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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美人》第130章
第130章 女尊世界的趙瑾月(五)

  他語氣中有股嘲諷, 也有股自嘲,趙瑾月聽出來了卻跟他生不起氣來, 沉吟了一下只說:「那你得告訴我經過。」

  安玨複笑一聲, 便口吻懶懶地說了起來。他說得平淡, 說完也沒多講什麼求她信他的話, 言語說停便停了。

  趙瑾月把兩個人的話擱在一起思量了會兒, 點頭說:「那我信你的。」

  她信他是有原因的,因為對比來看, 安玨說得原委詳細,白越的說法卻是溫和好聽但過程含糊,聽上去更像春秋筆法。

  安玨卻很意外,怔然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當真?」

  「何必騙你呢?」她反問,說罷站起身,又伸手要攙他, 「回房歇著吧, 我叫太醫過來。」

  她這樣, 自有機敏的宮人想要上前幫忙, 卻被她抬手摒了開來。安玨覺得不妥卻不太敢跟她爭,胳膊稍微緊了緊,便一語不發地撐身站了起來。

  他腿上其實也沒嚴重到要人扶著才能走的份兒上, 但總之趙瑾月是趁機扶著了。

  然後她在緊張的心跳聲中, 不吭聲地撫著他往寢殿那邊去。

  寢殿的門在內殿側後, 側殿則在外殿旁邊, 兩處根本不是一個方向, 安玨沒走幾步便覺了出來,腳下一頓。

  趙瑾月抬眸瞅瞅他,神色平靜道:「來嘛,你在寢殿歇著,我邊陪你邊看摺子也方便。去側殿還要另挪筆墨紙硯過去,麻煩得很。」

  安玨情緒難言地盯著她看了好半晌:「……臣可以自己待著。」

  趙瑾月立刻說:「可我不想自己待著。」

  他啞了啞,轉而笑了聲。那笑聲倒沒有多喜悅,更多的是茫然和無奈。

  但他到底還是由著她了,趙瑾月悄悄打量他的神色好幾回,莫名有種是他在慣著她的錯覺。

  ——其實明明是她在努力接近他啊!他都冷淡成什麼樣子了?除卻那天吃「斷頭飯」的時候他說了些關心的話給她,其餘的時候他都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

  可她就是有這種感覺,而且揮之不去。等到太醫來給安玨看過了腿,她又坐在他身邊看了好半晌摺子後,她才在一個側首的瞬間突然明白了這感覺是打哪兒來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她的時候眼底溫暖了起來,像一束穿破冬日寒涼氣息的陽光。

  前幾天還不是這樣的。她細作回想,前天一道用晚膳時都還不是這樣。那時他眼裡都還黯淡疏離得很,讓她跟他對視時身上總一陣陣發寒。

  那是因為昨天若淩來了讓他心情好了,還是她這幾天的努力讓他有了轉變?

  總之趙瑾月心裡喜滋滋的。

  她悠然地笑了聲:「你在看我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因為我回看就把目光躲開?」

  她方才只是無意識地側首了那麼一刹他就躲開了。

  但此時,他略帶局促地嘴硬:「臣沒有。」

  趙瑾月低笑,未作置評,低頭接著看手裡的摺子。

  過了會兒,他的手遲疑著伸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識地一看,看到他遞了個剝好的橘子過來。

  趙瑾月接過來,掰了一半,又將另一半遞還給他。

  安玨會意,抿笑吃了一片,轉而眉心一搐,伸手就把她手裡的那一半奪了回去。

  趙瑾月一臉詫異:「怎麼了?」

  他把橘子放到榻桌的果碟裡,又勉強把嘴裡那片吞了,苦笑說:「又酸又苦。」

  趙瑾月失笑,也不知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地想嘗有多酸多苦。

  安玨都沒反應過來,她便摸過一片吃了進去。下一瞬,她被酸得仿佛嘴裡抽筋,旋即捂住臉,不想讓他看見她面目猙獰的樣子。

  「陛下?!」安玨一時以為她被酸哭了,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一會兒,她深吸著氣抬起頭,眼眶真是紅的,卻是笑著:「咽下去了。」

  「……」安玨啞然,把那個盛著橘子的果碟端起來遞給宮人撤走,「別再吃了。」

  說完他又遞了茶給她,趙瑾月喝了一口緩過了勁兒,跟他說:「我方才看摺子走神,想了想貴君的事,想跟你說說。」

  安玨的笑容微微一凝:「陛下請說。」

  「我覺得……」趙瑾月又想了想,「你既覺得他是成心找茬,下回便不要這樣同他爭了。」

  安玨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輕聲說:「是臣的錯。」

  「……你別急著認錯,我不是那個意思。」趙瑾月往他那邊挪了兩寸,攥住了他的手,「我是覺得你這樣同他爭又占不到便宜,事後便是鬧到我這兒,明面上也是他占理,我也說不得什麼,對吧?那你何必逞一時只能吃這個虧呢……」

  她說到這兒又忽地意識到了安玨當時的處境。當時讓他給白越叩首行大禮,他是決計不肯的。

  她便又不禁一喟,面露難色:「不過你有你的傲骨,這我也懂……」

  安玨複又笑笑:「陛下不必左右為難,當是臣錯了便是了。」

  「你當我是在你們兩個之間難以取捨麼?」趙瑾月禁不住地瞪了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的回應分明是:難道不是?

  她一瞬間氣得語塞,銀牙一咬:「才不是。」

  她挺想直接告訴他,我正琢磨怎麼讓你當回元君呢。但這話實在不好說,說出來太過嚇人,尤其對安玨來說,可能會覺得她瘋了。

  但她又氣他那樣想,憋了須臾,最後抱住了他。

  ——她就往他那邊那麼一倒,雙手環住他的腰,臉負氣地歪在他肩上。

  安玨明顯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不暢,嘴巴幾張幾合,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知道白越沒安好心,我知道的。」趙瑾月說。

  不論白越的話說得有多好聽,不論依照位份算安玨是否原本就該向他見禮,他的做法都已惡意分明。

  趙瑾月認為自己所想無錯,因為很巧,她做過類似的事情。

  上一世時,她並不是個多麼惡毒的正室,但有那麼一次,她讓楚怡只穿著中衣在外頭跪了半個時辰。

  她當時是怎麼想的呢——她跟自己說這是在立該立的規矩,但事實上在心底深處,她盼著楚怡受此大辱後自盡了事。

  她心裡有分寸,如果楚怡當時那樣死了,沈晰縱使惱火也並不能廢了她這個太子妃。

  萬幸楚怡心大並未在意,至於沈晰……趙瑾月不太清楚他有沒有往那些方面去想。但這麼多年來,她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曾經惡向膽邊生。

  白越也是一樣的。

  立規矩是立規矩,但他心裡圖的究竟是什麼,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瑾月越想越氣,可又不能把白越怎麼樣,一如沈晰當初不能把她怎麼樣。又在安玨肩頭倚了一會兒,她鬆開了他,難免羞赧地抿了抿唇:「我看摺子了,你歇著。」

  「……嗯。」

  之後他們好半晌沒有說話,趙瑾月讀著摺子心裡亂著、臉也紅著,安玨則在旁邊不住地看她,又一次次欲言又止。

  這樣的安寂好似很熟悉,卻又並不是她與沈晰相處時常有的那種感覺。在與沈晰間出現這樣的安寂時她總是很慌,因為靜得越久便越意味著他們之間不親近,他們無話可說;可現下在這種安寂裡她反倒覺得和安玨離得慢慢地近了,滿心都是歡喜。

  過了很有一會兒,趙瑾月終於得以靜下心來好好看摺子了。看了三兩本後她再側首看去,卻見安玨已靠在軟枕上睡了過去。

  他重傷初愈,身子還虛著,趙瑾月想讓他好好睡,又覺得該先吃了午膳再睡,坐在旁邊矛盾了許久要不要叫他。

  最後這矛盾卻是讓宮人給了了。一個被她差去安玨身邊的宮侍進了殿,到床邊躬身:「陛下,安常侍……」

  安玨便醒了過來。

  他察覺到自己睡著了時很有點窘迫,揉著額頭一哂:「竟睡著了。」

  趙瑾月問那宮侍:「怎麼了?」

  「宜明苑那邊差了人來稟話。」宮侍輕聲道,「說皇長女殿下午睡做了噩夢,大哭不止,鬧著要見常侍,乳母哄不住。」

  安玨的神思頓時清明了許多,撐身起床:「我去看看。」

  「一道去。」趙瑾月也下了床,理了理衣衫髮髻,二人就一道出了門。

  皇帝不喜歡這個女兒,給她的宜明苑便離鸞政殿並不算近,一路上緊趕慢趕的也很花了些時間。但當他們走進宜明苑的時候哭聲還在繼續,聲音已然嘶啞了。

  「若淩!」安玨衝過去抱她,哭得喘不上氣的若淩看見他時怔了一怔,抽噎著伸出雙手。

  安玨坐到床邊把她抱進懷裡,若淩摟住他的脖子,整個身子都在抖。趙瑾月坐到他們旁邊,輕撫若淩的後背給她順氣,但若淩只看了她一眼便滿目恐懼地掙開了安玨,縮到了床角去。

  「若淩?」安玨愣了愣,靠過去攬她,「別怕,爹在這兒。跟爹說說,你夢見什麼了?」

  許是這句話引得若淩腦海裡又湧起了夢裡的畫面,她的哭聲一下子尖銳起來:「她殺了爹!」

  她望著趙瑾月哭得疲憊又絕望:「我夢見她殺了爹,我不喜歡她!」

  安玨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但周圍還是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滿屋的宮人齊齊跪地,卻連一聲「陛下息怒」都不敢說;安玨捂在若淩嘴上的手微微戰慄起來,僵硬地看向趙瑾月:「陛下……」

  若淩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失言,哭聲驀然低了許多,抽噎著死死盯著趙瑾月。

  這是趙瑾月第二次被小女孩說不喜歡,偏偏兩個都是她的女兒。

  她一陣心累,但此時此刻卻沒有閒暇讓她沉溺在心累裡。

  ——若淩說出這句話,和柔淩是不一樣的。柔淩當時這樣喊雖也引得滿殿安寂,卻不至於讓旁人多麼惶恐,但試想一下,如若是柔淩衝沈晰這樣喊呢?

  ——如若是衝已承繼大統的沈晰這樣喊呢?

  近處的人會怕天子一怒,往遠了說,這樣不忠不孝的話傳出去更會引起軒然大波。

  趙瑾月長緩了口氣,提高了幾分聲音:「都聽著,這話若再有其他人知道,你們的命就都不用要了。」

  滿屋的宮人隻敢叩首不敢應話,她頓了頓,讓他們退了下去。

  屋裡清淨下來,她也向床榻裡側挪了挪,若淩不自禁地縮得更厲害,安玨攥住了趙瑾月的手腕:「陛下……」

  她掃了他一眼,他的手一時顫得厲害,但並沒有鬆開。

  「是臣沒教好她。」他說。

  趙瑾月未予置評,複又看向若淩:「若淩,來,母皇不生你的氣。」

  話音剛落,便聞安玨驟然鬆氣,繼而遲疑著鬆開了她。

  若淩似乎也平靜了點,看看安玨又看看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兩寸:「母皇……」

  「來,別害怕,母皇知道你做噩夢了。」她邊說邊攬她,若淩的肩頭陡然縮緊,但她還是將她抱了過來。

  她把若淩放在膝上,若淩緊張不安地縮著,縮成了小小一團。

  「你聽母皇說啊。」她說著看了看安玨,「從前母皇與你爹……確有許多不快,惹得你也不安。但那些都過去了,日後母皇會跟你爹好好的,你不要擔心。」

  「……真的?」若淩抽噎著抬頭看她,趙瑾月笑意溫和,點一點頭:「不騙你。」

  若淩想了一想,複又問她:「那您不會殺了爹?」

  「不會。」趙瑾月把她摟得更緊了些,「你爹是個很好的人,從前的事是母皇不對。」

  安玨愕然看向她,可她仍只是抱著若淩,聞言細語地繼續說:「母皇不會再為那些不相干的事遷怒他了,你別生母皇的氣好不好?母皇日後好好照顧你。」

  若淩乖巧地點點頭:「謝謝母皇。」

  趙瑾月一哂,趁熱打鐵:「那你住到鸞政殿去好不好?這樣有什麼事我們都好照顧你。」

  若淩想到父親近來都住在鸞政殿,當即點頭答應了:「好!」

  「……陛下?!」安玨目瞪口呆,覺得這不太對,滯了滯說,「臣過些日子便要回信安宮……」

  「那也可以不回。」皇帝風輕雲淡地看向他,神色誠懇,「我覺得你住在鸞政殿也挺好的,你說呢?」

  「臣……」安玨神情複雜,思緒比神情還複雜,全然不知該如何回話。

  趙瑾月笑了聲,又低頭問若淩:「若淩覺得呢?」

  若淩望一望父親,點點頭:「好呀!」

  安玨:「……」

  他又一種怪異的感覺,覺得陛下仿佛是有心下了個套,故意先把若淩哄騙過去再來問他。

  但這想法太不切實際。

  安玨自顧自地搖了搖頭,趙瑾月神情一緊:「不好嗎?」

  「嗯?」他乾咳一聲,下意識地就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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