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趙源到永州接替了楚成的差事, 楚成便即刻回了京。他到京中時, 天氣也漸漸熱起來了,太子正好借著暑熱稱了病, 在毓仁園中安心養病不出門。
楚成借著看望妹妹的理由去了毓仁園。雖然若皇帝疑心夠重總歸還能查到, 但多一道理由掩人耳目總歸保險一點。
他也的確想去看看楚怡,於是進了毓仁園後,他便直接去了玉斕苑。
月恒上一次見他的時候才剛滿月, 早對他沒印象了,初時很有點認生, 縮在楚怡身後直勾勾地望著他。
但楚成「死皮賴臉」, 假裝看不懂月恒在躲, 鍥而不捨逗月恒玩,還拿點心去討好她。
是以過不多時,月恒就跟她熟起來了,楚成邊陪她玩邊感歎小姑娘真可愛。
楚怡在旁邊看得笑:「那你趕緊給我找個嫂嫂,自己生一個呀!」
楚成卻沒接這茬,自顧自地繼續陪月恒玩著, 過了會兒才又開口:「太子殿下什麼時候得空?」
「晌午吧。」楚怡道, 「他知道你要先來我這邊就沒在上午安排時間,說晌午先一道用個膳,然後你們再去議事。」
楚成點點頭,也不著急, 專心致志地接著陪外甥女瘋。
當沈晰走進玉斕苑的時候, 一眼就看見自家寶貝閨女正被她舅舅倒拎著。
他下意識地倒吸氣, 再細看,發現這傻丫頭還笑呢,笑得特別歡實。
「快放下。」沈晰嗤笑著過去搶下女兒抱在懷裡,月恒笑意未了,歡天喜地地叫他:「爹!」
「哎,跟你說了,叫父王。」楚怡糾正她。
孩子最初自是學爹娘容易,但現下她漸漸也會些複雜的字句了,他們便在慢慢地改她的稱呼。
小月亮又歡天喜地地重新叫了聲:「父王!」
「真乖。」沈晰在她額上親了一口,側首吩咐張濟才,「傳膳吧。」
一桌子膳不多時就布齊了,楚怡難得地又跟沈晰一起用了頓午膳。他近來實在是太忙,每天都是她讓應泉備好了送去、讓小月亮和歡宜一起陪著他吃他才顧得上這事,往玉斕苑走一趟是真沒時間。
楚怡自然很高興,不過小月亮更高興,她發現今天的膳桌上有三個人在照顧她,輪流給她夾菜!
三個長輩的筷子這個撤走那個又送來,小月亮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來看去,看著看著便咯咯地笑起來。
然後她伸出自己的小瓷匙,挨個給三位長輩塞了個肉丸子。
這種事,楚怡和沈晰還算習以為常,楚成卻真是一瞬間心都酥了,好懸沒在太子跟前直接暈過去。
用完膳後,楚成簡直不想走了。
小外甥女怎麼這麼可愛!
沈晰不得不沉著張臉過去拍他的肩,示意他一道離開,楚成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玉斕苑。
.
好在到書房時,楚成順利地恢復了正常。沈晰請他落座,著張濟才上好茶,接著便讓宮人們都退了出去。
楚成抿著茶一哂:「我知道殿下想說什麼。要您這樣躲著,您有顧慮。」
沈晰點點頭:「是。」
楚成也點頭:「您自然有顧慮,與您年紀相仿的幾個兄弟都不老實,這一點滿朝皆知。」
他頓聲抿了口茶:「您怕您養病的時候他們抓準時機步步為營,惹得皇上青眼,您的儲君位子便不穩了。」
他說得每個字都對。沈晰頷首歎息:「是。」
楚成一哂:「眼下我也稱病不擔差事了,您的東宮官中必也有不少人想取我而代之,殿下會因為有旁人冒上來便將我棄之不用麼?」
沈晰鎖眉沉吟,他明白楚成這話的意思,思量之後卻還是搖頭:「兩回事。」
「其實殿下現在稱病,皇上對殿下相較於殿下對我,只會更不容易動搖。」楚成笑道。
沈晰微怔,兀自想了一會兒,還是問他:「你拿的准麼?」
楚成笑意愈濃:「看來殿下也有過同樣的猜測了。」
沈晰沒有否認,頷首說:「自然一早就能想到,只是拿不太准,不敢貿然動作。」
父皇現下的情形,其實也沒有那麼難猜。沈晰縱使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驚天動地的變化,也能看出他這一切變化都是為了什麼。
——不過是為穩固權力而已。
沁嬪的死,他是怕有外人覬覦皇權;五弟的事,他是怕年輕力壯的日子奪其皇位;四公主和親,誠然父皇不肯動兵的理由也還能勉強說得過去,但換個思路,焉知他不是在忌憚將軍們功高震主?
所以沈晰早先也想過,眼下縱使兄弟們都在盯著他的儲位,他也不要顯得在意太多或許才是好的,不會引起父皇的忌憚。
可他也的確拿不准,父皇的變化到底還是太突然了。
楚成道:「不論皇上當下變成了什麼樣,日子也還不算太長,想來殿下與他的父子情分也還是在的。這個時候殿下生病,皇上必定還是會有所憂心,有這幾分憂心在,殿下便已安穩了許多。而此時若您的兄弟們當這是個機會,想在這時取您而代之,難保不反惹起皇上忌憚——殿下您想一想,若您是一位日日擔憂權力穩固的君主,是一位雖然地位穩固但並無甚出格舉動的儲君更令人緊張,還是明顯想搶奪儲君位的其他兒子更令人緊張?」
沈晰沉然斟酌著,半晌,點了點頭:「你說的是。」
依父皇當下的性子,若真有人覬覦儲君位,必定更容易讓他懷疑此人是不是也覬覦皇位。
而他這個已經成了儲君的,倒未必那麼值得忌憚,畢竟皇位遲早是他的。
「所以殿下安心躲著便是了。」楚成口吻輕鬆,「誰要此時竄出來爭,就由著他們去爭。您擔心的事情,自有人比您更加擔心。」
沈晰歎了口氣。
這是個辦法,這辦法卻令人無奈極了。
再者他總歸不能一直稱病,父皇若一直是這樣,他還得儘快做出下一步打算才是。
他便又與楚成商量了一二,楚成明白他的意思,卻只能搖著頭歎氣:「旁的主意,臣一時也不敢貿然提給殿下了。到底君心難測,臣雖自問能識人心,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這一步到底還算穩妥,下一步如何……再看吧。」
沈晰複又是一聲歎。
他若現在祈禱父皇變回從前的樣子,未免太過天真,但他當真是情不自禁地一直在這樣想。
「罷了。」最終他啞笑了笑,「姑且先這樣。我倒也想看看,若我身體不濟,我那幾位兄弟能爭到什麼份兒上。」
.
京中,五皇子府裡,兄弟兩個相對而坐,都是面色鐵青。
三皇子對五弟方才說出的那番話簡直不敢信,盯了他良久,發出一聲冷笑:「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現下不願與二哥爭。」五皇子淡聲又重複了一遍,話音未落,自家三哥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就攥緊了。
又過片刻,三皇子沈暉再度笑了聲:「是為那次父皇疑你,我沒為你說情的事,你記恨我了是不是?」
沈旭沒說話,沈暉後牙微咬:「那事是我這個當親哥的對不住你,可你若為這個就站到了二哥那邊,未免也太可笑。」
當時那樣的情形,幾位在場的皇子都沒敢吭聲,不止是他一個。
而太子,他畢竟有儲位在身,原也比他們都多幾分底氣,開這個口賣個人情也不稀奇。
「我不會站到二哥那邊。但他病著的時候你要做什麼,也不必找我了。」沈旭表明了立場。
沈暉氣得臉綠,但想再勸又勸不出什麼。他一直知道沈旭因為那件事而對他心存不滿,這些日子能說的道理都說盡了,沈旭這明擺著是沒聽進去。
最後兄弟兩個不歡而散,沈旭沒有起身送他,冷著臉複又坐了半天,終於將一切情緒化作一聲歎息。
三哥以為他記仇,其實他是記仇,但是並不只是記仇。
那一次真是把他嚇壞了,又有沁嬪一命嗚呼的事在前,他切實感受到了死亡臨近的恐怖。
這一點,三哥是沒辦法感同身受的。
所以他真的對三哥不滿、真的感謝二哥,也真的不想再這樣頭腦發熱地去爭,最後不明不白地把命搭進去。
再者,他想勸住三哥看來是不可能了,那萬一日後三哥哪一步走錯了,鋃鐺入獄甚至命懸一線,能為他說說話的,估計也就是他們的母后和他這個親弟弟了。
那他現下離這些事越遠越好。他也沾上了這些,到時誰還能救誰呢?
再說得悲觀一點兒,若他們兩個都搭進去,母后怎麼辦?
沈旭近來都在想這些。他曾經也覺得為了那個皇位搭上命也值,那樣萬人之上的位子是值得殊死一搏的。
可那件事讓他突然清醒了,他突然覺得這樣盲目的去爭好像有點傻。他畢竟已經是皇子了,日後不論怎樣都能衣食無憂瀟灑恣意地過一輩子。
誠然那樣的一輩子永遠是萬人之上卻在一人之下,可就為了再往前進那一步、不做那一人之下就去冒那樣的險,值當麼?
父皇現下的脾性,也不能按照當年摸索了。
.
毓仁園玉斕苑中,楚怡在沈晰剛回來時發覺他還是有點悶,但不過多時,他卻神清氣爽了。
「罷了,總算暫時能安安心,這陣子我就多陪陪你和孩子們。」他這樣說。
接著還饒有興味地問她:「你有沒有什麼很想做的事?只要能在園子裡幹的就行。我現下養著病,帶你出去不合適。」
那就悶在園子裡度個假吧!反正園子也不小,好些地方她還沒去過呢!
楚怡很想得開,立時三刻就提了主意:「划船、種花、放風箏……想騎馬是不是也有地方?我們還可以找個空曠的地方支燒烤架吃燒烤,我想吃那種外焦裡嫩的烤魚,刷甜鹹口的醬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