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韞.3
玉竹自知眼下不是此人的對手,便收手坐下:「公子為何騙我?」
曾韞道:「曾某只不過是不想讓姑娘替在下擔憂罷了。」
玉竹當然不信。
眼前的人甫一露面便自稱是江湖郎中,但行走江湖的郎中怎會身著這樣挺括規整的白袍,又有這樣深不可測的武功?儘管他二人在半個時辰前尚共度春風,然而自己對他確是一無所知,甚至連他的名字是否真的叫曾韞都還未定。
但話說回來,曾韞對自己也並不瞭解。
兩人都有互相揣度的意思,自然誰都不肯說實話。
想到這兒,玉竹也覺得自己剛剛問的有些唐突了,於是開口道:「我是蝸牛山紅藥派門下的弟子,此次下山本是為了護送姐妹成親。不想在送她到徐府的路上遭歹人算計,我們一行十二人,都被……」她覺得有些說不下去,哽咽道:「……剩了我一人,我得為他們報仇。」
曾韞見她難過,放柔了聲音道:「你可知今日那幾人是誰?」
玉竹道:「我看那四人小腿粗壯,腳趾粗硬,手臂及軀幹反倒和常人並無二致,看來應該是練的霹靂幫的功夫。」
曾韞道:「不錯。霹靂幫以『鐵腿神功』見長,練此武功者小腿粗壯如樹,腳趾腳掌堅如磐石,力氣驚人。這兩年霹靂幫為壯大勢力,吸收了不少流氓雜碎,其中有名的就是『翻身上馬』四兄弟——范老大,申老二,尚老三和馬老四,此四人屢屢作惡,犯下姦淫婦女、害人性命的惡事已不勝數。」
玉竹道:「但迎親那日,襲擊者雖然也是四個,有一人身手不凡,卻使得並不是霹靂幫的功夫。」
那日她騎馬在後,忽聽路旁草叢有響聲,雖覺有異,但念及楊秀才平日裡為人老實,不過是蝸牛山腳下馬家村的一個教書先生,此行也不過是雯兒想趁出閣前和她再聚一聚,全然沒料到會有人半路下殺手,所以就大意了些——要在往常,她大概會先提醒大家,護好了驕子才去探看。
但就是這麼一個大意的光景,草叢兩側已經閃出了四人,皆面蒙黑布。見來者不善,她匆忙之中立即拔劍應對,以一敵三迎上了最魁梧的三個:這三人皆不是她的對手,雖個個長著一對粗壯的腿,力如狂瀾,可並不算靈活,她以雙劍相逼,不費吹灰之力便制住了他們。
然而她畢竟年紀尚小,又從未遭遇過這種情形,忘記了這迎親的隊伍之中,雖然除了自己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但其他人功夫卻並不在她之上。
來人有四個,她擋住了魁梧的三個,這三個人的功夫也並不在那個瘦削的人之上。
她攻錯了人。
待她明白這一點時,那瘦個兒蒙面人揮刀如斬麻,已殺了抬轎的八個壯漢。她看見雯兒正慌張地把頭伸出轎子張望,一張清秀的臉寫滿了絕望和恐懼,然而還未及她折身去護,飛來一刀卻忽地將雯兒斬下。
血噴湧而出,血是紅的,嫁衣是紅的,轎子也是紅的。
玉竹面前一片猩紅。
她顧不上手下這三人,乾脆捨馬而去,踏了馬背飛身刺向那舞刀的瘦子,卻不想腳還沒離馬,眼前一陣暈眩,原來是其中一壯漢兀地抖了布兜,撒了漫天的粉末出來。
她失去了知覺。在這之前看到的最後一眼,是那個瘦子走近了自己,踢開了她的手,拾起兩把劍抽身而去。
在洞穴中曾韞所殺四人中有三人正是那天偷襲的人,還有一人則待她親自手刃——就是那個瘦子。
這時只聽曾韞道:「這一人沒有用霹靂幫的功夫並不奇怪。」
玉竹不解。
曾韞接著道:「霹靂幫雖然現如今魚龍混雜,好歹參半,但也都看不慣『翻身上馬』四人的所作所為,早把他們趕出了幫派。他們四人雖仍自稱霹靂幫,實際上並不效力於霹靂幫。」
他頓了頓,神色嚴肅:「他們效力的人,是西南一霸——王書鈞。」
玉竹有些驚奇,道:「可是那個太監義子王書鈞?」
曾韞道:「不錯,王書鈞幾個月前就任頤陽監察御史,此人心腸歹毒、野心極大,平日裡就時常招兵買馬,招攬各地能人異士為己所用。王書鈞一到頤陽,包括被霹靂幫趕出來的『翻身上馬』等眾人立即投奔了他,一時間頤陽城內無人不以王書鈞唯馬首是瞻。不過,這時候偏有一人不買他的帳,」他略一停頓,看了眼玉竹,「此人就是馬家村出身的窮知縣,徐景逸。」
「徐知縣……就是雯兒的……」
曾韞點頭,「所以此事,十有八九就是王書鈞所為了。」
玉竹手一拍桌,咬牙切齒道:「那我明天就去頤陽城,殺了這挨千刀的王書鈞。」
曾韞並不為所動,淡淡地道:「以你現在的情況,去也是送死。王書鈞手下能人眾多,有以用暗器出名的『黑風白雨』,還有聞名武林的『三奇八怪』,而現在的你,連一個區區無名的曾韞都殺不了,談報仇豈不可笑?」
玉竹被他一番話說得怒氣上湧,瞪著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自己淫毒尚未完全制住,內力也尚未復原,慣用的寶鳳雙劍已經不知所蹤,更不提敵眾我寡,敵守我攻。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好像她都沒有勝算。
師兄師姐呢?
也不妥,王書鈞畢竟朝廷的官,而此事又十分兇險,師父去世後只剩他們四人支撐紅藥派,折她一人還好,如果連累師門,她即便到了陰間也無顏面對師父。
曾韞歎了口氣,道:「也罷,曾某此行本是為了拜會一個故人,可以先緩緩。我既然救了你,就沒有再讓你去送死的道理。接下來這幾日我同你一起,幫你調好傷勢,如何?」
玉竹忙不迭點頭:「這樣是最好不過了。」
曾韞道:「先說好,這段時間你不可貿然行事,我陪你到頤陽打聽情況,你能知難而退是最好;倘若不能,實力相差太多的話,我會阻止你,怎樣?」
玉竹有些猶豫,她知道曾韞是為自己考慮。平心而論,這一趟成功的希望並不大,但是因為實力不夠就此放手,雯兒和馬家村的漢子豈不是白白地喪失了性命?
她寧願鬥個魚死網破。
曾韞看她猶豫不決,冷笑道:「如果你要拿我救回來的這條命去送死,那曾某就不奉陪了,這毒,你自己想辦法吧。」
這話說的挺重,並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玉竹只好答應下來:「好,全依公子所言。」
曾韞道:「哦?公子?這會兒我又不是阿韞了?」說罷便不理會滿臉通紅的玉竹,背過身閉眼打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