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幾天後, 沈映收到楚成的信時, 沈晰正在書房裡看著歡宜和月恒滿屋子瘋。
這麼大點的小孩特別容易開心,兩個小姑娘追追打打都能樂個半天, 他每天看一看她們,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楚怡這天也過來了, 坐在一旁邊看著兩個小孩玩邊吃點心。
然後她提起來:「要不要叫柔淩一道過來?」
府裡總共三個女孩子, 有一個總不在一起, 難免覺得被孤立吧。
可沈晰說:「歡宜說問過她了,她自己不肯來。」想了想又道,「罷了, 還是帶過來待一會兒吧。我這些日子忙,最多問問他們的功課,許久不陪他們玩了。」
說罷他就差了兩個宦官出去, 叫把柔淩和沈濟都帶過來。
不過多時, 兩個孩子便到了, 書房裡一下子變得更熱鬧,四個孩子的笑聲連成一片。
沈濟到底是男孩子,性子格外皮。進來就說在外面的地上看到了一只會跳的大蟲子(螞蚱), 喊柔淩歡宜和月恒一起去看。
歡宜和月恒都很好奇, 立刻跑了出去。柔淩則明顯地遲疑了一下, 看看父親又看看楚怡,然後才跟在最後走了。
楚怡怔了怔, 沈晰也蹙了下眉頭, 接著便歎息:「柔淩性子確實悶了些, 不像歡宜和小月亮會玩會鬧。」
楚怡點點頭,心裡想著女兒隨娘,有太子妃那麼教著,柔淩是這麼個性子也不奇怪。
可接著又覺得還是有點怪——同樣是太子妃的孩子,沈濟挺會鬧的呀!
而且看著還不像只是因為男孩子天性比較皮,她雖然跟這兩個孩子見的不多,但總覺得沈濟眼睛裡的情緒跟歡宜月恒都是差不多的,清澈明亮,毫無顧慮。
柔淩呢,似乎總黯淡了點,玩的時候總在思量什麼。
兩個人一時都沉吟著,孩子們帶著笑音的尖叫在此時炸了起來。
——院中,在沈濟和歡宜都在踟躕著不敢碰螞蚱的時候,月恒穩准狠地一把將它抓了起來!
哥哥姐姐們都驚呆了,一時間喊成了一片。
而後沈濟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朝月恒伸手:「給我給我,給我看看!」
傻乎乎的小月亮還沒明白他們到底在叫什麼呢,聽哥哥要,就把螞蚱放到了他手心裡。
小孩子的害怕有時候來得快去得也快,四個孩子裡有兩個碰過螞蚱了,另外兩個就也不怕了。
尖叫聲就此散去,歡宜伸出手指碰了碰被沈濟捏著腿的螞蚱,柔淩驚魂未定地笑著,笑了會兒,突然又被一個念頭撞得笑意僵了。
她現在還不太記事,但她記得母妃說過她好多次,讓她「別像個男孩子似的」。
她和弟弟一起玩數下的螞蟻窩時,母妃會這麼說;她和弟弟一起跑跑跳跳時,母妃會這麼說;甚至就連她吃飯快一點,母妃也會這樣說她。
所以日子長了,她就把這話記住了。
她是個女孩子,不能跟男孩子似的。
柔淩於是沒有伸手碰那個螞蚱,不僅如此,她還有點為兩個妹妹擔心,擔心她們進屋時會被父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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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孩子們看膩了螞蚱,就把螞蚱拿到草叢邊放了。
回到屋中,宮人端了水來讓他們洗手,沈晰和楚怡笑吟吟地看著,覺得幾個孩子都挺好。
柔淩和沈濟都會照顧妹妹,柔淩自己擦乾了手,就幫月恒擦。
邊擦邊奶聲奶氣地跟月恒說:「以後不要玩了,不用像個男孩子!」
「……哎!」楚怡眉心微蹙,看自家小傻月亮懵懵懂懂地點頭,忙招手把她叫過來。
小月亮跑到她面前,她把她抱起來放在了膝頭:「沒關係,姐姐是為你好,但你聽娘說。你要當個好孩子,不能做壞事。但是這些小事是不要緊的,你的天性是怎樣就怎樣,就算你日後像個男孩子,只要不做壞事,也還是好孩子!」
這個道理對小月亮來說可能有點深,但對楚怡而言,她就是覺得要防微杜漸!
她不想讓孩子打小就被刻板印象束縛住,這種情形不論發生在古代還是現代都是不對的。
——女孩子不能玩變形金剛,男孩子不能玩娃娃;
——女孩子應該學文,理科是男孩子的事情;
——女孩子初中之前成績好,到了高中就比不上男孩子了。
她聽過太多這樣乍聽很有道理但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資料支援的謬論,實實在在地知道其中絕大多數壓根就是約定俗成的雙向歧視,一點都不想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家孩子身上。
——她的孩子打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孩子了,還要受這種平白的束縛,簡直沒天理了好吧!
楚怡語重心長地跟小月亮說:「你以後想在閨房繡花,可以;想習武練劍,也行。知道了嗎?」
「……」這套道理對小月亮來說實在太深了。
以她現在的小腦瓜,能直接理解的只有「姐姐不讓我玩蟲子」「娘說可以玩蟲子」。然後,不知誰對誰錯的她看向了父親。
沈晰打從楚怡開始講這種大道理就已經在艱難地憋笑了,可眼下孩子看著他,他總不能當面笑話她這個當娘的。
他便抿著茶掩飾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你娘說的對,是非曲直不能亂,但也不必拘小節。」
什麼「是非曲直」什麼「拘小節」,對小月亮來說更難以理解了。
但她聽懂了那句「你娘說的對」。
這個意思就是:可以玩蟲子!
沈晰也抱過柔淩說了說,跟她講要玩什麼就玩,你本來就是個女孩子,怎麼會像個男孩子呢?沒有那樣的話。
柔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沒說別的。正這時,沈映進了屋。
「殿下。」他在外屋睃見有女眷在,就刹住了腳。
沈晰不太在意,跟他說:「進來吧。」
沈映這才進了裡屋,一看那位女眷原是楚怡,心說好巧,而後就將楚成要他轉達的話告訴了太子。
接著他又朝楚怡抱拳:「楚大人還說,請良娣娘子也多保重身子。眼下乍暖還寒,容易生病。」
楚怡頷了頷首,沈晰見楚成不肯回來,鎖眉一歎,擺手讓沈映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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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晰當時其實是沒多想,便也沒反應過來。待得晚上躺到床上,周圍安靜下來,他猛地回過了味兒。
昏昏入睡的楚怡只感身邊的人猛地打了個激靈,還以為是入睡時突然蹬腿驚醒的那種情況,下意識地側眸一看,卻見他分明還睜著眼睛。
「怎麼了?」她疑惑道,沈晰全神貫注地思量著,回了她一聲:「噓。」
楚怡旋即噤聲,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很快看出他這事想事呢。
沈晰翻來覆去地思索了一邊,在恍悟中深深地緩了一息。
楚成這是給他支招呢。
若不然,他沒有必要突然說自己身體不適。他們已在書信間議了幾番讓他回來的事了,就算他不肯,此時忽地提及身體不適也未免太過牽強。
而且,就這麼點內容,他其實也沒有必要讓沈映給他帶話。做得如此刻意,大概是想讓他儘快發覺別有意圖,有讓別人看了不太好所以不能直接寫出來的意圖。
楚成是想讓他……躲躲?
稱病不出,把一切重擔都推一推,且先避開父皇的鋒芒。
他先前沒有這樣想過,因為他是太子,多年以來已然習慣於協助父皇料理朝政。加上父皇當下昏聵,他更加覺得家國天下都是自己的責任,從未想過在此時臨陣脫逃。
但楚成讓他躲,大約也不是為躲而躲那麼簡單,他勢必有過許多考慮了。
沈晰漸漸地靜下神,又斟酌了片刻,揚音叫了張濟才進來。
「永州同知楚成近來病了,讓他回京養病,換……趙源去頂他的差事。」沈晰吩咐道。
其實這個差事原也該是趙源的,趙家教女兒教的不行,這個兒子卻還挺有才幹。沈晰當時因為讓太子妃氣得夠嗆而暫且壓住了趙源,趙源這兩年都勤懇得不行,生怕自己從此沒了機會。
張濟才應聲告退,沈晰一鬆氣,側首就看到楚怡懵著。
「……怎麼突然讓我哥回來?」她問,「出了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他神情輕鬆地笑笑,閉上眼,在她胸口處吻了一口,「只是有些事要當面商量商量,就順便讓他回來養著。」
「哦。」楚怡放下心,一口氣還沒舒完,就覺得他的手從被子裡摸過來了。
基於他上次這麼摸索著扯時一不小心把她中褲上的系帶從蝴蝶結扯成了死扣,搞得兩個人大半夜掌著燭臺研究怎麼解,最後弄得興致全無,這回她很有逼數地主動解了帶子。
沈晰正好也想到了那件事,吻著她低笑了一聲,誇她說:「真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