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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波》第49章
第49章

  趙由晟傷情嚴重,被送上巡檢司的主艦, 主艦配備船醫, 正好為他療傷。陳郁上了鄭遠涯的船, 他待在船主的艙室里, 讓門反鎖, 他拜託鄭遠涯到主艦上探看趙由晟。

  艙室昏暗,只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一縷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落在床上,照亮陳郁擱在床上的手掌,手背上的細鱗片在逐漸消失。

  陳郁已經脫去濕淋的衣服,他躺在被子里,側頭注視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掌, 他在恢復,鮫態消失得很快, 上一回現出鮫態, 還是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恢復。

  艙室暖和,燒著火爐,陳郁感到溫暖,也感到疲倦, 還有從肢體傳來的, 無處不在的酸疼與乏力,他在汪洋里竭盡力氣,只為救起趙由晟, 在他跳入海前,他還遭挨餓,被打,他額頭有傷,腳腕受傷。

  就算不是這般不適,陳郁也沒法入睡,他在擔心趙由晟。無奈,他並不能去看他,他現在的模樣還不能被外人看見。

  陳郁在等待中感覺到船身停止,他想鄭遠涯應該是從主艦上返回了,他從床上坐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臉頰,耳朵已經恢復,臉頰上還有細鱗片。他披上一件衣服,走至門後等候,他藏匿在昏暗中,他還不習慣以鮫態示人。

  過了好一會兒,艙室外傳來腳步聲,陳郁忙喚:「遠涯?」

  鄭遠涯應了聲是我,他從腰間拿出鑰匙,就去開門,他聽聲音覺得陳郁就站在門口,打開門,果然見到他身影。

  艙室的油燈在木案上,照不見角落,但鄭遠涯手中提燈,他關上門,用燈照了下陳郁,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是好奇還是驚訝。

  即使見多識廣的鄭遠涯,對於半鮫只是聽聞,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但他那顆大大咧咧的心,對什麼稀罕事都能平常對待。

  「遠涯,阿剩那邊怎樣?」陳郁藏在昏暗的角落里。

  鄭遠涯將燈掛在門後,朝木床走去,邊走邊說:「船醫給他取箭時,他醒來過一次,還說了幾句話。」

  一屁股坐在床上,鄭遠涯拿火夾挑亮爐中的炭火,爐火映紅他的臉龐,他說:「放心他沒事,巡檢司的船醫什麼樣的傷沒見過。」

  確實,要緝捕海寇,往往水兵要參與作戰,作戰總會有人受傷。

  陳郁輕聲問:「阿剩都說了什麼?」

  鄭遠涯將火夾一丟,拍拍手:「他睜開眼睛看是我,就問你在哪。」船醫挖箭頭的過程可血腥了,雖然有麻藥,趙由晟還是被疼醒,好在只是一小會兒,算是沒遭受太多折磨。

  「我說你在我船上,你好著呢。你們……」

  鄭遠涯還是沒往下問,他在海港長大,知道男子間的□□,也在不能時常靠岸的海寇船上生活過幾年,親眼見過親好如夫妻的一對男子。

  總之也就是那麼回事,就跟男子喜歡女子一樣,看對眼,就也喜歡上了。

  「船醫給他包扎傷口,把血止住,又灌了碗迷魂湯,我看他明日才能醒來,你也別擔心,好好休息。」

  鄭遠涯站起身,打算走了,他也是怕陳郁尷尬,他看得出來陳郁很介意自己的鮫態,不習慣被別人瞧見。

  「遠涯。」陳郁輕輕拉住鄭遠涯的袖子。

  「嗯?」鄭遠涯回頭。

  「謝謝你。」陳郁很感激。

  在有限照明下,鄭遠涯能看見陳郁的臉龐,他除去臉上有鱗光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異樣。看他穿自己的衣服,披的外袍又寬又大都垂地了,鄭遠涯咧嘴一笑,用大手搓陳郁的頭,像個大哥哥般。

  「說什麼傻話,你我是好友。」他從門後取下燈籠,本來都伸手要開門,突然回頭笑道:「沒想到陳端禮當年還真得娶到一位海美人。」

  艙門關上,鄭遠涯走了,將自己的艙室借給陳郁睡。

  這樣的話,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可能聽來唐突,但從鄭遠涯嘴裡說出,卻讓陳郁釋懷,遠涯自然而然接受友人的半鮫身份,可能他還覺得半鮫人很有意思呢。

  艙室里再次寂靜,陳郁站在窗前,看視月光下的手臂,還不時用手摸摸脖子,臉龐,他在等待恢復人的模樣,他急切想要恢復,他想去探看由晟。雖說鄭遠涯的話讓他不再焦慮,但他總得親眼看看才能安心。

  脫險後,陳郁回想他們在海中的情景,在礁石上發生的點滴,甚至在更早些時候,阿剩突然出現,刺傷林四時,這一切此時想來分外的不真實,但又是真真切切發生了。

  船隊在夜色下行進,外面風浪雖大,月亮倒是明亮,陳郁看見巡檢司的主艦,它在前頭領航,阿剩就在上面,此時的他,已得到救治,和他一樣待在溫暖的艙室里,有乾燥暖和的衣服和被褥。

  回想在礁石上,他的身體很冰涼,唯有胸口有一團熱氣,陳郁好想能溫暖他,那時很怕他死去,非常害怕。

  今晚的自己也好,阿剩也好,似乎都有些不同尋常,阿剩原來有那麼好的武藝,而自己原來有那麼堅韌的意志。陳郁攬好外衣,想著自己將由晟抱在懷裡,他的身體不如由晟的寬厚,結實,但他想盡所能的為他去做,若是為他,陳郁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領航的主艦停在航道上,鼓點聲響起,船上燈火通明,似乎在迎接著什麼人。陳郁從鄭遠涯那邊而知,他的父親和兄長都在海上搜尋他,只是他們不似巡檢司的海船,當時在返泉州港的路途,因緣巧合,第一時間遇著鄭遠涯派出去通風報信的人。

  應該是父親和兄長的船到來,陳郁再次摸了下自己的臉龐,臉上的鱗片已經消失,他又摸了摸脖子,原本是鰓的地方,留下三道疤痕,他拉高衣領,裹緊外袍,開門走了出去。

  來的確實是陳端禮率領的船隊,他一聽說陳郁被救出來,就在鄭家的船上,連忙乘小船過來。陳郁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正好看見父親和兄長登上船。

  父親一認出他來,忙將他抱入懷,緊緊抱住,嘴裡念著:「孩兒受罪了。」沈厚包含深情的聲音,能聽出他特別心疼。

  陳端禮可能已經從夏巡檢那兒聽聞了陳郁是從海裡救起的事,冬日黑夜裡的海水,冷得徹骨。

  「爹,是阿剩救我。」提起趙由晟,陳郁的眼角泛紅,「阿剩中箭,還掉進海裡,流了好多血。」

  「爹知道,竟是他先找到你。」陳端禮頗為感喟。

  「陳綱首,還有我,我和趙由晟一起找到小郁。」鄭遠涯不忘邀功,他用手指指自己,又道:「陳綱首,到裡邊說話。」

  甲板風大,刮得人腮幫子疼。

  陳端禮跟鄭遠涯道致謝,連陳繁也過來道謝,言語殷切,這倒是出乎鄭遠涯的意料。

  一行人返回船艙,坐一起談了談今夜的驚險,主要是鄭遠涯在說,他很擅長說故事,有些他沒親眼見到的,譬如陳郁和趙由晟掉海裡到爬上礁石的事,他很好的進行了想象。他說得八九不離十,陳郁點點頭而已。

  聽到趙由晟執劍和歹徒拼搏時,連陳繁都感到意外,再聽至趙由晟中箭落海,陳郁也跟著跳海時,陳繁明顯皺起眉頭。陳端禮一直很平靜,他扣住小兒子的手,默默地聽,他有點意外趙由晟有那麼好的武藝,但並不那麼意外他會為了救陳郁而不顧自身安危。

  這個宗子,是他兒子一生的摯友,無人能及。

  鄭遠涯的故事說完,陳繁道:「如此說來,你船上扣押著趙幾道?」

  「關在貨倉里,回去看要怎麼處置,他是同謀。」陳繁沒提起的話,鄭遠涯險些忘記了這麼個人,還就關在他船上。

  鄭遠涯想起一事,問:「你們把範威抓了嗎?」

  陳端禮回道:「夏巡檢回頭會去緝拿他。」

  「可不能讓他跑了,關押小郁的歹徒就是他手下的兵!他是趙不敏的家奴,綁架小郁的事,他絕對是主謀之一。」鄭遠涯與範威還是有些小過節的,他很不屑這群兵痞,這回正好整治,全給塞司理院獄里。

  「自是不能,聽夏巡檢說,五名範家兵都抓著了,據說是什麼‘蘆場五虎’。」陳繁冷笑,手下都逮著了,還怕沒有口供,他不會放過範威。陳繁早先前往蘆場,面晤範威,想從他那兒打探陳郁的消息,還進行威逼利誘,範威卻極力撇清關係,表示他絲毫不知情。

  在他們交談中,船緩緩駛進泉州港,停泊在港口。

  陳端禮遣人前去趙由晟家通報,並讓鄭遠涯將趙幾道從貨艙里放出,等宗子那邊的人過來,再由他們來處置。

  陳郁如願登上主艦,步入燈火昏暗的艙室,見到床上昏睡的趙由晟。他守在趙由晟床邊,端詳他的臉,他摸了摸趙由晟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傳遞的暖意,他很欣喜,卻也悲傷。

  陳端禮在旁跟船醫詢問趙由晟的傷情,船醫說失血不少,回去需用血竭研粉貼敷,至於傷情,少年強壯,受傷的左肩經由治療,慢慢會恢復。

  「他受傷落海,還能被救起保有性命,堪稱奇談。」船醫看著人挺嚴肅,但難得遇到件奇事,他朝陳郁投去一眼,道:「小郎水性奇佳,小老兒跟船三十年有餘,頭遭見到這樣的事,莫不是天妃娘娘顯神通!」

  陳端禮清楚,天妃娘娘未必顯了神通,他的兒子應當是情急下現出鮫態,才能在夜晚翻滾的大海裡救起趙由晟。

  陳繁的目光也落在弟弟身上,看他守在床邊,看他低著頭,泫然欲泣的樣子,陳繁覺得很不妙,他這人直覺一直很准。

  沒等候多久,趙父急匆匆趕來,受傷昏睡的趙由晟由數人小心翼翼抬下船,送進一頂大轎里,趙父和陳端禮簡略交談一番,知曉前因後果,目瞪口呆。

  他這個兒子闖入熙和樓,綁了趙幾道,乘船至弘歌里,為救陳郁跟歹徒打鬥,中箭,落海,竟還被陳郁從海裡救出來!

  趙父想回去絕對不能將實情告訴妻子,妻子會深受驚嚇,能說的,只有他和歹徒拼鬥,被歹徒射傷的事。

  隨同趙父前來的還有莊蝶和端河,兩個小夥伴自發現趙由晟跟隨他的劍一起不見,急了一晚,找了一夜,他們待在趙由晟家裡,眼皮直跳,都不敢回家睡覺。

  莊蝶去看陳郁,見他額上有傷,一邊臉頰還有淤青,很是心疼,用力抱了下陳郁。他這人心軟,聽說趙由晟中箭傷重,正昏迷不醒,他都不敢揭開簾子看他,怕自己會當眾哭。

  趙父辭別,帶著兒子和趙幾道離去,莊蝶,端河隨從,趙父沒有詢問過陳郁,他走時只是遠遠看著他,很秀雅的少年,難以想象他竟能在海裡救起自己的兒子。

  陳端禮謝過夏巡檢,帶著兒子歸家,陳郁經過這一日一夜的折騰,終於昏沈沈睡著了,陳端禮本打算讓僕人回家抬頂轎子,卻見陳繁將陳郁背起,言語平淡:「我背他回去。」

  月色下,背著陳郁的陳繁,穩穩踩著腳步,慢慢行走。他這個弟弟長得清瘦,但還是有些份量的,養尊處優的陳繁,沒能堅持到家門口,最終由陳端禮抱小兒子進家門。

  陳家的僕人都在門口聚集,見到他們的小郎君如完璧歸趙般回來了,都頗欣慰。

  陳郁被送進寢室,墨玉照看他,用藥水輕輕擦拭他額上的傷口,用藥粉薄薄一層塗抹他臉頰的淤青,細心的她還發現陳郁腳腕上也有傷傷,她擦藥邊流淚,照顧陳郁多年,她已有顆老媽子的心。

  墨玉躲到一旁試淚,陳端禮摸摸兒子的頭,低喃:「孩兒長大了。」他即使沒親見他的兒子這一夜做了什麼,但他知道他入海時現出鮫態,以鮫類的天賦,還有性情里的柔韌從海裡救起他的摯友,並且在很短的時間里,隱去了鮫態,恢復人的模樣。

  陳郁對自己的身體已經能控制自如,而鮫類自控的能力,一般是在成年後才具有。

  這是一個不眠夜,當陳家和趙家人都返回家中,守候著傷患,已經是鄰近天亮的時辰。天剛亮,趙父聽到急切的叩門聲,走到院中,吳信打開院門,進來的是陳家的內知潘順,而潘順還領著一位城中有名的大夫。

  潘順不只領著一位大夫,懷裡還抱著一件大漆盒,說是給趙由晟治傷的血竭。上品血竭出自海外,價同黃金,陳端禮是大海商,他家裡有。

  趙父接過化瘀止血的聖品,畢竟他兒子確實需要,再說也是為陳郁受傷。趙父想漆盒裡邊應該是有那麼一塊血竭,可能個頭有點大,世面上不多見。

  待大夫看好傷,寫了方子,提醫箱離開,潘順躬身辭行,趙父返屋,和趙母打開大漆盒,兩人面面相覷。

  漆盒裡邊裝著整整一盒血竭,均是上品,若不是說送來治療的藥物,怕要以為是酬謝的千金。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畢竟是給兒婿的藥,陳綱首很下血本呀。

  ———————————

  陳繁:我有個不好的預感,很不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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