但也只是一時的。待得太子成了皇帝, 膝下的女兒先前的位份再如何低都能封公主。
可女兒封位低與沈晰在這樣的大日子竟沒有回來兩件事撞在一起,就令楚怡瘮得慌了。
是以在謝恩起身後,她觀察著楊福的神情,笑吟吟道:「公公,請問一聲,殿下今日還趕得回來麼?可是有什麼事在忙著?」
其實今天可見是趕不回來了,重點是「有什麼事」。
楊福的笑容滴水不漏:「娘子, 這下奴就不太清楚了。皇上與殿下在忙什麼, 下奴也不敢問啊。」
楚怡微噎, 也不好再做追問, 只能客客氣氣地把一行人送走了。而後她很快發覺大家上前道賀道得都頗有些尷尬,顯然是因月恒的封位比預料中還低一些的緣故。但這一點她是真沒那麼在意, 於是還是好好地與賓客宴飲談笑, 腦子裡千回百轉的還是沈晰的事。
待得宴席結束喧囂一散她就更擔心了, 便喊了周明來問道:「我能去園子裡見殿下嗎?」
「啊?」周明一愣, 楚怡又問了一遍:「我能去園子裡見殿下嗎?」
瞎擔心有什麼用?那邊的情況她無處打探,不如索性見面問最讓人安心啊!
那雖然是御用的園林,可太子能去、皇子們能去、文武百官也能去,她這個太子寵妾想去看看,大概也不壞規矩吧?
但周明的神色頗有些擔憂,鎖著眉頭思量了半天,跟她說:「娘子,這會兒咱也不知出了什麼事,您這會兒過去,怕是冒險了些。」
「我只是過去瞧瞧,再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把我就地砍了吧?」楚怡理直氣壯,「你隻告訴我,按規矩我能去不能?」
「……那倒是能的!」周明一咬牙,「您若拿定了主意,下奴就先去那邊稟殿下一聲!」
楚怡想想,也好。這種地方去之前稟話是應該的,再者周明若能見到沈晰,自也能大概看出他情形如何。
她便點了頭,周明邊是告退邊是冒了一後背的冷汗。一年多了,這主子還跟在北邊時一個脾氣,凡事直來直去,也不知好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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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園中,沈晰心如止水地在屋裡讀了大半日的書,入夜時分聽說五皇子求見便著人請了進來。
五皇子沈旭進門時神情頗有些尷尬,先是見禮,又是磕磕巴巴地道謝,道完謝半晌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沈晰笑了聲,擱下了手裡的書:「一道去院子裡坐坐?我這兒有好酒,咱們兄弟喝上一杯。」
沈旭其實是個酒量不行的,眼下卻覺這個提議正合心意。兄弟倆便一齊到了院子裡,在石桌邊坐下。張濟才端了好酒過來,沈旭二話不說先悶頭灌了三四杯。
「……慢點,慢點。」沈晰啞笑著勸他,又吩咐張濟才,「讓廚房備幾樣下酒菜來。」
張濟才應聲退下,沈旭仰首又飲下一盅,酒盅重重地放到桌上,目光緊盯著桌面,終於把憋了半晌的話說了:「拖累得小侄女折了封位,這回是我對不住二哥。」
「兄弟之間,何必說這些。」沈晰笑笑,抿了口酒,「孩子還小,我這個當爹的自知不會虧待她,封位也可以日後再掙,你不用耿耿於懷。」
沈旭邊聽邊還要喝酒,被沈晰伸手硬攔了下來,便只能磨著後槽牙幹埋怨:「我也是實在沒想到,這事會是二哥站出來為我說話。三哥是我親哥,卻是一個字也沒說。」
「行了,過去了。」沈晰口吻不鹹不淡,「父皇盛怒,誰都害怕。我總歸還有太子之位護著,三弟的顧慮自比我多。」
沈旭猶有不忿,但還是點了點頭:「這道理我明白。」
明白,但還是意難平,人之常情而已。
沈晰便不再勸,隻又問他:「但這是究竟怎麼一回事?跟三弟有關係沒有?」
彈指之間,適才還對三哥滿心怨懟的五皇子微微一噎。
那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親哥再有什麼讓他不滿的事,他也不願在太子跟前搬弄是非捅親哥的刀子,便只笑了聲:「當真只是意外罷了。也是我自己犯了傻,其實問一聲宮人放在哪兒便沒有這樣多的麻煩了。」
「嗯。」沈晰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日後多加小心。父皇近來憂思甚重,別給自己惹麻煩。」
「是。」沈旭點一點頭,見張濟才端著下酒菜折回來了便不再多議這個,轉而說起了無關痛癢的話題,「回頭我給小侄女備份厚禮,算是做叔叔的跟她賠不是了。」
「行。」沈晰便應邊嗤笑,「多厚都收。直接送到東宮去,哄她開心。」
而後兄弟兩個又這樣喝酒吃菜地待了足有半個多時辰,等到沈旭告退,沈晰回到房中,雖知時辰已晚卻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父皇的疑心著實是愈發重了。他從前從不這樣,但這幾個月,疑心就像是洪水決堤,一下子鋪得到處都是。
沈旭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幾日之前,沈旭去皇帝跟前侍疾,皇帝近來精神還不錯,每日都照常看摺子批摺子。
官員們送來的摺子有一方單獨的偏殿存放,素來是他看完一摞端出去,再叫人取一摞呈近來。
那日他是看著看著手頭的忽然想起有個要緊事要先看一眼,便讓沈旭去尋有沒有相關的摺子送進來。沈旭對這些原就不熟,當時或許又心裡還想著別的事,一時沒想起來要問宮人,就自己在屋裡頭翻東翻西地找。
皇帝見他久久不回來,就過去看了一眼,見他四處尋找便怒了,質問他究竟在找什麼。
其實這也不難解釋,誰沒個腦子轉不過來的時候?沈晰就覺得即便是明面上的道理偶爾反應不過來也正常,譬如沈旭解釋說自己沒見殿裡有宮人便也沒想起來能喊宮人來問,他就覺得挺可信的。
但奈何皇帝不信。
皇帝不僅不信,接著還又質問沁嬪之事與他有關無關。
可沁嬪的事,兄弟幾個都是一頭霧水,沈旭雖不可能承認,但也沒法對不知情的事做任何解釋。
而後沈旭便被禁足了好幾日,一眾兄弟一時都還道他是因功課懶怠惹惱了皇帝,直到三日之前父皇突然又把他傳去斥了一頓,說要把他圈禁在宗人府,這才驚動了大家。
幾個年長的皇子當時都趕去了皇帝的寢殿,但天子盛怒,即便是當兒子的也不敢說什麼。沈旭在殿裡磕頭如蒜倒,父皇也並不為所動。沈晰心中矛盾了不知道多少番,最終還是覺得若五弟就這麼被關進宗人府,這輩子大概也就交待了。
他清楚五弟也覬覦他的太子位,但爭位子是一碼事,眼睜睜看著他人生毀於一旦是另一碼事。再說太子之位誰不想要?兄弟們眼紅都是情理之中的,他們終究還沒鬧到要取對方性命的地步。
他於是將心一橫,跪到了沈旭身邊:「父皇,五弟罪不至此,父皇三思。」
一語既出,皇帝驚怒交集地看向了他,一眾兄弟滿目錯愕地也看向他,宮人們匆匆低頭,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沈晰沉著氣,繼續道:「當時殿中雖無宮人,但兒臣來時問了守在殿外的宮人,說五弟只是一直在找尋,未曾見到他翻看什麼,或許只是真在尋找父皇要的摺子也未可知。至於沁嬪之事,當下更無證據證明與五弟有關,父皇要查便罷了,怎可輕易定罪?」
皇帝因為他的話而怒意更盛,斥責他婦人之仁,但所幸五弟最終沒被關起來,只是委屈了小月亮。
唉……
沈晰覺得無力、覺得如履薄冰,也覺得有些心疼父皇。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場大病就會讓父皇變成這個樣子,但這種變化父皇自己大概也會有所察覺。從一代明君變得疑神疑鬼,父皇心裡大概也是不太好受的。
是以翌日該是沈晰去侍疾,沈晰就還是如常地去了。臨到殿門口的時候,卻見周明趕了過來,匆匆朝他施了一禮,繼而便道:「殿下,良娣娘子差下奴來一趟,問您能不能讓她過來。」
「她想過來?」沈晰一愣,旋即笑出了聲。
楚怡准是擔心他了,但她那個性子又只會直來直往不知如何暗中打聽,便想到了這樣的主意。
這種事他可以自己點頭,可想了想當下的情形他又沒有貿然答應,告訴周明說:「你在這兒候著,孤進去問問父皇的意思。」
「是。」周明一應,退開了兩步,張濟才也留在了殿外,就在太子進殿後把他拽開了些:「楚良娣的膽子可真夠大的!」張濟才歎道。
「可不是麼!」周明苦聲笑歎,「昨兒個百日宴上一瞧就是有事兒,偏她敢自己過來看是究竟什麼事兒。我這一路心裡頭都不安生,唉……」
周明接連搖頭,張濟才的手在他背上一拍:「行了你,別跟我這兒賣乖,你若真覺得是苦差事,一準兒不自己過來。」
周明嘿地笑了聲,默認了。然後兩個人精似的大宦官就不再說話,一併斜眼張望裡頭。
寢殿之中,父子兩個一道坐下,而後安靜了那麼一會兒。
沈晰其實沒覺得有什麼,主要是皇帝心中尷尬得緊,知道自己前幾日大有些昏了頭了。
「這兩日……都還好?」過了半晌,皇帝這樣問道。
「是,一切都好,父皇放心。」沈晰恭敬地頷首,笑了一笑,又說,「月恒昨天百日,這孩子打從生下就跟兒臣親近,宮裡傳話說兒臣近來不在她總是哭鬧不止。若父皇不嫌煩,兒臣讓楚氏這就讓她帶來園子如何?也讓父皇見一見。」
「也好,也好。」皇帝頗有些沉鬱地點了頭,繼而又道,「把幾個孩子都帶來吧,朕都瞧瞧。」
「是。」沈晰欠身,當即叫了周明進來,吩咐他帶話回去,叫太子妃、楚良娣、雲良娣都帶著孩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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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在傍晚時分趕回了東宮,楚怡聽到這個回復,大鬆一口氣。
沈晰允許她去,而且還要孩子們都去,至少說明沒什麼大事。
不過說到要面聖,她還真有點緊張,萬一皇帝不待見她,她是不是就完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