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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波》第34章
第34章

  黃燕燕悄悄站在窗前,窺視巷子里的人, 和他父親交談的是位燕居打扮的中年官人, 而那官人身旁, 站著一位竹節勁拔的少年, 他穿著一件粹白襕衫, 腰上是暗綠絲縧,縧環青玉質地,普普通通的儒生打扮,唯獨他將襕衫穿得如此好看,邊邊角角服服帖帖,挺括灑脫。

  趙由晟,在黃燕燕看來,諸多宗子之中, 數他最為出眾,英氣恣意, 灑脫不羈。

  他像似覺察到來自上方的目光, 臉稍微向上抬,黃燕燕痴迷注視著他眉宇與臉頰形成的俊美輪廓,倏然四目交集,她赧紅了臉, 小退一步將自己藏在窗後。

  黃燕燕第一次見到趙由晟時, 兩人都是小孩子,趙父帶上由晟到黃家走訪,黃梅山招待友人。黃燕燕那時六歲, 聽說來訪者是父親友人,她偷偷躲在門後看訪客,她看見一位英武男子,一位調皮的男孩。

  父親喚黃燕燕和她的兄長出來見客人,在兩邊父親的介紹下,黃燕燕跟男孩行禮,可男孩態度傲慢且冷漠。

  第一眼的印象很差,因為太糟糕,卻也由此記住了這麼個人。

  後來,趙由晟開始到宗學讀書,黃燕燕在家接受教育,兩人逐漸成長。每每趙由晟從自家門前走過,往返宗學,黃燕燕都會留意他,他的個頭比同齡人高,性格凶悍,經常跟人打架。

  有一回,趙由晟就在黃教授家的屋後與另幾名宗子打成一團,以一敵二,看得黃燕燕心驚膽戰,可即使這樣,他也沒吃虧,反倒教訓了整條街最招人厭的惡孩趙幾道,打得趙幾道鼻青臉腫,再不敢造次。

  趙幾道常把一些比他年紀小,或者落單的孩子堵在巷子里欺負,黃燕燕通過窗戶見過很多次。她很討厭這個惡孩子,很高興看到他被人狠狠教訓。

  趙由晟從趙幾道和他的夥伴手中救出一條奄奄一息的小狗,他把小狗抱在懷裡,小狗淒厲吠叫著,身上棕色的毛髮沾染紅色的血,它慘遭石頭砸傷。趙由晟看視狗崽的傷,他擼了擼狗頭,小狗的叫聲漸小,發出可憐的嗚嗚聲。

  趙由晟將小狗還給一個哭泣的圓臉小男孩,並叉腰豪氣地說:「他們要是再敢欺負你或是你的狗,我就把他們打成死狗!」

  滿臉涕淚的趙莊蝶抱住他的狗崽,破涕為笑,用力點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趙由晟成為黃燕燕心中的一個人,一個她傾心的人。偷偷看著他的身影從巷子走過,進出宗學,是她每日最歡喜的時候。她看他從一個半大的頑劣孩子,長成英俊少年,早已芳心暗許。

  不想有一天,趙由晟的身影再沒出現在自家門外,黃燕燕很失落,後來她從父親那兒知道趙由晟被宗學教授了關禁閉,因為陳承節之子陳郁。

  黃燕燕見過陳郁,他常往來趙由晟家,每次也都會從她家門口經過,她在窗戶里觀察過他好幾次,也曾聽聞,他是鮫女之子。

  黃燕燕讀過不少書,她知道鮫人生活在南海,也知道陳家是大海商,擁有能承載數百人的巨船。

  雖然黃燕燕沒見過城西的所有少年,也不可能,但她覺得陳郁應當是城西最秀美的少年。她並不喜歡長相過於昳麗的男性,她喜歡昂藏七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黃燕燕天天守在窗前,希望還能看到趙由晟的身影,直到現在,他回來了。

  她因激動和歡喜,雙手微微顫動,她總覺得他們之間有緣分,因為她父親和趙官人是多年好友,也因為她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有功名在身,兩家是可能聯姻的。

  趙由晟很容易就覺察到從樓上投下的目光,他抬起頭,卻不是打算去看窗內的黃燕燕,而是看向空中飛落的枯葉,不想和對方四目交集。

  秋日,古蓮寺的落葉,飛落四方,落在趙由晟的掌心的,是一片枯黃的銀杏葉。

  趙父和黃教授寒暄幾句,便就辭別,離開時,趙由晟向黃教授行了下禮,只是一個晚輩的禮儀,黃教授跟趙父贊他這個兒子真是一表人才。

  趙父又豈會不知,兒子樣貌出眾,有自己當年的影子,想當初,他可也是春閨女子的夢里人呢。

  父子倆還在半道,早有人去趙宅通報,趙母帶著小兒子在家門口翹首以待,見得他們身影出現,歡喜迎上去,一家子這下可就團聚了。

  趙父回泉城,自然有他一幫同宗舊友來拜訪,而趙由晟在泉城的朋友也不少,趙宅熱熱鬧鬧一天,人來人往。

  直到夜晚,趙家才安寂下來。

  吳信點上燈籠,掛在院門口,見陳郁帶著他的隨從靜靜前來,吳信忙將人往屋裡請。這一日,端河,莊蝶他們都來訪過,吳信還聽趙母提起,怎麼不見小郁過來呢。

  此時,趙父和趙母在房中,趙由晟在閣樓,吳杵提燈籠,領陳郁登上通往閣樓的木梯。

  外頭有人語聲,兼之木梯噔噔響,老趙在房中問:「是誰來了?」

  院中的吳信說:「回趙公,是陳承節的小兒子來見郎君。」

  趙母正坐在床上整理趙父的衣物,回頭對趙父笑語:「原來是小郁啊,就說今日怎麼不見他來。」

  老趙擱下手中書,走到窗前,只見到陳郁一個背影,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的拐角。在趙父印象中,陳郁個靦腆的孩子,眉目清秀,性格溫和,跟兒子很親暱。

  雖說他出身商家,但父親陳端禮為人正派,對朝廷亦是忠心耿耿,不同於一般商人,也是因此,趙父其實沒有阻攔過兩個孩子往來。

  陳郁不知道趙父在窗旁看他,否則他要緊張得不知所措,說來趙父也不曾凶過他,訓過他,可他就是很畏懼。

  選擇在晚上過來,因為知曉白日趙宅客人很多,而且晚上,可能就不用碰見趙父了。

  此時的陳郁心中欣喜,腳步急切,急著想去見趙由晟。

  阿剩終於回來泉城,回家了!往後走過兩條巷,跨過一條街,就能見著他。

  閣樓秋日風大,門窗緊閉,有燭火透出,吳杵叩門,陳郁在門外小聲喊「阿剩,是我。」

  很快趙由晟啓開房門,站在陳郁面前,燈火照在陳郁的臉,陳郁對他笑著。趙由晟剛洗過頭,頭髮披在肩上,不常能看到他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樣子。

  陳郁打量由晟,也打量他身後的房間,房中有床櫃,書案,書案上有燭火和攤開的書,顯然阿剩以後將住在閣樓,獨居一處。

  「小郁進來,怎麼這麼晚來。」

  趙由晟面有倦容,帶著笑意,他將陳郁請進屋。

  「我知白日肯定很多人。」陳郁就想跟趙由晟獨處會,他微微笑著。

  進屋,陳郁脫下穿戴的風帽、風袍,趙由晟隨手接過,掛在衣架上,動作十分自然,兩人都沒留意,這本是下人該做的。

  吳杵見沒他什麼事,把房門一掩,便就下樓去。

  陳郁環視四周,閣樓里傢具齊全,收拾得舒適,他問:「阿剩,你以後要住在上面嗎?」

  「樓上寂靜,正好讀書。」趙由晟坐在書案前,並示意陳郁坐。

  陳郁在趙由晟對面坐下,他看向角落里安置的木床,這張床還是由晟原先的床,卻不知為何看起來窄了許多。

  他未去想,一年時光,兩人個頭都長高了。

  陳郁低頭去看書案上攤開的書,不是雜書,是本聖賢書,他抬頭掃視一側的書架,架上的書也都是正經書。

  這都是由晟做的表面功夫,他那堆雜書還在書箱里呢。

  「小郁,天色這麼晚,是誰送你過來?」

  「是適昌。」

  戚適昌此時在院中等候,趙家好歹皇親國戚,陳郁父親是個官,而他則只是個平頭百姓而已,若非允許,都不能踏入趙宅。

  趙由晟起身,推開一扇窗,看見坐在院中的一個人影,而對方抬頭,也見到了他。

  風入閣樓,燭火忽明忽暗,陳郁忙伸手擋風,護住燭光,趙由晟關窗,他才放開。

  「阿剩還去宗學讀書嗎?」

  「不用去,在家準備日後的科試。」

  陳郁一愣,他似乎從未想過趙由晟是要去外頭做官的,宗子如果經由宗子試入仕途,選拔的條件較寬松,所以並不算難考。

  陳郁模樣呆呆的,燭火下,他的眉眼染上惆悵。

  他不清楚是否自己的錯覺,從上次在南溪一別,由晟給他寫的信減少,兩人似乎不再那般親暱。

  今夜見到由晟,和他獨處一室,似乎也沒有以後親密無間的那種氛圍,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但看著背對他站在窗旁,半身罩在昏暗中的由晟,他有種疏離感。

  他今晚盛裝打扮,穿戴得像個王孫,錦衣夜行,只為訪友。

  陳郁這般自己也揣不明心思的舉動,也只為見一人。

  趙由晟自然發現陳郁是盛裝來見他,他目光落在他胸前垂掛的金項飾上,這件項飾工藝極其精湛,他腰間鏤空的金香囊,散髮著沈香的氣味,以陳家的殷富,足以過上王孫般的,只要避免遭遇前世的變故,以致陳端禮被害,家道衰落,陳郁足以過上無憂的一生。

  趙由晟從陰影里走出,將床上散亂的幾本書拾起,放進書箱,他回頭,見陳郁在他身旁,低著頭,手裡拿著一本書,像似想要遞給他,又似遲疑,陳郁背著光,安安靜靜,看那模樣很寂寥,他來時分明滿懷歡喜。

  趙由晟接過陳郁手中的書,言語不由自主,十分溫柔:「沒那麼快考科試,再說也有人考到五六十歲還考不中。」

  「阿剩肯定能考中。」陳郁話語里帶著笑意,因為由晟說沒那麼快去考,他立馬不沮喪了。

  兩人交談間,阿香在外頭叩門,說是主母讓她送來圓子湯,秋夜寒冷,要給陳郁禦寒。趙由晟啓開房門,阿香端著熱湯進來,一見到陳郁,笑語:「小郎君這麼晚才來,快吃幾個甜圓子暖暖身子。」

  阿香待陳郁態度親切,笑語盈盈。

  陳郁接住一碗湯圓,道:「謝謝阿香姐。」

  阿香離去,屋中又只剩兩人,陳郁小口吃湯圓,趙由晟看他吃,自己那碗沒有動,他不愛吃甜食。

  芝麻餡的甜湯圓,陳郁往時可能覺得膩,今夜吃起來特別美味,滿嘴香甜。

  見陳郁嘴角沾上芝麻,趙由晟取出自己的棉帕,遞上,陳郁不解,趙由晟用拇指腹蹭了下自己的嘴角示意。

  陳郁被他的動作吸引,目光落在由晟唇上,那是兩片好看的唇,陳郁一手捧著碗,一手拿柄金湯匙,模樣呆呆的。

  柔軟的棉巾揩過陳郁嘴角,陳郁的眼睛忽地瞪大,他見趙由晟自若將手帕收回。

  阿剩幫自己擦了嘴。

  「夜路不好走,吃完這碗湯圓,你早些回去。」這像似趕人回家的話,趙由晟又加了句:「而今我在泉城,日後見面容易。」

  陳郁碗中還有三顆湯圓,他決定慢慢吃完,他邊吃邊看由晟,還邊笑,由晟只得拿起一本書,假裝在讀閱,讓自己不去看陳郁的笑臉。

  一碗湯圓吃完,陳郁將空茶碗擱桌,起身辭別:「阿剩路途辛苦,早些歇息。」

  趙由晟去取陳郁的風袍和風帽,他親自幫陳郁披上風袍,也為他戴上風帽,動作還挺嫻熟。趙由晟系結風袍的帶子,手指碰觸陳郁的衣領,不經意碰到他露在衣領外的脖子,肌膚細膩,指腹留有暖意。

  閣樓上並無奴僕,也沒有其他人幫陳郁穿風袍,系綁風帽,這個過程,便就自然而然,趙由晟以前其實沒少做。

  「阿剩,我回去啦。」

  「路上小心,吳杵,你送小郁回家。」趙由晟打開房門,朝樓下喊。話語落,吳杵提燈過來,戚適昌跟隨而來,兩人站在樓梯口等候。

  趙由晟親送陳郁下樓,來到院中,戚適昌過來跟趙由晟問聲好,他在城中居住多時,已很熟悉禮儀。

  戚適昌護著陳郁離開,吳杵提燈在前照路。

  趙由晟站在院門口,看他們燈火遠去,陳郁逐漸消失於夜幕。

  「小官人快進屋,外頭風大。」吳信把院門關上。

  趙由晟返回閣樓,沿著木梯行走,似乎心情不錯。他來到房門前,一啓開房門,夜風忽大灌入室內,書案上的燭火熄滅,漆黑一片。

  「阿香,點燈。」趙由晟喚人。

  沒過一會,上來個纖瘦女孩,用袖子小心護著一盞燭,是阿錦。阿錦點亮閣樓里熄滅的蠟燭,怯怯地看了眼在昏暗角落里的趙由晟,她感覺到這人身上的冷意。

  她對這位剛回家的郎君有些好奇,但今日已接觸過,覺得他很凶,有點可怕。點上燈後,她小聲問還有什麼吩咐,趙由晟示意她出去,她局促不安地退出閣樓,匆匆離開,如釋重負。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簡直沒眼看,我還以為你在南溪陳宅下了什麼不得了的決心。

  由晟(煙):好好拍,要甜味的。

  導演:是,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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